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小时候做过很多梦,大都记不起来了,可有一个梦——在那时来说,可算作噩梦——总会不定期地浮现在脑海里。每出现一次,好比下过一场暴风雨后地面,清除了很多模糊的尘埃,使得记忆更加清晰明了。
我记得,我是在外面玩,傍晚回家的路上,路过一个厕所旁,听到一阵阵婴儿的啼哭。我们农村里的厕所是一间小屋舍,屋内是蹲在里面方便,后面就是粪坑。听声音,是从粪坑那里传来的,好奇心驱使我一步步上前接近。此时,天已经微微有些黑,我心里因为之前一不小心看过一个恐怖片而浮想联翩,心跳得非常厉害,内心里是极不愿意去看的,但是孩童的强大好奇心还是赶着我一步步接近。等我走进一看,一个孩童光着身子,躺在干了的粪坑里面。吓人的是,他瞪大着眼睛盯着我,我正好也凝视着他,看着看着,我害怕,全身冷汗倒流,极大的恐惧终于诱使我拔腿就跑,一路上的狗叫鸡鸣鸭嘎,我全然不记得了,有的只是那一双死死盯着我的大眼睛。突然,一个趔趄,我摔倒了,然后我也梦醒了,可是梦中的那一双大眼睛,还是一直盯着我,直到现在。
这个梦,我在上中学之前,做了不止一次,总会在某些时候在梦里,将这个场景,原封不动地演绎一遍。我自己也说不清楚,他为什么要那样死死地盯着我。
二
当我置身人群之中,我总会喜欢观察每个人的微表情,更多是他们目光,然而,从来没有遇到过我在梦中所遇到过那种让我感到无地自容,像是脱光了,彻彻底底暴露在人面前的那样。
孩童嘛,回家吃一顿妈妈的菜,什么都无所谓了,第二天,我就仍然照例地玩耍起来。
我的堂哥,是我二叔家小儿子,上面还有一个堂姐,很是喜欢钓黄鳝,也很会钓。三伏天里,不管多么热,放暑假或者双休日,早饭已吃过,我抹了抹嘴,一溜烟就跑到他家了。堂姐每次见到我都会夸我“长得漂亮,将来屁股后面肯定一大堆女孩子追着”。无论是那时,还是到现在,虽然我不信,而且事实也恰恰相反,但是,那一刻,我的心里还是美滋滋的。堂姐比我们大五岁,所以和我们玩不到一块去,吃完饭,打扮打扮,就出门了。她也真漂亮,我的印象中,她最美的莫过于她的笑,笑的很灿烂,很纯净。我就猜她一定是被哪个小伙子约去了,我是从来没见过的,只当是猜想。
见到堂哥,我就问,还去不去钓。他还在吃着饭,也不吭声,我就明白了,一切活动照旧。带上我们的工具:铁锹,袋子,黄鳝钩和一个小盒。都是做什么用呢?铁锹,是来挖蚯蚓的,然后放在小盒子里。说起这个黄鳝钩,可是很有来历的。其实是一根钢丝,我们自己弄弯打磨的;钢丝是到村边上的砖窑厂里面偷的。砖窑厂里用到钢丝的地方很多,尤其是那种切砖用的,把一大块又长又厚、四四方方的黄土泥块,机器往绑着钢丝的像筛子一样的东西上一推,大泥块,就成了之前工地上所用的红砖的样子了,之后在炉子里煅烧,就成型可用了。在机器推泥块的过程中,总免不了有些钢丝会断掉,然后换上新的,旧的就扔的满地都是。于是,我们这帮小伙子,如果想玩钢丝了,都会相约去砖窑厂一走,就什么都有了。
我们照例的一个个田埂,趴着找黄鳝洞,要蹑手蹑脚的。黄鳝被我们钓的很惊了,一感到振动,就立马缩到洞里面,就是钓,也不吃钩。不多会儿,找到一个。我打开盒子,挑出一个小手指那么粗的蚯蚓给他。这里面有讲究的,钓黄鳝的蚯蚓要越粗越臭越好,据说,人家黄鳝吃得很香;但是钓鱼用的蚯蚓,要越细越香越好,鱼吃得香。我总疑心,鱼和人是一个口味的,怪不得我那么爱吃鱼。
他上好钩,轻轻地把洞口扒开一些,先确定一下是不是真洞,以往的经验告诉我们,有很多是假洞。然后把钢丝缓缓地往里面插进去,感觉到有点塞着了,就停下来,把钢丝另一端绑着打成结的绳子套在食指上(黄鳝吃钩后,直接拉钢丝很滑),手伸进田地的水里面,拇指和中指捏成环状,在水里面弹着,会发出“够够够”的声音。听大人们说,这事黄鳝的叫声,是为了把在洞里睡觉的黄鳝给引出来吃钩。
此时,我们俩个都屏息凝神,不发出一点声音,静静地等待着,一阵风吹来,田里面还不是很高的稻秧弯了弯腰,一股绿浪推向远方,稻秧的婆娑舞姿,还带着沙沙的声音,伴着田里面偶尔的蛙唱虫嘤,放佛置身在电视里播放的交响乐演奏现场。突然,钢丝动了一下,然后迅速往里面移动,黄鳝吃钩了!他右手拉紧绳子,左手做着钳子的形状放在洞口,只待黄鳝一露头,上手钳住它的脖子,这样是最有效的捉黄鳝方法了。钢丝还在一点点往里面进去,不能拉得太猛,不然会把黄鳝的嘴撕裂,然后脱钩跑掉。只能慢慢得拉着,和它僵持着。黄鳝用力也是一阵阵的,等到它上一阵子力气用完,堂哥就多使一点劲,把钢丝往外拉出去。我看着极其兴奋,手舞足蹈,也不知道在哪里看的动作就摆布起来,可终究是干着急使不上劲。就这样,钢丝一点点地往外拉出来,等到快到末端时,一个黄棕色的头露了出来,堂哥左手直接摁上去,卡住黄鳝的脖子,慢慢得把它薅了出来,我赶紧拿过来袋子,对着堂哥喜笑颜开,他却没什么表情。
通常情况下都会是这么一系列的动作,可是呀,那一次却大不相同,现在想起来,我都心有余悸。等到它头出来的时候,堂哥连看都不看,习惯性地动作直接卡住,可是等捏紧了头仔细一看,登时,我们俩傻了,不是黄棕色的头吗,这个怎么是黄一块黑一块的头?“是蛇,花斑蛇!”我大叫了一声,一个后仰,直接吓坐了地上。堂哥也吓得左手一松,可是右手的绳结还套在食指上,蛇的一大半身体还在洞里面,以至于它还可以使劲扭动着头想要挣脱。他赶紧用左手,捋下了绳结,把钢钩扔掉,我们俩撒腿就跑。跑了不多远,到了一个水泥桥边,我们坐下来大口喘着气,脸上的汗像是一股股小溪流淌着。等平复了一下心情,我们相视一下,然后哈哈哈大笑起来,笑声把远处稻田里鸟儿惊飞了起来,噗嗤噗嗤地窜出稻秧,飞向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