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当事人中心疗法应用于家庭生活
几年前,某地方组织邀请我为他们做一次演讲,题目由我自己选。于是我决定好好考虑一下我们的当事人在家庭关系中的行为变化。这篇文章就是其结果。
由于有越来越多的治疗师和咨询师来帮助那些处于困境中的个人和团体,因而大家已产生了一种共识,即我们的经验与每一个人际关系领域都是有关系的,是有意义的。我们已经尝试着阐述了它在某些领域的意义——如教育领域、团体领导领域、团体之间关系的领域——但我们还从未去尝试解释它在家庭生活中有什么含义。这就是我现在很想讨论的一个领域,我想尝试尽可能清晰地阐明当事人中心的治疗观对于家庭——在所有的人际圈子中最亲密的一种关系——的含义。
我不想从抽象的或者理论的层面上来探讨这个问题,而是想介绍我们的当事人在与治疗师的接触过程中,当他们努力追求更满意的生活时,他们在家庭关系中所体验到的变化。我想主要引用这些人自己一字一句的陈述来进行介绍,以便你们能获得他们原汁原味的体验,并从中得出自己的结论。
尽管我们当事人的某些体验似乎背离了目前有关建设性家庭生活的观念,但是我并没有特别的兴趣去争论这些差别。我也无意建立家庭生活的一般模式,或者提出在家庭环堍中你应该坚持什么样的生活方式,我P\想把生活在真实的而且常常是问题家庭中的那些很真实的人的体验描述出来。他们为了过上令人满意的生活丽做出的努力,或许会对大家有些意义。
那么,作为当事人中心治疗的结果,在家庭生活中当事人发生了怎样的变化呢?
更充分地表达情盛我们的第一点经验是,我们的当事人开始逐渐地更加充分地表达自己的真实情感,不仅向他人也向自己的家庭成员表达这些情感,既表达那些有可能被认为是消极的情感——怨恨、愤怒、羞耻、嫉妒、厌恶、烦恼,也表达那些有可能被认为是积极的情感—一温柔、羡慕、喜欢、爱。在治疗过程中当事人发现他们似乎能够扔掉他们一直带着的面具,成为更真诚的自己。有一位丈夫发现自己对妻子的行为感到非常愤怒,于是就把这种愤怒表达了出来,而在这以前,他却对她的行为保持着——或者他认为保持着——种镇静的、客观的态度。这意味着,情感表达的地图与真实情感体验的疆域好像开始越来越吻合了。父母和孩子、丈夫与妻子开始能够越来越来越真实地表达他们之间的情感,而不是向对方,或者是向对方以及自身隐瞒他们的真实感受。
也许用一两个例子就能把这一点澄明得更清楚一些。曾有一位年轻的妻子M夫人来咨询。她抱怨丈夫比尔对她过于正经和冷淡;他不跟她谈话或者交流思想,也不够体贴;他们的性生活不和谐并很快产生了隅阂。当她说出她的这些态度时,整个情形发生了巨大变化。她说出了对自己婚前生活深探的内疚感,因为婚前她曾与许多男人发生过关系,其中多数是已婚男人。她意识到,尽管在许多人面前她是个放荡冲动的人,可是在丈夫面前她却拘谨、克制、缺乏冲动。她还发现自己要求他成为她所希望的那种人。恰在此时,这个咨询由于咨询师要离开这个城市而中断。后来她叉继续通过写信向咨询师倾诉她的感受,她说:“如果我能把这些事情说给他(丈夫)听听,那么,我想我在家里会成为真实的自己。可是,要让他相信一个人,这能有什么作用呢?如果你是我的丈夫,知道了这个事实,你不觉得我令人厌恶吗?我希望自己是个‘好女人’,丽不是一个‘妞’。我把事情搞得太糟了。”
接着她又来了一封信,其中有一大段似乎证明了这一点。她提到她是多么容易被激怒——有一天晚上朋友来访,她的表现非常不友善;朋友离开后,她感到非常沮丧——由于我的行为表现是如此糟糕,我觉得自己是一个卑鄙的人……我对自己和比尔的关系仍感到生气、内疚、愤怒——就像他们来访时一样的沮丧。
于是,裁决定做自己想做而又一直拖着没做的事情,因为我觉得与其寄希望于其他任何人,不如直接告诉比尔到底是什么原因使我表现得那么糟糕。迭要比告诉你难多了——真够难的。我不能告诉他这个事情的细节,但我的确尽力说出了自己对父母尤其是对那些“该死的”男人们的一些肮脏的感受。每当谈及我父母的时候,我听他说过的最好的话就是“噢,或许我能帮你”。对我做过的事情,他表现得很宽容。我告诉他,在很多情况下我是多么缺乏胜任感——因为那么多事情我是从来不被允许做的——我甚至连怎么打牌都不知道。我们谈论着、讨论着,的确深入到了我们感情的深处。关于那些男人——他们的名字我没有清楚地告诉他,但我把数量告诉他了。呀,他竟那么理解我!事情竟然如此顺利,于是我开始信任他了。在我脑海中反复出现的那些愚蠹得有点不合逻辑的情感,现在我再也不怕告诉他了。而如果我不怕了,或许过不了多久那些愚蠢的事情就再也不会闯入我的脑海里来了。几天前的一个晚上,我给你写信的时候,我几乎都准备好了离家出走——我想干脆离开这座小城(完全逃避这件事情)。但我又认识到,我那也只不过是逃避而已,如果不去面对它,我是无法快乐起来的。我们还讨论起了孩子,尽管我们决定一直等到比尔临近完成学业再解决这个问题,但我对这个安排还是很高兴的。对于我们要为孩子做哪些事情——更重要的是,我们不想为他们做哪些事情,比尔和我的想法一样。所以,如果你以后再收不到看上去很绝望的信,那就说明事·睛正如希望的那样进展顺利。
现在,我有点纳闷——你是否一直就知道,要想改进比尔和我的关系,那是我惟一能做的事情?我反复告诫自己那是一件对比尔很不公平的事情,我想它会粉碎他对我以及所有人的信任。在比尔和我的关系之间,存在着如此大的障碍,以至于我觉得他简直就是个陌生人。促使自己去做这件事情的动力,在于我认识到,如果我根本就不去试一试他对那些令我心烦的事情的反应,那对他来说也是不公平的——因为我根本就没有给他机会来证明他是可以信赖的。结果,从他身上得到证明的东西多得竟超乎了我的想象——他已经敞开了他内心的感受——关于他父母和很多人的感受。
我相信没有必要再对这封信进行评论。对我来说这只意味着,当她在治疗中体验到成为自己以及说出自己心声的满足感时,她在丈夫面前不可能仍然举止异常。她觉得自己必须表现和表达自己最深层的情感,哪怕要经历婚姻危机也在所不惜。
在我们当事人的经验中还有一个多少有点儿微妙的因素。比如在这个例子中,当事人发现,表达情感是一件非常令人满足的事情,但这件事在以前却让人觉得似乎总是具有破坏性和灾难性。其差别似乎是由这个事实造成的,即,当一人戴着面具生活时,他那些没有得到表达的情感会逐渐积累到足以发作的程度,而旦极易被某些具体事件引爆。但是这个遭受着某种情感冲击的人,如果此时以暴跳如雷、极度抑郁、过度自怜等这些形式来表达自己的情感——那么,这往往会对所有相关的事情带来不利影响,其原因在于它们与这种具体情形极不相称,显得极不理智。对家庭关系中的某件烦心事大动肝火实际上可能是由以前被压抑或被否认的情感造成的,而这些情感恰恰是由这些情形引起的。但它在这种情况下发作出来,却是不理智的,因而也是不可理解的。
心理治疗正是要在这一点上帮助消除恶性循环。当当事人能够宣泄自己一直在体验着的情感,包括所有那些累积起来的苦恼、狂怒或绝望,而且能够把它们接纳为自己的情感时,那它们也就失去了发作的威力。此后,不论在何种具体的家庭关系中,他都更加能够表达由此所引发的感受。由于他们没有把过去的这些多余的问题带到现在来,所以,他们的言行举止显得更得体,更有可能被理解。这个人会逐渐发现,自己会在感受一出现时就把它们表达出来,而不是等到它们已经在他身上燃烧、溃烂之后。
生活在以真实为基础的关系中咨询似乎还可以影响到我们的当事人如何感受其家庭关系。常常令当事人大为吃惊的是,他们发现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竞可以以真实情感为基础,而不是以防御性的伪装为基础。正如我们在M夫人这个例子中所看到的,这会产生深刻的、令人舒适的意义。如果发现在表达出羞耻、愤怒和烦恼等情感后,双方关系仍能够存续,那么这会让人感到心安。一个人如果感到可以不加歪曲地表达自己的脆弱、敏感和担心,就会力量倍增。这样之所以能够产生建设性的作用,部分原因在于在治疗中当事人学会了把他的情感当作自己的情感来予以承认和表达,而不是把它当作别人的一个事实来陈述。所以,如果对自己的配偶说“你做得都不对”,那可能只会引起争辩;但是,如果这样说:“我对你做的事情感到非常生气”,那么说话者只是陈述了一个自己内心感受到的事实,一个任何人都不能否认的事实。这时它不再是对别人的指责,而只是存在于自身的一种感受。“你应该因不能满足我而受到谴责”是一种争辩的说法,但“当你这样那样做的时候哉感受到了自己的不满足”则只是说出了关于双方关系的一个真实事实。
但这不只是说说而已。一个从内心接纳了自己情感的人,会发现家庭关系是能够存在于这些情感基础之上的。现在让我从与S夫人的对话录音中选取几段来加以说明。
S夫人与自己10岁的女儿和70岁的母亲住在一起。她母亲体弱多瘸,因此仅她母亲就够人忙活的。她受制于自己的母亲,但却控制不了自己的女儿卡罗尔。她怨恨自己的母亲,却又不能表达出来,这是因为“我一生都觉得有罪恶感,我长大了,感到内疚,因为我觉得我所做的一切……都会多多少少影响我母亲的健康……其实,几年以前,这种情况就出现了,当时我晚上做了个梦,是关于……晃动着我的母亲,还……我……我的感觉是我只想把她推出去。还……我能理解卡罗尔的感受可能是怎样的。她不敢……我也不敢。”
多数人都认为如果她离开母亲,境况就会好得多。S夫人知道这一点,但她不能这样做。“我清楚,即使我真的离开了她,我也不可能快乐的,我会很担心她。抛弃一位孤独老弱的人,我会感到羞愧难当。”
当抱怨自己受到如此的支配和控铜对,她开始审视自己正在扮演的焦色一一一个胆小鬼的角色。“我有一种双手被缚的感觉。也许我错了……比母亲的错误还多。事实上,我知道我是这样的。但我变成一个胆小鬼,这与我母亲是有关系的。当她对鸡毛蒜皮的小事喋喋不休时,我就要尽一切努力避开她。”
当她更好地理解了自己时,她在心里决定要尽可能根据自己的判断而不是按照她母亲的愿望来生活。有次晤谈一开始,她就说出了这件事情。
嗯,我有一个惊人发现,就是我完全是在过度补偿我的母亲,这可能是我犯的一个错误……换句话说,是在宠她。所以,就像每天早晨都要下决心一样,我又下定了决心。不过,我认为这次会奏效的,我会设法……对,要沉着和从容,还有……如果她真是中了什么酃,为了吸引注意而像小孩子似的大耍脾气,那就不理她这一套。于是我就试7。结果,她对某件小事稷生气,并从桌子边跳了起来,进了自己的房间。还好,我没有跟着冲进去说“哦,对不起”,没有乞求她出来,我惟一做的就是不理睬她。这样过了几分钟,她回来了,还坐下了,只是有点闷闷不乐,但她毕竟跨过了这道门槛。所以,对此我要再试一段时间,并且……S夫人很清楚地认识到,她的新行为的基础就在于她终于能够真正接纳自己对母亲的感受。她说:“哦,为什么不去面对它呢?你知道,我一直觉得这非常可怕,一直认为如果我惹自己的母亲生气,那我该是一个多么令A讨厌蛉人!晤,我们仅仅说,是的,我恨她;对不起;不过我们要面对它,我要把它处理得更完美一些。”
她越能够接纳自己,就越能够像满足自己母亲的需要那样来满足自己的需要。“多少年来我有很多想做的事情,现在我就要去做了。现在,母亲能一直单独呆到晚上十点。她的床边有部电话……如果失火了或发生什么事情,还有邻居,或者如果她病了……这样,我就可以选学一些夜间课程来完成公立学校的学业,并且可以去做很多我一生都想做的事情,我过去差不多成天呆在家里,怨天尤人,简直成了个殉道者……我必须,想一想,噢,好的,没有做它。好的,我现在就要做。我想在我去了第一次以后,她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她的新发现不久就在她与母亲的关系中得到了检验。“前几天我母亲说她得了非常严重的心脏病,我说,那最好到医院看看呀……你确实需要住院治疗。我逼着她到了医生那里,医生说她心脏很好,说她应该到外面多走走看看,找点乐趣。于是,她打算用一周的时间去看一位朋友,还要看演出,想过得开心一点。这个……其实,为了到医院,我当时当着卡罗尔的面竟锨出了顶撞她这一类的事情,我对她多么残忍呀!
当时她竟也让步了,当她面对这个事实……她的心脏完全像牛的一样强健时,嗯,她觉得倒不如好好发挥它的作用,过得开心一点。一切就是这么好,非常有效。”
此时,对s夫人来谠双方关系似乎改善了,但对她母亲来说并非如此。这幅场景还有另外的一面。稍后,S夫人说:“我仍然觉得非常非常对不起我母亲。我不愿成为她那样的人。还有一点,你知道,我也仅仅是恨我母亲;不愿去碰她,或者……我指的是……触摸她或者什么的。我不想,那仅仅是在我生气或者什么样的时候。不过……我也感到自己,嗯,有点深爱着她}有两三次我甚至连想都没想就进去吻了她,祝她晚安,而过去我常常是从门那儿向她大声叫喊的。还有……我一直觉得对她比较和善。随着她对我的控制而引起的我对她的反感,现在也正在消失,你也看到了这一点。这个……我注意到昨天,我去帮她做了些事情;我给她整理头发,这是我没有碰她间隔时间最长的一次;我帮着把她的头发用别针卷起来,等等;我还……我突然觉得,嗯,现在这些不太让我心烦了,其实这似乎也挺有趣。”
??? 在我看来,这些摘录描绘了大家都非常熟悉的家庭关系的一种变化模式。S夫人觉得自己恨自己的母亲,尽管她几乎不敢对自己承认这一点;还觉得自己好像没有属于自己的权利。让这些感受在家庭关系中公开表现出来似乎难上加难。然而当她尝试性地允许它们表现出来时,她发现自己表现地更加自信更加整合,家庭关系也得到了改善而不是恶化。最令人吃惊的是,当这种关系以真实的情感为基础时,她发现怨愤和仇恨不再是她对母亲的惟一感受,喜欢、热爱和乐趣也是在双方关系中能够体验到的感受。显然,两人之间似乎有时还会产生不和、厌恶和愤怒,但同样也有尊重、理解和喜爱。他们仿佛学到了其他许多当事人也已经学到的一个观念,那就是,一种关系并非必须存在于伪装的基础之上,而是能够建立在实际存在的那些变化不定的情感基础之上。
从我选的这个例子看,似乎只有消极的情感才难以表达或存在,这完全是不对的。一位年轻的专业人士K先生认为,发现存在予面具背后的积极情感如同发现消极情感一样困难。下面这段简短的摘录将会显示他与三岁的女儿之间关系的变化特点。K先生说;当我骑车来的时候我在思考一件事——我对我们小女儿的看法多么不同呀——今天早晨我和她一起玩——还有——栽们不过,啊,嗯——我现在怎么这么难把它表述出来呢?那的确是一种美妙的体验——非常温馨,是一件令人愉快的好事情,好像我看到而且也感觉到她和我是那么亲密。这正是我觉得有意义的地方——以前,我谈过朱迪。关于她我能说些正面的事情,还有一些她做过的有趣的小事,只是这么谈论她,仿佛我是一个快乐的父亲,而且感觉像一个快乐的父亲。但这里面有些不真实的成分……好像我说这些事情是因为我应该正在体验到达些内容,并且父亲谈论自己女儿的方式就应该是这样。但是从某种方式看这其实是不对的,因为我对她确实有一些负面的以及难以说清的感受。现在我确实觉得她是世界上最好的孩子。
治疗师:“以前,你似乎觉得‘我应该是一个快乐的父亲,——你今天早晨就是一个快乐的父亲……”
今天早晨当然是这种感觉。她在床上到处打滚……接着她问我是否还要睡,我说“是的”,然后她说: “好吧,我去拿我的毯子。”……接着她给我讲了个故事……大概是三个故事,有一个……都乱套了……感觉这似乎就是我真正想要的……我想拥有这种体验。感觉我是……我觉得长大成人了,我想。我觉得自己是个男子汉……现在听起来这有点不可思议,但我确实感觉自己好像是个成熟的、负责任的、充满爱心的父亲,他是那么伟大、那么严肃,兄那么高兴做这个孩子的父亲。而此前,我的确觉得自己弱小,觉得可能不配或没有资格承担这么重要的角色,因为做父亲是件极其重要的事情。
他发现,接纳自己作为一个好父亲的积极情感,而且充分接纳对他的小女儿的这种温暖的爱,这些都是可能的。他再不必假装爱她,不用担心有些不同的情感可能潜藏于下面。
我想你们不会感到吃惊,就在此后不久他告诉我,他是怎样更加自如地表达对小女儿的生气和恼怒的。他正在了解,那些存在着的情感是足以值得体验的,根本就没必要为它们披上一层外衣。
双向交流的改善治疗中的体验似乎给我们的当事人带来了另外一个变化,这种变化体现在他们在家庭关系中的生活方式上。他们学会了知何启动并维持真正的双向交流。彻底理解他人的思想和感受,还有这些思想和感受对他而言所具有的意义,反过来再彻底地被这个人所理解——这是人最有价值的体验之一,极其难得。当来我们这里寻求治疗的人发现能够与家庭成员进行真诚的交流时,他们常常会向我们报告他们的喜悦之情。
在某种程度上这似乎应直接归因于他们与咨询师的交流体验。一个人发现自己得到了别人的理解,那么正是这种解脱感,这种令人愉快的解除防御的松弛感,使得个体也愿意为别人创造这种氛围。在治疗性关系中,如果一个人发现自己极其可怕的思想、古怪异常的情感、荒唐可笑的梦想与希望、非常邪恶的行为等都能得到别人的理解,那么他就会产生一种惊人的放松体验。而且,他会开始把它当作一种能够延伸到他人那儿的资源。
不过,为什么这些当事人能够理解家庭成员,对此似乎还有更根本的原因。如果我们戴着面具生活,背离自己的真实感受去行动,那么,我们就不敢自如地倾听他人。我们肯定会一直保持警惕,以免被他人看穿我们的虚假外表。但是,当一个当事人以我描述过的方式生活,当他在自己的真实感受发生的情境中倾向于把它们表达出来时,当他的家庭关系是建立在实际存在的情感基础上时·那么,他就不会再有防御,而是能够真正地倾听、理解他家庭的其他成员。他能让自己看到对另一个人来说,生活是什么样子的。
我现在说的这些可用前面引用过的S夫人的体验来予以说明。在结束晤谈之后的一次接触中,S夫人被请求讲讲她对自己的体验有些什么反应。她说:
起初我并没有觉得那就是咨询。你知道吗?我想,嗯,我只是在说,但是……稍加考虑,我意识到那就是咨询,而且是最好的一种,因为我已经从医生、家庭、朋友……那里得到了很多建议,非常好的建议……然而它们却一点也不起作用。裁想,要与别人沟通,你就不能设置各种障碍,不然你就得不到真实的反应……不过对此我己经想了很多,我现在正试着一点点儿地把它用在卡罗尔身上,(笑)或者想试一试,这你是知道的。嗯……她姥姥对她说,你怎么能对你老弱多病的姥姥如此不近人情呢?这你是知道的。其实我刚好能理解卡罗尔是如何感受的,她就是想教训她的姥姥,因为她如此可恶!但是我并没有对她说太多什么或者想法子管教她。
不过我一直在设法把她拉出来……想让她感到不论她做什么,我都和她在一起,做她的后盾;还要让她告诉我她的感受,她对事情点点滴滴的反应。这个事情我处理得非常有成效。她告诉我,哦,姥姥老弱多病的时间太久了,妈妈。我说,是的。我既没有谴责她也没表扬她。就这样,就在这么短的时间里她开始……哦,把这些鸡毛蒜皮的小事都抛到九霄云外了,而……我并没有打探或者设法……所以这对她还是起了点作用。而且对我母亲似乎也产生了点作用。
对于S夫人,我认为我们可以这么说她,她接纳了自己的感受,更乐意表达这些感受并且生活在这些感受之中,现在,她发现自己更愿意站在自己的角度去理解她的女儿和母亲,共情地感受她们自身对生活的反应。她充分解除了自我防御,从而能够以接纳的姿态去倾听,去体验她们对生活的感受。这种发展过程似乎就是当事人在家庭生活中所发生变化的特点。
容许他人保持独立性的愿望我们还注意到了另一个决定性的倾向,我想对此加以阐述。非常值得注意的是,我们的当事人倾向于让每个家庭成员拥有自己的情感,做一个独立的人。这似乎有点像奇谈怪论,但它实际上是非常关键的一步。我们很多人也许并没有意识到我们倾向于给我们的妻子、丈夫、孩子施加巨大的压力,以便让他们拥有和我们一样的情感。这就像我们常说的:“你如果想让我爱你,那你就必须有我一样的感受。如果我觉得你的行为不好,那你也应该认为它不对。如果我觉得某个目标是值得追求的,那你必须也是这样看的。”现在在我们的当事人这里肴到的倾向正好与此相反。他们愿意让他人拥有不同的情感、不同的价值观念、不同的目标,简言之,就是愿意让他做一个独立的人。
我相信,这一倾向的产生是由于一个人觉得可以相信自己的感受和反应——他自己强烈的冲动不具破坏性或灾难性,那他自己就不必保持防御,而是可以真实地面对生活。这样当他学会可以信任自己,能够保持自己的独特性时,他就更加能够信任自己的妻子或孩子,能够接纳他人所拥有的独特情感和价值观念。
我的这些想法在一位妇女及其丈夫的来信中得到了体现。他们是我的朋友,由于对我所做的事情感兴趣,因此还得到了我写的一本书。但是这本书好像产生了与治疗相似的影响。这位妻子给我写了封信,其中有这么一段讲了她的一些反应。“为了不让你认为我们很肤浅,我们一直在读《当事人中心疗法》,我快要读完了。你对于书籍的大多数通常的看法并不适用,至少对我是这样。事实上,它更像是一次咨询体验。
它使我开始考虑存在于我们家庭中的一些不那么令人满意的关系,尤其是我对菲利普(她的14岁的儿子)的态度。我意识到我已经很久没有向他表达真诚的爱,之所以如此,是因为他竟然对我一向认为很重要的任何标准都漠然视之,因而我非常恼火。自从我不再包办控制他的目标,而是把他当成一个人对他做出反应,就像对待南希那样,他的态度竟然出现了令人吃惊的变化,这个变化虽然不是惊天动地——不过倒也是一个令人满意的开始。我们不再追问他的学业,而前几天他竞主动告诉我们他在数学考试中得了一个s-满意的成绩。这可是今年头一遭。”
几个月以后,我又收到了她丈夫的来信。 “你会认不出菲利普了……他几乎不再多嘴多舌,不再是过去那个谜一般的人了,学业也好多了,虽然我们并没指望他成为一个成绩优异的毕业生。你应该为他的进步感到无上的荣耀,因为当我最终相信他会成为他自己,当我不再按照我那般年龄时昀光辉形象来塑造饱时,他已经开始进步了。噢,再也不要犯我们过去的错误了!”
相信一个人会成为他自己,这个观点对我来说已经具有非常丰富的意义。有时候我想,如果一个孩子从一开始就被以这种方式来对待,那意味着什么呢?假设一个孩子被允许拥有自己独特的情感——假设为了获得爱他从来都不必否认自己的情感;假设他的父母总是能自由地拥有和表达他们自己独特的情感,这些情感和他的是不一样的,而且父母自己之阀的往往也是不同的,我很想想象出这种体验所能拥有的全部含义。这将意味着,这个孩子将会在一个把自己当成一个独特的人来尊重的过程中长大成人。这将意味着,即使他的行为肯定会遭到阻挠,他仍然能够公开保留自己的情感。这将意味着,他的行为是基于现实的一种平衡,他会重视他自己的情感以及别人已公开的并为大家所知道的情感。我相信,他将成为一个负责任的、自我主导的人,他将永远不必对自己隐瞒情感,永远不必戴着一个面具生活。比较而言,在他身上不会出现发生在我们许多人身上的那种适应不良的现象。
总结如果我对当事人体验的认识是正确的,那么当事人中心疗法似乎对家庭生活有着丰富的含义。我想对此做一个更概括的陈述。
个人似乎会发现,在真实的生活情境中,把自己任何一种强烈的或持久的情感态度,向有关的他人直接并且发自肺腑地表达出来,终究是件令人满意的事情。这比拒绝承认这些情感的存在、任凭其累积到足以爆发的程度,或者在事过境迁的其他情境中表现出来,会更加令人满意。
这个人似乎会发现,生活在一种特定的以真实的人际间情感为基础的家庭关系中,而不是生活在以伪装为基础的家庭关系中,终究更令人满意。此外他还会发现,如果真实的情感得到接纳,尤其是把它们当作自己的情感来表达,而不是把它作为别人的什么事情来谈论,那么,通常就不会有那种担心家庭关系会遭到破坏的恐惧。
我们的当事人发现,当他们能够更加自由地表达自己时,当家庭关系的表面特点与其之下的起伏不定的态度变化更接近于一致时,他们就会解除心理防御,并真实地倾听他人。这往往是他们第一次开始理解剐人是如何感受的,以及为什么是那样感受的。于是相互理解就开始渗透到人际互动之中。
最后一点是,人会越来越强烈地希望他人都成为本真的自己。当我更愿意成为我自己时,我发现我也更乐意允许你成为你自己,包括一切方面。这意味着,所有家庭成员都倾向于成为一个独立的和独特的人,成为一个拥有自己个人目标和价值观的人,而与此同时他们又能够依靠存在于他们之间的真实情感凝聚在一起,不论这种情感是积极的还是消极的;能够依靠令人满意的相互理解联系在一起,哪怕仅仅是关于对方私人世界的一丁点理解。
我相信,正是通过这些方式,治疗才使得一个人更充分更彻底地变成了他自己,才使得他从现实的家庭关系中感受到了更大的满足,而这又反过来促进了同样的结果——促进每个家庭成员不断去发现自己并成为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