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不再是河里的流水,更像是阳光下新铺的柏油马路,闪着光,散发着粘人的气味。想走快的人走不快,每一步都要吃力地提起鞋子;想悠闲散步的人走得一点也不轻松,步履蹒跚。
Lisa也不确定自己在睡着的时间里是顺着河漂流而下,还是被黏在某段无人路过的荒路上,一点点挪步直到精疲力尽。有几个梦纠缠着似乎要把她带到另一个世界去,一会儿是妈妈在家门口招呼放学的她,瓦房的上面飘着黑色的炊烟,一卷一卷地吞没了妈妈的身影,她哭喊着冲过去却抓不住;有时候是她自己去河边的草丛里摘碎碎的野花,摘啊摘不知不觉双脚陷在泥潭里出不来,妈妈就在岸边微笑着伸手,她怎么够都抓不住妈妈的手。
当她抽泣着醒过来时,父亲抓着她的手红着眼,艰难绽放的笑容在父亲布满沟壑的脸上更是让人心酸,老人头顶新生的白发扎眼。父亲抓着她的手,那种用力的感觉,好像怕稍微的放松她又合上眼睛再也不答应了。她说不出话,只是像个流浪的孩子回到了家,安心地笑着,泪水一滴滴从耳边滴落在枕头上,那一刻,梦里的恐惧都悄然撤退了。
体力恢复之后,陪父亲一起把母亲的骨灰送到附近的墓地安置好,一起回到家里。想要换洗衣服的时候,才发现自己的手机不见了,问了时间,才知道自己回来已经六天了,从母亲闭眼到自己睁开眼,怕是过了两天。
看到日期才意识到,高考就在两天后。这时候,不知道木子是不是已经开始在家里休息了,应该给他去个信息,鼓励或者安慰都可以。只是那个没有实名制的电话号码补不回来,所有之前的联系方式都无法恢复。
再也想不到其他的方式可以联系到木子,没有手机没有微信,他们遥远到足够怀疑对方的存在。
从前慢,大家都靠写信来沟通,至少最后还有一个地址可以追寻,当一个人漂洋过海到凭一行陌生的字找到一个相见的人,爱又是多么轻浮的字眼,无需表达,无需煽情的誓言,你的衣衫褴褛,你发梢的千里尘土,脚底的万里风景,都在你的眼里呈现了,看到了,就懂你,懂你的心意。
现在的我们可以拥有曾经神仙才有的技能,相离或相遇,同样是一日千里万里的距离。不管一起渡过多少分分秒秒,只要没了通信工具,谁都是天边的一片云,说不清楚到底在不在,也说不清楚确切的踪迹。
他会不会着急,希望他千万不要着急,不是故意躲避,只是碰巧不在服务区吧。
家里还有一块农田需要侍弄,Lisa会和父亲一起,带着宽沿的帽子,脱下鞋子踩在湿润的泥土里。菜园子里的黄瓜和西红柿需要上架子,得用旧的布条把他们捆在各种木杆上。用自己家的蔬菜给父亲准备一日三餐,想有趣的事情讲给父亲听,父亲的话越来越少,家里总是显得空旷寂静。
尤其是闲下来的时间,格外漫长。父亲不喜欢和邻居们聊天了,总会自己点支烟望着村庄远处的田野发呆,有时候在菜园子里一呆就是大半天。Lisa买了个收音机给他后,院子里就总是各种新闻和戏曲的声音,出门也总是贴身带着,用他的话说,有声响的东西虽然不是个活物,也显得热闹。
暂时还不想回去工作,Lisa从邻居家抱来一条刚满月的小黄狗。如果哪天自己走了,至少还有个伙伴跟着父亲。农忙的时间还是让人舒服的,白天的体力消耗会让大脑变得慵懒,不回去过多地倒腾回忆,晚上只要睡下了一天就能很快地过去。最怕下雨的时间,没有太阳,人就被困在家里,看到各种母亲留下的痕迹,父亲的烟头落得比雨点还要密集,想劝他,却不知道怎么开口。
当晚上一天天长起来,Lisa才开始慢慢咀嚼回味失去母亲的伤痛。还是以前的梦,一遍遍地让她惊慌害怕,从梦里哭着醒过来。
是不是自己以前太不听话,让母亲放心不下,或者是母亲在那边也孤单,想到梦里和她说说话。有时候她会和父亲一起,买了各种烧纸过去,到母亲的墓碑前和母亲说说话,父亲还带点酒,自己喝一点,剩下的倒在坟前。
母亲走后刚开始的两个月,两个人都很避讳,急少提起和母亲有关的话题,互相保护着。后来慢慢没那么紧张了,偶尔也说一些母亲生前的事情,父亲也慢慢恢复了精神。这样的伤痛是不会痊愈的,只会把伤口埋在越来越深的地方,让它在里面隐隐地痛。
Lisa一时还不放心父亲一个人,打算在家里呆半年,就当休息了。等过了冬天,过了年,自己再去考虑工作的事情。只是,不知道木子怎么样了。毕竟,之前的问题她还没有给他答案。
木子在那天分开后,再也没能联系到Lisa。微信电话都没有回复,后来直接停机了。他后悔自己当时冲动的话,担心是因为自己的冒失让Lisa觉得为难,才会躲在自己找不到的地方。可是,她那样温柔安静的人,怎么会有这样决绝的行为?她可以直接拒绝我,骂我,她为什么要让我找不到呢?
无数没有头绪的问题让木子深深地自责,好在已经是个大人的他理性地对待两天的考试。暑假里,每天早晚他都会在Lisa家门口坐一会儿,白天去过他们吃饭的餐厅,他们看电影的商场,甚至那个郊区的公园他也跑了好几次,没有人知道他要找的人是谁。
木子开始怀疑,之前的几个月是不是真的存在过,为什么除了自己的记忆,一点痕迹都没有。这个人到底是在梦里,还是在世界的某个角落,冷冷地看着自己。成绩出来后,他决定不去外地了,报考了本地的一所重点学校。
他要守在这里,不相信她真的就再也不出现了,一座城不知道一个人的存在,也不在乎,不知道那个人,是否会在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