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抱着篮球从足球场边路过的时候，看着足球场里的少年，都会忍不住感叹，足球少年比篮球少年野蛮狂野多了。而印象中，中学同学李飞是足球场上最疯狂的一个。

一.荒地球场

上世纪90年代，小河城少年最流行的运动不是篮球，是足球，而整个小河城没有一块正轨的足球场，只有荒草地和田径场。

很长一段时间，我们都见不到一个真正的足球门，我们都是用书包，衣服和单车搭起来的球门。

不说球场，连真正的质量好的足球都比较少，都是用什么排球，儿童篮球来充数，其实在很长一段时间里，我们都是在踢矿泉水瓶子。

但这并不影响我们对足球的热情，几乎那是我们痴迷过的唯一的运动。而篮球是不受待见的运动，因为篮球场的篮圈都是烂的，当你抱着个篮球走到球场的时候，发现篮圈是掉了下来，或者不见了，你就会显得很傻。

而足球不一样，几乎所有的男生都爱足球，我们可以随意组合，少打多，多打少，都可以；男生里加女生也可以；两颗树之间，可以做球门；篮球架下，也可以做球门；踢小篮球也可以，踢矿泉水瓶子，也行。我在整个中学，几乎都是踢足球长大的。

尽管这样我们踢得还是很开心，但我们都幻想过去踢真正的过瘾的足球场。而真正足球场实在是太难找了，据说小河城唯一的大专学院——小河城学院有一块球场，但被学院封闭起来，只做上课教学或者对外出租。穷学生哪里租的起动辄上百元的球场。那对于我们来说，就是个梦，直到有一天我们找到块免费的破烂球场卫校球场。

卫校，全称叫小河城卫生学校，是个中专学校。你知道的，念医学中专的，大都是女生，而剩下十分之一才是男生，这样的男生，多半也是很娘的，足球这么狂野的运动，不适合他们。加上这个足球场在学校的西侧，离宿舍区和教学区都有点距离远，卫校师生上体育课，都不愿意去那里，很快，卫校的足球场就荒废下来了。

这个球场能被我们一中学生挖掘出来，主要得益于班上的焦猪（本名：焦祝）同学。他有个表叔在卫校看守西门，那里一眼就能看见荒废足球场。西门只是卫校的侧门，西门对着一条背街的小巷子，通往一个老居民区。这门平时少有人走，只是为了方便上下课的老师和职工。学生根本不会走这门，她们更喜欢东大门，那里聚集众多的小吃店，服装店和游戏室。一到周末，门口对面的门面店铺，就站满了高矮胖瘦不等的男孩，等着他们的女友。

焦猪就是其中一个，有一次，未到周末，焦猪急着给女友送生日礼物，就找到了守西门的表叔，他才溜了进去。结果他回来的时候，兴奋地告诉我们，卫校西门足球场的事情。

当晚，我们商议好，在常踢球的男生堆里，征集毛票子，竟然也凑到了两百多元。第二天，派了焦猪和欧歌，买了一条白沙烟，送给了看门的焦猪表叔，他终于点头同意了。

不过，他没让我们走西门进入学校踢球，而是指点我们西门往南，沿着围墙走200米，墙边有棵大槐树，我们可以从那里爬树翻墙跳进来，踢球。如果被那个领导发现或者被某位老师告状，不能说是他指示的。他也可以随时终止我们踢球。

我们当然同意，从此，每周至少我们有两天都会在那里踢球，周六下午和周日。我们开心得踢了整整一个学期。

过完年后，春季开学后，我们野心勃勃地准备踢一个“赛季”，但很快，我们的麻烦来了。

二.笨李飞刀

那天周日，下了两三天的春雨后，天终于放晴，我们几乎约齐了所有能踢球的小伙伴，大概的有二十多个，汇聚卫校球场。我们完全可以踢一场正规的11人对11人的球赛。

当我翻墙跳入场地的时候，我却发现球场已经有一拨人热火朝天的踢了起来。

时间还早上10点不到，什么人来得这么早，还占据了我们的地盘。

我走到球场边，看到了我们一中的小伙伴，已经有四五个人郁闷地站在旁边，其中就有焦猪。

“怎么了？他们是谁？”

“是暴眼龙他们。”焦猪无奈地说，“三中的一帮家伙。”

我一怔，“暴眼龙”？真名，包龙，三中的混子学生头头，因为长得一双凸眼，一动手打架的时候，先瞪眼，所有大家都叫他““暴眼龙”，是个心狠手辣的家伙。

小河城里有个段子：“卫校的妹子，财校的凯子，三中的混子，马中的油子。”说的就是小河城三中是所混子学校，老师根本管不住学生，每个学期必然自行退学五六个学生，开除七八个。而暴眼龙就是混子头，因为校长是他亲戚，他基本是不读书的在校学生，只为混个文凭。

很快，我们的队员基本到齐，大家都在商量怎么办？跟他们打？人数我们倒是占便宜，二十多，对十多，但我们很多都是好学生，根本没有打架的经验，也不想打。

“他们是怎么知道这里的？”

“听说，暴眼龙在这里泡了个妞！估计他发现了这里。”

“他妈的，他也会踢球？”

“焦猪，让你叔，把他们轰走！”新弟喊了声。

“去你的，刚我问了，他不管。”焦猪，“说让我们自己解决。”“是不是，你叔也收了他们的好处？”欧歌不愧是搞政治的，一言中的。

“不会吧！”焦猪将信将疑。

“等着吧。”等他们踢完了，我们再踢。”

“那他妈的，要等到什么时候？”欧歌说，“我们跟他们踢一场，怎样？”

大家还没反应过来，欧歌已经走到前面去了，跟暴眼龙说了几句，暴眼龙斜着眼，鄙夷地看着我们，点点头。

欧歌回来，“搞定了，我们派11个人上去，踢45分钟，谁赢，这场子归谁的。”

焦猪摇头，“这赌得太大了吧？好不容易有个球场，还让他们占，的有个先来后到。”

欧歌骂道：“你跟暴眼龙说规矩？”

很快，我们凑齐了精英11人，暴眼龙他们也选了11个人，卫校球场争夺战开始了。

我们没想到三中的足球踢的也这么好，体力，技术和力量没一个地方我们能占到便宜的。唯一差的，可能就是他们的守门员个子有点矮，但那小子十分灵活，脚步和提前预判能力弥补了他的身高劣势，很多机会都被他提前判断，一一化解了。

打前锋的暴眼龙球技真不怎样，说实话，他不应该踢前锋，他的左右脚都有些不协调，只是一味的以身体往前冲，很多机会也就浪费了。但他是老大，三中的球员都让着他。

45分钟，很快结束了。打平。零比零。

再打15分钟，加时赛。

这时，一个高个子，大块头，留着胡子的小子走了过来，对我们说：“我上吧！”

他叫李飞，但我们都叫他“笨李”，有传言说他是个“弱智”。除了外表看着有点呆傻之气外，他的成绩的确很差，全年级倒数第一。与人沟通，也有点前言不搭语，还有些结巴。我们都奇怪他能和我们一直念到高中。

据说，他的父母是近亲结婚，导致这小子弱智，而他老妈生得极美且风骚，跟校长有了一腿，才一直留着他念书。

笨李和我们踢了一个学期了，这小子有点狗屎运，是个福将，经常能利用189的身高打进些匪夷所思的运气球，既然我们的小个前锋发挥不出实力，不如让笨李上去试试。

三中的学生看到笨李上场了，都吓了一跳，但他们很快看出笨李根本不怎么会踢球，而且还经常看着后卫，呵呵笑。

“我擦，怎么来了个二傻子。”

踢到比赛最后三分钟的时候，暴眼龙他们对我们球门发起了围攻，一时间我们禁区风声鹤唳，几次连续射门，不是被后卫挡住，就是击中门框弹回，我们手忙脚乱，眼看失守。

这时，球古怪弹到了暴眼龙脚下，他面对守门员一对一，我们都吓坏了，这是个绝杀比赛的时刻。

可惜，笨蛋暴眼龙犹豫了，他不知道是该出左脚，还是出右脚，被赶来的焦猪一个大脚朝禁区外，踢了出去。

球刚好落到了，新弟脚下，面前一片开阔地，无人防守，我们所有的人都在冲新弟喊：“杀啊，单刀球啊！”

新弟已经体力透支了，无力向前，看着对方大门就是一个大脚。

“我操！”我破口大骂，这离球门至少得50米，这大脚能够得到球门。

我们没想到的是，从人群中，杀出了个高大的身影，飞奔向前，朝对方禁区冲去，他竟然跑的比球还快。

是笨李。

我们几乎所有人都停在这半场，看着那球，笨李要和对方门将一对一了。

那小个门将没想到笨李来的那么快，急忙弃门出击，迎着飞来的球，就是冲顶。

但高大的笨李也冲过来，两人眼看就要撞在一起。还是守门员先碰到了球，只是他一头顶出的球，竟然撞到了笨李的脸上，“呠”的一声，球反弹撞向门去。

守门员落地后，脚下一滑，倒在地上，而笨李也被球击晕了下，我们所有的人目送着皮球，滚进了球网。

“赢了！”金球制胜！

我们狂欢着，冲向笨李，抱着高大的他，又蹦又跳，那场景跟我们看过的世界杯夺得冠军一样。

“这球不算！”暴眼龙走了过来。

我们停止了庆祝，“怎么不算？”我们齐声说。

“越位了啊！”暴眼龙讲出了一个专业足球术语。

“我日，你们压过半场，后场没一个后卫，我们笨李是从半场往前冲的，这种情况下，没有越位一说。”焦猪解释道。

“就是！”

“那不是越位啦！”

“是好球咧！”

我们七嘴八舌。

三中队员只有暴眼龙走了过来，而他们其他所有人都沮丧地走下场地，喝水，抽烟，收拾东西，准备回家。

暴眼龙这明显是输不起。

我们还在解释那个球，“妈的，你说什么？”这时暴眼龙突然抓住了人堆里矮小的新弟。

“你干嘛？”新弟吓坏了，看着暴眼龙的暴眼。

“你骂娘！？”暴眼龙指着新弟的鼻子吼道。

“谁骂你，谁是孙子！”新弟反应很快，赌誓。

“骂你又怎么样？”一个暴怒的声音从我们头上砸响。

一只手抓住了暴眼龙的后脖子领子，暴眼龙也呆住了。

笨李，是笨李，是进了球身高189的傻子。

“放手！”新弟看到笨李给他撑腰，挣扎着喊道。

暴眼龙的头只能齐到笨李的肩膀，手不由自主地松开了。

我们也围了过去，看着愣头青李飞，暴眼龙也不敢动，而自己的队员也不认可他的胡搅蛮缠，他只有罢了。

“王八蛋，你等着！”暴眼龙悻悻而回，走了。

“噢～～输不起！”大家起哄。

没有哪场球，赢得这么痛快，而且是面对三中混子头头。

大个子笨李李飞成了我们的英雄。之后，我们给他取了新外号：笨李飞刀，以纪念他的丰功伟绩。

我们在欢呼，看着三中的队员灰溜溜地走了。其他人都上场踢球。这时，我才注意到，看守西门的焦猪表叔已经走了出来，冷眼看着我们。

三 伤心球场

从那后，我们每次去卫校翻墙踢球都会叫上笨李，经过那次之后，笨李明显对足球兴趣更大了，每次他都来，风雨无阻，而且越踢越好，甚至平时有点结巴的笨李，在球场上看起来也灵活了很多，都不再结巴了。我们只是还有个疑虑，暴眼龙会不会报复我们，特别是笨李。

后来，笨李自己买了个正品足球，每天都踢着球来上课，一个189的高佬踢着球上学，场景十分的搞笑，而他总是不管不顾的。看得出，有了足球，他明显开心了许多，一度学习成绩也好了很多，他是找到了自己的爱好和特长。他风韵犹存的妈妈也来学校的次数少了，似乎更放心她了。

那些曾经幻想过让他加入校篮球队的老师和队员们也彻底死了心。

有一天，新弟突然跟我们说，笨李有个奇怪的地方，就是他来球场，就是从来不翻墙。

“不会吧？”欧歌也是奇怪，“每个人都翻墙的，焦猪老叔不让我们走西门啊！”

我们想了想，的确，这么多次踢球，记忆中，从来没看到笨李翻墙， “那他走哪里？”

新弟神秘地说，”他每次都是从家属区那边走过来的。”

“我日，他也认识我叔叔。”焦猪惊叹。

“滚，什么你叔叔，妈的，他是走大门进来的，你还傻逼，他就住在这卫校。”

我们都怔住了。之后，我们留心观察，果然他是歪着脖子，从家属区停车坪走来的。我们问他是不是住这里，他也笑而不答。这时候，他又变成了平时的那个傻李。

别人不讲，我们也不好戳穿。我们还是翻我们的墙，踢我们的球。

直到那天，我们又一次看见了暴眼龙。

那天是初夏的一个傍晚，我们踢完球，收拾东西准备回家，就看见暴眼龙肆无忌惮地搂着个女伢，从大道到朝西门外，走去。

看见我们，他停了下来。

我们也齐涮涮地看着他。应该是偶遇，他一个人，我们七八个人，他再大胆，这个泡妞时刻，也不会找我们晦气。我们只是有些惊讶，他竟然大摇大摆地泡妞到卫校里面来了。而不是想那些笨蛋一样，守着大门口。

他流里流气地斜着腰，摸出一支烟，点燃了，歪着头，看我们。

直到那女伢抱怨喊他走，他才不甘心的走了。

“妈的，什么混蛋！”

“走，我们也走西门，今天不翻墙了。”欧歌突然提议。

“好！”我们一齐附和，只有焦猪有些难堪。

我们刚得意地走出西门之后，还在嘲笑焦猪叔叔看我们的眼神。

这时新弟突然说：“看，那边的车！”

我们一转脸，就看见从老居民区驶过的一辆黑色桑塔纳，感觉很熟悉，似在哪里见过。那年头，小河城根本没什么小汽车，而从汽修厂出来的我们对车更加敏感。不用再猜了，尾号626，是我们一中王校长的车，而副驾驶位慢慢升起的车窗里分明是一个戴墨镜的女人。

“我日，是笨李的老娘。”欧歌脱口而出。

笨李身高189，完全继承了他妈妈172的身高遗传，在小河城，她走到那里都是焦点。

王校长真的和笨李的妈妈有一腿。我们当时都定在原地。问题是，笨李知道吗？

答案很快出来了。

那天，我们正在卫校踢球，笨李那天踢得很烂，还跟新弟，焦猪吵了起来。突然，笨李下场不踢了，带着十足的怨气，他收拾东西，就往家属区方向走。

我们不理他，继续踢我们的，过不了多久，我们就听的附近警声大作，我们还以为是来抓我们的，都停了下来，我们才看到有些人朝家属区跑去。

出事了。

我们也急忙收拾东西，朝卫校家属区跑去，只见一群人围在一个单元楼下，警车，120急救车，在傍边闪烁不停。

一个脑袋冒血的年轻人正坐在急救车后，一个护士正在给他包扎，正是暴眼龙。

“这么了，龙哥！”新弟看到他，不由得脱口而出。

“我日，你们笨李疯了！他砍人啊！”

“ 啊！”不用他再解释，一个浑身血呼呼的人被抬下楼来，人群一阵骚动，我们仔细一看，不是我们王校长是谁？

紧接着，一个高大个子的人被警察押着下楼，他低着头，被塞进了警车。

笨李！

救护车，警车很快都驶去，众人都指着家属区的9楼，纷纷说着：“田校长的傻儿子砍人了！”

我们后来才知道，笨李的妈妈是卫校的田校长，那天暴眼龙不知道从那里发现了田校长和一中王校长的奸情，故意透露给笨李，笨李只是不信，后来暴眼龙带他去捉奸，情急之下，笨李砍伤了王校长，也把怨气撒在暴眼龙身上。

再后来，笨李妈妈调动走了，笨李被拘留了一段时间，后来以“弱智”免予刑事起诉，王校长伤好之后，也不做校长不知所终了。至于我们的足球天堂卫校，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后继校长加强了安保，换岗了西门，加固了围墙，甚至砍伐了槐树，那里成了我们的伤心球场，我们再没有去卫校踢球。

至于笨李，真正成了弱智，再也不踢球了。

会发在《小故事，坏故事和怪故事》这个专栏里，有兴趣可点击查看专栏情况： https://read.douban.com/column/3228375/

没怎么仔细校对，发现有错误，或者有建议，都可在此，留言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