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作者:十一里
后来,阿嫲说:公社依据上面的决定,把土地按照各家各户的人口还有土地的三六九等匀给了农民,让农民自己耕种土地,每年上交一定的粮食,剩余的粮食便是你自己的。
第一年,阿嫲以前是负责浇水割稻的,所以选苗插秧,施肥除虫,一概不懂。别人告诉她:什么秧好,她便插什么秧。每每从头学,样样开头难。因为家里穷,除去供孩子读书的学费,所以没钱买肥,田里用的都是农家肥。为此隔壁家施了大量化肥的李伯轻笑着说:哎呀!英子啊,不是我说你,你省那点钱干嘛呢?一点化肥都舍不得买来用,看来你们家今年是打算又要借粮的咯!你看看,你看看,我家施了肥的秧长得个头多高,看着真是惹人怜,哈哈哈哈……
阿嫲当时气得七窍生烟,如果认真看,会发现她的鼻孔里冒出热腾腾的火气,但又无言以对,他说的对,我们家就是穷,买不起化肥,于是,阿嫲对孩子们说:你们如果不是很尿急,必须回家尿,这可是肥料,今年有没有饭吃,就看你们了!
辛勤劳动了一季,且天公做美,农田丰收。在院子前铺满香喷喷,金灿灿,饱满的稻谷,阿嫲笑得如同晒谷的阳光一样灿烂。这一次,阿嫲终于把往年跟别人借的粮食还清,而且家中的粮食,足够吃到下次收成前。这一年,阿嫲说:不用低头跟别人借粮的感觉真好!
隔壁家的稻子在收割前一个月就已经比别人家的快黄了苗,但李伯还没高兴够,没过几天,就像被别人打了除草农药的杂草,蔫成烧火用的稻草。请专家过来看:说是土地太肥了,把禾苗烧死了。李伯一屁股坐在地里,双手抓起泥土,嗷嗷大哭,哭声惊天地泣鬼神,闻者伤心。阿嫲说:看他哭着真凄凉,但是却不能安慰。对别人的苦难,没有亲身经历,很难感同身受,这时的安慰显得轻浮。即使,我感同身受他的苦难,但以一个丰收者的身份去安慰一个毫无收成的人,这是很残忍的。而且他之前笑话我,这时候过去安慰,反而变成别有用心的反讥。
同年,在晚稻下去之后,由于谷种不好,到了割稻的时候,才发现稻谷一半米一半空,个个昂首挺胸,阿嫲看到真想把它们打得低下头颅,折弯了腰。干瘪地像几百年没有喝过水,没有吃饱饭,难过得令人绝望。
收成后,日子才过一半,阿嫲又低着头向别人讨米,从此阿嫲每次下秧前,总是三翻四次打听:哪种秧更好,哪种苗更加耐旱耐虫。
我是没有种过稻田的,甚至连插秧都没有,对于种田,我唯一的印象是:我头戴一顶大草帽,身穿长袖长裤,小布鞋,提着满满一壶水,踩着高低不平的田缘,送往田里给我家人解渴,那时的个子大概比快成熟的禾苗高那么一点,从远处看,会发现一顶黄色的帽子在稻田里移动。插秧时,我送水,割稻时,我也送水。插秧时,他们怕我太矮,一脚踩下去,就出不来,所以我不用插秧;割稻时,他们嫌我太慢,他们拿着锋利的镰刀“咻、咻、咻……”已经割到了另外一边,地上留下整齐的稻茬,而我还在小心翼翼地拿着镰刀原地打转,留下参差不齐,惨不忍睹的禾头。于是我被打发成专门供应茶水的小二。
虽然我没耕种过稻田,但对农民的辛苦感同身受:插秧时,因为要抢时节,所以秧苗耽搁不得,在几天里,每日都需要弯一整天的腰,到了家,几乎都直不起来。因水稻是个喜滋润的主,哪怕夏日炎炎,还要顶个火辣辣的太阳,过来田地给禾苗喂水施肥,保持稻田水润。到了收成时,必须把镰刀打磨好,穿戴好衣服,开始割稻,禾苗边缘是锋利的,哪怕你再小心,还是有可能被划得遍体鳞伤。稻苗割下后,还需要脱粒,这活通常是有经验的人才干的来,脚踩在打稻机,漫天的灰尘,这人通常会把自己裹成标准的木乃伊,稻谷像热锅里的油,到处乱飞,很容易被弹着疼。稻谷打好,便用竹箩挑着回家,几百斤的担子,压着肩膀疼,但心里却是喜滋滋的。稻谷割完,便晒谷了,晒谷不是易活,谁都知道,岭南地区夏季常常有对流雨,高兴时来一场,不高兴也撒一次,新鲜稻谷遇水易发芽,不及时晒干,也易发芽,长霉,这对农民来说可就是悲剧了。所以,晒谷要坐在屋里等着看天,看乌云一来,赶紧吆喝全家,一起把谷收了,雨过天晴地干,又把谷给摊开晒,晒谷不是单单铺一层在地面,每隔半个小时还要用铁耙或者木耙纵横交替把谷翻一遍,摊开,这样才能晾晒均匀,翻谷时,顺便把谷中的稻梗,杂碎扒出来,挑到一边。稻谷晒干后,就用风车把稻壳与实稻分开,这需要手不停地摇动,整天下来,手都是酸胀疼痛。稻壳随尘风出来,可以喂鸡,实稻掉进备好的麻袋里,保存好,作为整季的粮食。一季才算告一段落,等待下次时节劳作。
“谁知盘中餐,粒粒皆辛苦。”这话是最初学会的唐诗,也是印刻在心中的话:“我们有资格浪费钱,却没资格浪费资源。”这是我后来听到最感动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