库布里克的最后一部电影《大开眼戒》,为何一开场大家便戴着面具在舞会群交?
人性的伪装、复杂与矛盾,是怎样籍由世界上最古老的面具而得以广披?
看似风牛马不相及的手表,又有着与面具怎样的共性与交合?
亚洲的悲伤,美洲的质朴,欧洲盛世背后的尽头,又如何由两者的精缩与合二为一而体现?
本期的大家,面具与手表,这背后的真实与虚伪,听一位写表、写面具、亦写小说的中年男人,来讲讲他的故事
以下内容部分整理自作者口述及经作者授权的刊登于《新视线》上的撰文《众生相》
▌本期大家
黄家平,70年代香港人。《明表》内地版执行主编,曾就职香港《Friday》、《Milk》、《Elle Men》、《Car & Driver》等。写过旅游、占星、汽车、时尚、生活方式等等,目前专心写手表,偶尔写以八九十年代香港为背景的神经系列小说。也为包括MenClub、Ellemen(HK)、腕表之家、国际精表、周末画报等各大媒体撰写腕表评论。
▌《大开眼戒》与面具
Stanley Kubrick在1999年拍成了最后作品Eye wide Shut,香港当年的译名叫《大开眼戒》,颇能点明戏轨。其中一场高潮戏份,是Tom Cruise走进华丽疯狂的性爱盛宴,所有参与者,都戴著面具,都放下社会地位,用另一个身份,变换一种情绪,把时间定格,猛烈地杂交起来。
提及这电影,其实就是因为面具,古往今来不少民族不少宗教的仪式上,让司事的祭司成为至高无上的神的代表,但我想,若果祭司本尊长得不怎么样,庄严的祭典便会长出个疙瘩来。划一地戴上面具、纹绘上图腾便好,既能让所有人看成是一种象徵,更可在其上冠以了神圣的、无法取代的执行意志。
所以,面具很简单,它的存在从来都不是装饰品,而是一种变装,是一种身份置换的道具,到威尼斯买一个回来,拿来挂在牆上,只是代表到此一游,但戴到面上去,你会感受到那种意识上的改变。 抢劫的人戴头套,脱下来的一瞬,人便会立时面对自己所犯下的罪恶(当然,我如此说,是假设人性本善);少数民族用图腾脸谱作勇气之徵,由于不能掷下鑴在脸上的图案,于是他们会把敌对勇士的头给砍下高悬树上,以示自己勇气精神更钁铄、更胜于你。
▌手表与面具,风牛马不相及?
要追本溯源,现下经考古学家考证得来最早的面具,是拥有5000年历史的苏美尔面具(Sumerian mask)。这是一个估约为公元前3100年、长约二十厘米的大理石脸谱,古人们做一个女士的脸谱,是用来引申自己对某位已逝女性的思念?还是因为父系社会的戏剧需要面具进行易装,以让人更明显地分辨到角色的性别?这一切无从得知。只知道在欧亚大陆的中心,曾经有过这需要戴上面具的文明,历经了迁移,一路向西,一路向东,让这种人类符号得以广披。毕竟,这代表了人类希望一体多面的特性,一种贪婪而又不想本体见诸于人的恶质,一种希望勇敢挑战同时又不想受到伤害的矛盾。
上述貎似跟钟表风马牛不相及,但其实,钟表与面具文化,是人类文明的一体两面,时间是前进的,是大踏步的,是客观的,是唯物的;面具是封闭的,是幽禁的,是主观的,是唯心的,是把人的多变固定在一个模式,但两者却是并行不悖的︰外在流动,内心凝滞,不也是很多人的写照吗?
可以把这种矛盾却归一的关系统合在一起的事情,在这世上本来就不多。但腕表表盘的那种开放性,那种兼收并蓄的特质,却能把上述的两极化为一体,起码我觉得江诗丹顿的面具系列,百达翡丽、雅典与宝格丽的威尼斯戏剧腕表,都带著这份人类的可悲,和历史诉愿出来的苍茫气息,叫你感受到,从人类诞生以来的本性,似乎未曾变过。
▌亚洲:悲伤的面具
不像前面说的苏美尔面具,文明都在战争中兼併风化,印尼的莎莎克族后人,却仍然聚居在龙目岛上,稍为到网上搜一下,依旧看到不少关于岛上的风土人情旅游推介。
可这老人面具,未曾出现在旅游杂志所拍下的各种笑容中。有说这是当地传统面具剧中的平常角色,可能是剧中的路人甲,可能是悲剧的主角。观乎面具的造工,额上皱纹分布,眼窝显示出诚惶诚恐,怎么看,都是不安的神色。
面具不是套着头 而是演员靠咬着来固定,即使演戏时因为咬着不能发出声音,我们也可以感受到那无声胜有声的肃穆忧郁的氛围。脸谱放到表盘上,就如把剧中角色的一刹,都停留了在永恒的时间之上。戏剧的一瞬,角色所受的苦难,内心所感受到的阵痛,雕刻艺术都把它复制并进行微细化,两者合一,停驻在时间工艺的表层,让这一系列的美,绝不只是工艺,更达到了形而上的层次。
好了,返回现实,最大的问题在于木做的面具微细不来,于是品牌改用了黄金等金属作为原材料,上色处理了质感的问题,回过头来再仗雕刻之工,把应有的纹理刻上,造就成材质上的视错觉。
▌非洲:素色的灵魂
非洲对国人来说本就是异域,比如加蓬,一个以法语为母语的非洲国家,看到首都四野风景,会觉得法国文化对当地的影响很深,这种种其实只是表象,加蓬领土内有四十个不同的民族,都是来自于同一个祖先班图族的,而其中一度为第一大族的芳人,其部落传统,便在这NGONTANG面具流传下来。
在修长的软木上,涂以白色瓷土,代表往生者的灵魂,在BYERI (大抵是祖先的意思)古老宗教崇拜仪式的舞蹈上为人所用。其实本来这面具,应该一共有四个,意谓人生四个不同阶段,即幼年、少年、成年及老年时的至亲。 化为现代的产物,又带有这种与至亲相关的,那就是腕表了。以前长辈都会给后辈送表,代表了自己的毕生努力让你继承,把自己赚来的时间交托你手,这与NGONTANG面具背后的道理,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美洲:一看就乐的生动与纯朴
对于中美洲原居民的文明,不少人应该只停留在对玛雅文明的认识,比对中国的古文明,梅斯卡拉文化等同于殷商,玛雅,算得上汉唐了。不得不赞叹的是,这种前古典年代的中美洲文明,对于自然主义的运用,恐怕比现代的自然主义者运用的更得心应手,以半抽象的风格放诸祭祀用的面具之上,减省了釜凿的痕迹,更是比后来玛雅文化的艺术来得更为潇洒。
在这公元前的文明中,他们对于丧葬一丝不苟,坟内会放有细小的中性人形石像、头像与及各种造型的铭牌。此面具来自于其中的一个吊坠,却可见这还未有拉丁文化入侵的美洲,原来的古朴之美。
▌欧洲:狂欢到极至,便是空虚
面具文化,与很多不同范畴的艺术一样,在萌芽时期与盛世时表现出的反差巨大。
然而,萌芽阶段带著的背后意义,其丰富出彩的表现手法,却往往是盛世时所欠奉的。
所谓盛世,有时候想想,也便是近乎走到尽头,多彩的背后,所带来的空虚感亦应运而生了罢。
威尼斯的面具,以浮夸华丽见著,但同时也表现出东罗马帝国无力对抗东来的入侵者,所呈现的无力感、与及持续的末世逃逸氛围。
威尼斯面具的盛行有二,一为即兴喜剧的流行,所谓即兴喜剧,就是以即兴演出形式的剧场,这种喜剧风尚始于十六世纪,十八世纪前仍然相当活跃。当然,现在前往意大利威尼斯,也还可见到这类表演。表演者以旅行的形式到赴各地,搭建户外舞台,提供杂技、杂耍之类的表演,有剧情的,一般也都以滑稽幽默的表现手法为主,各式面具在其间,也象徵著不同的角色。
这只人偶腕表,便是以即兴喜剧为蓝本,腕表在报时的过程中,能有序地表现当时的载歌载舞,这多少带出了那时候的现场气氛,这当中共五部份,拿著小提琴的上下摆动,背景的三人跟著,然后就是吹笛的人儿,不只表达了即兴喜剧的现场感,同时也鬼斧神工般地把钟楼结构微缩至这方寸的腕表之中。
还有一只手表,表盘用上了内填珐琅工艺製作,让本来华丽浮夸的嘉年华世界,表现出板画的风格,像是珐琅师希望呈现出这嘉年华狂欢背后的末世色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