故事烩24 | 车站

车站


车站的人,大多都有故事。上车的人,下车,送别的人,等候的人。在旁人看来,不过就是一双双婆娑泪眼,或者一副副喜悦的面容。但我总能洞悉他们背后的故事,即使同样是泪眼愁容,我也能知道他们不一样,他们的故事不一样。

看那个等车的男人。一个墨绿色皮箱,穿着一身刚熨过的西装,一双棕色的老式皮鞋被擦得铮亮,头发被一丝不苟地梳向脑后,大金表在阳光下熠熠生辉。他的眼睛时不时地瞟一眼入口,他摸摸头发,看看金表,他在站台上坐立不安。他在等人,等一个女人,但我知道她不会来了。他长得不差,但老旧地令人窒息,一股老上海的浓郁气息氲在他周身,他很认真,甚至可以说是虔诚,但是他的渴求越大,他受的不对等一定更甚,她不会来。

我点着一根烟。

看那个留短发的女孩。她在打电话,右手拿着手机附在耳上,眉头微皱,唇角却上扬着,左手紧紧篡着她的行李箱拉杆,她的行李箱很大,有那个老旧男人墨绿色皮箱的五倍大,白色的外壳上贴着鹿晗和李易峰,贴纸很多,塑料膜一闪一闪。她的嘴巴一开一合,我明白她在说什么:哎呀我知道啦。她一定是第一次独自出行。兴奋、紧张、不耐烦。这种情绪谁都会有过,当你第一次一个人坐长途列车、被家中父母一遍遍询问确认没有疏漏还不断嘱咐你安全事宜的时候,年轻的你都会有这种感受。

我能看透他们所有人。

我能知道他们的故事。

我以为我能。直到,我看见那个男人。

他抱一把破吉他,站在站台的空地上,吉他装袋放在他脚边,带支架的麦克风立在跟前,吉他连着线,音箱放在地上。他的头发很短,寸长多一点儿。他带着一副墨镜,是个瞎子?上身的黑色风衣长袖挽起,一条登山长裤,一双旧球鞋。他的右耳后面有一道浅浅的疤,左手臂的内手肘上也有一道,隐隐约约露出来一截,其余的隐在袖子里。他开始拨弄琴弦,稍微调了下音,扫几个弦,然后正式开始。他边弹边唱,《成都》的曲调,歌词唱的是……山城。从重庆来?

他的嗓音略沙哑,很低很沉。他的墨镜反射着阳光,疤痕在阳光下一隐一现,寸头似乎泛着青色。他这样的打扮,很容易引起警察的注意,也许他是故意找事儿?还是什么都不怕,或者只是一个愣头青?

傍晚,风很凉。他唱了一首齐秦的《无情的雨无情的你》、一首郑钧的《回到拉萨》和再一次《山城》,结束了,他把线从吉他屁股上扭下来,音响和麦克风都关了,把麦克风的支撑杆儿收降下来,吉他靠着音响斜立在地上,他蹲下来,把袋里的钱拿出来整理好,不少,至少毛票不少,他塞进他的登山裤子的一个口袋。把吉他放进袋子里,拉好链子。麦克风、支架、音响和音响线都收进一个背包里。

我瞧准时机走过去,手插进口袋摁了摁。他正好往他音响上一坐。我坐一旁的长凳上,掏出烟盒。抽出两根,一根衔嘴上,一根朝他递过去:“兄弟,来根烟。”

他愣了一下接过,说借个火。两根烟燃着,我猛吸一口。

我先开口:“兄弟从重庆过来?”

他摇摇头。

我又说:“喜欢的人在那儿?”

他摇摇头:“不是。”

我接着问:“是兄弟在那儿吧。”

他吸口烟。一时无话。

我说:“兄弟的眼睛是怎么回事儿?”

他叹口气:“伤心事儿。”

我:“疤呢?怎么弄的?”

他的头往我这边侧了一下。嘴巴微张。

他笑了下:“你眼力倒好。登山给整的。小事儿。”

我也笑了:“恐怕不是小事儿吧。”

我拍拍他的肩,手搭在上边。

他很寡言,我心下暗笑,有谱儿了。我还是能看透他。我看不透的人,一定有问题。因为,他在刻意伪装。但我总能拿下。

我是一名警察。在这个小县城的破车站侦查是我现在的任务。但是多年前,我是云南的缉毒队员。

云南地处我国西南边境,毒枭毒贩十分猖獗。多年前,我们在缉捕一个贩毒团伙。经过好几个月的搜寻确认,我们已经锁定了城郊的一个工厂。表面上写着纺织料厂,里面真正的勾当,足够令人胆寒和震惊。但对于我们缉毒队来说,更多的是兴奋。追了几个月,终于他妈的找到了他们最大的赃货储藏点,根据已经得到的情报消息,今晚,他们都会在这里汇合,凌晨两点五十分会将货物运出边境,也会再从境外运回新的货源。

就在今晚。

我们埋伏在外,静候时机。一点二十,他们的弟兄陆陆续续进去了,期间,老五出来了一次。瞎子就是那时候的老五,说是老五只是用来掩人耳目,这片地区,最大的头目就是他了,那时候他还没有瞎。他出来,在门边站着用眼睛扫了一圈,又进去了。我们缉毒队的都穿着黑色夜行服,零散但呈蜘蛛网状隐蔽在各处,不会轻易被发现。

两点十分,有四个人进去了。背上背的似乎蛮重。看样子是抄家伙的几个,给里边儿送武器的。里面的人有枪有武器,我倒吸一口气儿,不由得按了按我的枪。

那四个人之后就不再有人进出了。夏天的夜很黑,我抬头望天空,虽然在城郊,但因为企业的工厂都往这里开,这里的污染算是比较严重了,星系的夏季大三角,我只能隐隐约约地看到,剩余也还有几颗零星的光亮。两点四十,有两个人出来了。一个人手里有家伙,两个人钻进驾驶室,启动车子。陆陆续续,人们鱼贯而出。

那个晚上是一场恶战。

但是老五跑了,最后清点的时候没有他。团伙被剿灭了,但是头头不见了。

我也因为个人原因离开了云南,来到了这个小县城。云南的缉毒,刺激,但太苦。这里,我只是一个小警察,在车站,接着队上给我的侦查任务,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看着车站来来往往的人。

我总能看透他们。车站的人总是有故事,但他们的故事不一样,他们都不一样。我看不透的,说明他有问题,因为,他在伪装。

我就这样在这个小县城的小车站里碰到了老五,瞎子老五,弹着吉他。他说他伤心,我信。几年过去,他老了,心老了。山城?可能不是那个山城吧,山城,不只是重庆的别名。

他没有抵抗。我把他制服。

车站的人来来往往,一如往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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