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叫橘觅,从小和父母生活在蜗牛壳里,现在她二十岁了,还是和父母生活在蜗牛壳里。
从外面看她家的蜗牛壳,是一层米白色的外壳包裹了一层木棕色的内壳,米白色外壳在风吹雨打下变得灰蒙蒙,木棕色内壳被虫子蛀了五六个小洞。蜗牛壳里面有点小,还又乱又挤。你若是瞧见她家的绿黑色地板准会大吃一惊,它像一片冒着气泡的沼泽地,张开大嘴将乱七八糟的家居、物品甚至人狂吸一通。不管什么东西,进了她家的蜗牛壳都会变得暗沉沉的。
既然乱和挤,腾出时间搞搞卫生不就可以了吗?你还别说,橘觅的妈妈最爱搞卫生了,每个星期都来两次大扫除,看见绿黑色地板上有灰灰白白的灰尘,都会认真扫干净,然后拿吸饱了消毒液的拖把将它拖得锃亮,不过等水迹蒸发了,还是原来的绿黑沼泽。
其实扫和拖根本改变不了蜗牛壳里的乱和挤,因为橘觅妈妈来自囤物星球。囤物星球特别有趣,这个星球的人最爱囤积各种各样的物品,恋物情结极重,什么都舍不得扔。橘觅跟着她妈妈回囤物星球探亲,曾看见一位八十岁老人生活在一间堆满物品的别墅里,他瘦小的身躯在物品海洋里涌动,一张画风稚嫩纸张蛀洞发黄的图画随着他往门口挪动的方向飘到橘觅的脚边,她当即就想到或许妈妈还收着自己儿时吃饭的围兜。
蜗牛壳里有很多没用的东西,橘觅妈妈却把它们当成宝贝,譬如橘觅吃完糖果扔掉的糖果罐,橘觅爸爸买了新鞋扔掉的鞋盒,它们都被橘觅妈妈收起来了,她说糖果罐可以当作笔筒,鞋盒可以做收纳盒。殊不知她已经收藏了很多其它罐子,像龟苓膏罐,饼干罐,而且放进糖果罐笔筒里的笔有大部分都是坏掉的!鞋盒也有一大堆,被默默地堆在蜗牛壳的一个角落,蒙上一层又一层的灰。
有个周末橘觅换上旧衣,围上围裙戴上袖套和手套,准备将给蜗牛壳来场大清洁。刚翻了一下角落里的箱子,妈妈就冲上来抱住橘觅,“不可以碰它们!”橘觅吓了一跳。
“妈妈,你看看我们的蜗牛壳!那么多东西,再这么堆下去,我们准没法走动。”
“可是它们都有用的,”妈妈露出委屈的表情,“这是你小学一年级的课本,说不定以后我的外孙外孙女可以看。还有这是我和你爸爸去珊瑚海边旅游买的椰壳娃娃,咦?头怎么掉了……”妈妈边将东西放回箱子里边跟橘觅解释。
“但是!”橘觅制止住喋喋不休的妈妈,“它们真的没用了,不如扔掉吧。”
“我说了这么多你怎么都不懂呢?”妈妈眼里满是泪水,“这个蜗牛壳是我和你爸爸的,不是你的,你没有权利这样做!有本事你就自己买一个蜗牛壳!”妈妈边哭边生气,将橘觅翻出来的东西狠狠砸进箱子里。
橘觅对爱哭又固执的妈妈没有办法,从小就是,不管衣食住行还是学习交友,妈妈都握得死死的,橘觅即使心有不甘,也无能为力。她躲进自己的房间,缩在一个角落环顾自己的房间,这也是一个小小的蜗牛壳。它是妈妈布置的,大大的床,大大的电脑桌,大大的储物柜,还有大大的、外面放不下的杂物全都塞进小小的房间里,要不是橘觅瘦小,那些缝隙也难以钻进去。
“就这样吧,我已经很幸运能住蜗牛壳了,或许以后我可以搬出去住其它壳。”橘觅默默地安慰了一下自己。
橘觅毕业了,她在海边面试了一份工作,拿到录取通知的一刹那,她别提多高兴了。可是蜗牛壳在内陆,到海边要两个多小时的路程,若是不在海边找个壳住的话,每天奔波来回肯定会累趴。说真的,她有点庆幸公司离蜗牛壳那么远,她有理由搬出去了。
于是,橘觅就跟爸爸妈妈商量自己想暂且离开蜗牛壳,到海螺壳、龟壳或者寄居蟹壳借住一段时间。橘觅妈妈一下子就哭了,哭得就像她收藏起来的宝贝不打招呼被扔掉那样痛心。橘觅爸爸沉默了几分钟,默默地看起手机。大家呆在蜗牛壳里,一个在哭,一个在看手机,还有一个在安慰无果后,歪着脑袋木木地看向窗外。突然橘觅爸爸发出“诶……呃……”的怪叫声,惊呼着“大家快来看”,把手机转向橘觅和橘觅妈妈。机械般的女播音腔念出一段悲惨的新闻,一个女生惨死在寄居蟹壳里,被翻窗入室的寄居蟹开膛破肚,场面残忍非常。橘觅和妈妈的脸上都露出悲痛惋惜的神情,她看完后抬起头,瞧见爸爸那痛惜的神色下还带有丝毫的得意。然后,搬出蜗牛壳的提议在爸爸的得意之色下不了了之,那份工作也在妈妈的哭声里不了了之了。
现在橘觅还住在蜗牛壳里,还没找到离蜗牛壳近的工作,每天就躲在蜗牛壳里向往外面的世界。
每天橘觅最期待的就是晚上睡觉,她可以在她辽阔的梦境里自由走动,她可以触碰窗外如油画般的深蓝龙卷风,也可以与抱着桃花树的情侣擦身而过,更可以爬上海边的悬崖为在棺椁里睡觉的吸血鬼少女放风……一切在蜗牛壳里不能实现的事情,在她的梦里都可以实现。
晚安了,蜗牛壳里的橘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