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院是一个矛盾的场所,一边迎接着新生,一边又经历着生死悲欢。
冬季刚刚离开,医院里的树木尚未抽出新芽。
住院部内。
“萄儿,你该休息了。”蒲萄妈妈看着病床上眼中已无神采的人,心中抽痛,温声提醒。
“好的,妈妈。”蒲萄循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转过来,脸上带着柔柔的微笑,声音弱弱的,听着却让人十分开心。
蒲萄妈妈连忙走到病床前,扶着蒲萄躺下来,在躺到半途时,蒲萄的声音比刚才要轻一些,“妈妈,窗外有绿芽在枝头吗?”
“还没有呢,萄儿,不过院子里的草坪上已经有些绿色了,想来过不了多久外面就会有花开了,到时候我带你出去看看。”蒲萄妈妈说到这意识到什么,顿了下,“哦…不我们一起出去走走。”
“妈妈,您别这么小心翼翼的,您这么着我会更加不自在的。”蒲萄躺下后拉住扶着自己的手,依旧笑着,柔柔的劝着。
“妈妈,你跟我说说外面的样子吧,我想听听和往日有什么不同。”蒲萄的眼睛又望向窗外,尽管她的世界里一片漆黑。
“今天天气好,阳光也很足,暖暖的,洒在光秃秃的枝桠间,看来很快就会冒出新芽了,到时候外面一定很好看,那时我再说给你听。”葡萄妈妈声音也很轻,怕惊了病床上的人。
“妈妈你又骗人,外面没有阳光的味道。”蒲萄一听就知道妈妈为了自己安心说了谎,却也耐心的听完才拆穿。
“哎呀,又被你发现了,真是的,下次我再伪装的好点。”蒲萄妈妈一听这话,鼻头一酸,眼眶立马就红了,又佯装是开玩笑被拆穿,声音微颤。
“其实今天的天气一点都不好,外面的乌云压得低低的,看起来像是在头顶一样。”蒲萄妈妈整理了下自己的心情,慢慢地说道,“外面还在吹风呢,倒是比平时冷了几分。”
“呀,下雨了。”正说着,外面已经飘起了细细的雨滴,窗外看着更是萧条了几分。带着几分寒气的风从未关紧的窗户挤进病房,激着被窝里的蒲萄打了个冷颤。
蒲萄妈妈察觉到女儿的颤意,忙起身到窗子边将窗子关上。转过身来对蒲萄说,“萄儿,这天还有点冷,我去给你打点热水。”
“好,谢谢妈妈。”受被子的影响,蒲萄的声音瓮声瓮气的从床头传来。
这是个双人病房,看着还算整洁,里面目前也就蒲萄一个人,蒲萄妈妈走了后,房间里更显安静,隔壁病房的声音倒是隐约传进了小姑娘的耳朵。
“兄弟,你这身子还真是堪比林黛玉呀,动不动就晕,时不时就气短。”一道声线本有些狷狂却又略压抑着的声音从对面的病房传入。
不知道那个堪比林妹妹的男子说了什么,没一会儿,那到狷狂的声音又响了起来,“诶呀,随便你了,我不耐烦听你那些唧唧歪歪的话,你也别说了。”
“哦对了,你吃水果吗,我给你削。”那男子又问着,对方想来回道不吃,他又说到,“那算啦。”
说着像是医生查房来了,闹哄哄的,也听不真切对面的声音了。
许是尚未适应突然的变故,又很久没有看见外面的光景了,乍一听到其他人的声音,下意识的还想继续听,然试了半晌,还是听不清,只好作罢。
蒲萄是两个月前因为车祸来到医院的,两个月的时间,她的很多伤都已经好的差不多了,只是车祸时撞击到头部,视觉神经被压迫导致失明,医生虽然说这失明只是暂时的,但也没说到底什么时候才会痊愈,只得看个人机遇。
两个月的时间,蒲萄已经适应了从早到晚一片黑暗,只是妈妈实在是受不了这样的打击,本就因为常年劳累身体受损,刚得到消息时,一时刺激晕倒,昏迷几天后虽然依旧体弱,又早已经离异,无人照顾女儿,只得打起精神来,强撑着残破的身子骨亲自照顾自己的女儿。
蒲萄回想起以前的桩桩件件,一时没注意病房的动静,等回过神来,就感觉房间里多了一个人。
“妈妈,你回来啦。”因为看不见,蒲萄只好试探着。
“呵~”一声温润又很虚弱的男子轻笑传来。
蒲萄有些警惕,又有点害怕,“你是谁。”
“抱歉,对面太吵了,打扰你了。”说的虽不多,却既表达了歉意,又说明了来意。
“原来是对面房间的,听这声音应该是那个生病的人吧。”蒲萄心里想着,嘴上却松了口气,“原来是这样啊,你好。”
傅白看着床上人从自己进来后的一系列反应中,猜到一种情况,“你…看不见?”
蒲萄的身子一僵,心中苦笑,还以为已经适应一个瞎子的生活,看来只适应了状态,却适应不了别人的言辞。
“抱歉,唐突了。”傅白很快意识到自己话中的不妥,赶忙道歉。
“你已经道过歉了,这本来就是事实。”蒲萄压住了自己心里的酸涩,努力用平常的的语气说话。
说完便是一阵安静。
“小白,你真是不够意思,居然丢下我一个人跑了,早就说不要来人多的地方了。”那道狷狂的声音从门外传来,那语气像是想要臭骂某人一顿,又顾及着什么,压着脾气,烦躁地说着。
还不等傅白说话,那道声音又响起,“我说你跑着来干嘛原来在和个瞎子说话呀。”这话一说完,病房里的气氛仿佛一下子凝固了,好一会才恢复正常。
“阿凡,你在胡说什么!”傅白转动身子轻斥道。
“本来也是啊,不过你们俩也挺配,一个瞎子,一个快死的。”这话说的很随意,傅白常日里听惯了没觉着什么,但是蒲萄自出事后,妈妈一直小心的处理着这些问题,乍一听到这样的言辞,鼻头一酸,眼眶就红了。
傅白听到动静,连忙走到阿凡身边,拉了他一下,眼中满是控诉,阿凡只好停下嘴边的话。
“抱歉了,我这朋友嘴上不饶人,不过他没什么恶意的,他天天这么说我,我都已经麻木了。”说完自嘲的一笑。
听到傅白这么说,蒲萄心里的酸涩少了些,但是眼中积攒的泪水已经落了下来。
“你们别见怪,我车祸后妈妈将我保护的太好,从没有人在我面前说这些,这是第一次听到,有些不好受罢了。”边说着边擦掉流下来的眼泪,没一会就恢复如常了。
“萄儿,等久了吧,我刚刚还去医生那了解了下情况,花的时间有点长。”葡萄妈妈回来了,这时候傅白和阿凡已经离开了。
看到女儿已经起身坐在病床上,脸上的神色也不似平常死一般的平静,眸中仿佛也有了些神采,看起来像是发生了比较愉悦的事情。
“萄儿,是有人来过吗?看你比平时高兴些。”蒲萄妈妈有些好奇。
“妈妈,是对面病房的人偶然间进来的,我还以为是你回来了,就开口聊了几句。”蒲萄的语气也比之前轻松了些。
“对了萄儿,刚刚医生对我说只要找到合适的眼角膜,你还是有机会能看到的。”蒲萄妈妈此时的语气是这两个月来最轻松的一次,语气中除了是对女儿的心疼,更多的是对未来即将变好的生活的憧憬。
“是吗,那真是挺好的。”其实这时候蒲萄心中反而没了那么大的执念,但是她也知道妈妈心中的愿望,也没有反驳。只是嘴角含笑,双眼看向窗外,就像以前能看见那样。
这之后,对面病房的傅白偶尔就会到蒲萄的这间病房来串门,实在是阿凡经常在,对面病房常常被护士骚扰,实在扰人清静,不得已只好找个地方躲个清静。
一来二往两人也开始惺惺相惜,有了共同的话题。
这一天,窗外吹着大风,吹得窗子哗哗直响。
“妈妈,外面又是个阴天吗?”蒲萄看向窗外,侧耳听着。
“萄儿,今天天气还不错呢,外面阳光照的很灿烂的。”蒲萄妈妈看着窗外心里想着什么时候才能有适合的眼角膜,才能让女儿回复如常。
这时蒲萄的主治医生走进来,神色高兴,“蒲萄妈妈,刚刚信息库那边通知说有人捐献了眼角膜,做了匹配,正好适合蒲萄,我们可以安排手术了。”
“真的吗?哎呀,真是…太好了…太好了。”蒲萄妈妈一听,高兴的语无伦次,直在病房里转来转去。
等冷静了之后,看见医生还在,有些不好意思,又上前去问,“医生,方便问问眼角膜是谁捐献的吗?我想去谢谢他救了我女儿。”
听到这个问题,医生也预料到了,“现在也不是我不告诉你,只是捐献者说了,要等手术结束之后才能告诉被捐献者。”
“这样啊,那到时候我会去好好谢谢他们的。”
有了憧憬的日子总是过的快些,手术和术后复健的日子很快过去。
这一天是蒲萄拆纱布的日子,如果恢复得当,今天就能看到外面的景色了。
纱布一层层的掀开,蒲萄的心里说不激动是不可能的,蒲萄妈妈站在旁边也很激动,又开心又担忧。
“好了,你可以睁开眼睛了。”终于纱布拆完了,护士小姐的声音传来。
蒲萄小心翼翼的睁开眼睛,一时还适应不了外面的光线,缓了一阵,看到的是窗外枝桠上的一片片绿叶和渗过绿叶的灿烂阳光。
“今天天气真好。”蒲萄语气中很是惊喜,只有经历过黑暗的人,才知道这光明的可贵和难得。
“哎呀,终于看见了,终于看见了。”蒲萄妈妈已经在一旁高兴的手舞足蹈了。
“你能看见了。”这时门口传来一道声音,带着往日的狷狂和之前不曾有的沉痛,语气也比之前低沉了许多,有些欣慰,更多的是伤心。
“是阿凡?”蒲萄没见过阿凡,只是听过声音,问的也有些小心翼翼。
“我是。”阿凡边说着边走了进来,手里拿着一个盒子,一边还说着,“想来他…也是想看见你能够再见光明的。”
“他?是傅白了?他也来了?”蒲萄听见这话,很是开心。
“他…前段时间发病…已经走了,把眼角膜捐给了你,幸好是能够用的,不然他会伤心的。”阿凡的声音比起之前更是沉重了几分。
“你说什么?”乍一听到这一消息,蒲萄的第一反应是不信,但是看着阿凡严肃的脸色,以及他脸上明显的憔悴,心里却渐渐地相信了,还没开口眼泪倒是先落了下来,受不了打击,身子也有些摇晃,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蒲萄妈妈一听也知道是那个常来病房看女儿的对面病房的小兄弟为自己女儿捐了眼角膜,听到这个消息也红了眼眶,一时愣在了原地。
阿凡走到蒲萄的跟前蹲下身来,将手中的盒子往前一递,“你和他说说话吧,我好不容易拿出来的,他很惦记你。”
蒲萄听到声音颤抖着伸出手接过了那盒子,抱在怀里,眼泪掉的更是肆意。蒲萄妈妈站在旁边也捂着嘴落下了眼泪。
本因是高兴时刻的病房此刻却是充满了绝望的悲伤。
峨眉金顶,太阳正自云海边升起。
“小白你看,好看吗?”
“小白,我现在过得很好,你不用担心我,不用。”
“小白,我只是心疼,心疼你去天堂的路上看不到云彩和霞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