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羊,在睡不着的时候。
一只羊,两只羊,三只羊,四只羊……
有人数着数着就睡着了。
有人数着数着,还是睡不着。我常常就是后一种。
睡不着的时候,就想,谁发明的数羊?为什么是数羊不是属牛数马数鸡?难道是羊温顺便于让人身心放松从而走进睡眠?我试着数了牛,数了马,数了鸡,真的没有数羊来得有感觉。我也试着“一只、两只、三只……”的数,还是没有“一只羊,两只羊,三只羊……”来得有感觉。前者显得急促,好像急于数完似的,好像牧羊人担心羊少了似的,越数越烦躁。而后者数法自然缓慢放松,有点“一~只~羊~~~两~只~羊~~~”的舒缓感,“羊”的发音自然而柔和,似乎还带着“咩~”的尾音,颤颤的想把人引到慵懒的去处。
后来查了资料,说这种习俗起源于西方文化,大约是来自欧洲某些地区,让无法入睡的人进行无限只羊的想像,想像中一只只绵羊从矮栅栏上跳过,每跳一只就数一个数,如此无限延续下去,直到数羊者因为重复的单调、无聊的活动而在不知不觉中入眠。数羊目的是为了在一种有节奏的节率中让人慢慢进入放松状态,逐渐入睡。而且建议数的“羊”必须是绵羊。我似乎恍然大悟,绵羊英语里读作“sheep”,接近于睡眠“sleep”,那么“one sheep, two sheep”就可以想象成“one sleep, two sleep” ,意思就是“1,睡吧,2,睡吧”,暗示意味非常浓郁。而且你再看哦,sheep可以音译成“睡吧”,数羊就数成“one~ 睡吧,two~睡吧”,暗示效果明显。无论是“sheep”还是“sleep”还是“睡吧”,在发音的时候能够让人觉得呼气悠长而放松,但“牛、马、鸡”都不具备那个发音特点,所以睡不着“数羊”果真很有道理。
有人说,睡不着的时候数羊,心里想象的是无边的草原上有无边的白的羊,就一只一只的数过去。我试了一下,根本想象不出,除非非常清醒。有人说,睡不着的时候数羊,让羊一只一只的跳栏,跳一只数一只,我也试了一下,结果弄得自己很紧张。老是在那里等待羊出现,看着羊跳栏,还担心羊跳不过去。仔细回想,我数羊的时候心里并没有羊在,大脑只是茫茫的混沌的一片,只有单纯的“一~只~羊~~~两~只~羊~~~”意念闪过。当然也有特殊的时候,实在数羊没效果,心情还不是太恶劣,就想象着自己慵懒的斜倚着草料堆,草料堆发出清香味道,矮矮的依着羊圈门口,夕阳西下,暖融融的照在我身上,照在草料堆上,羊儿排着队儿回来了,一只一只的走进圈门,我也不在乎多少,漫不经心的数着,数着,也曾数睡着了。
如果数得实在睡不着,也会生气。意念中找到一只羊,瞪着它,但瞪着瞪着,羊就消失了,想把它扔出窗外也做不到。
有时候大脑根本不受控制,往事、想象的事接连成片,一个接着一个,剪不断理还乱。那时根本找不到羊,连“123”也数不下去。感觉被谁附了体,根本找不到自己。曾经读到小崔失眠想自杀的文章,我虽不至于到那种程度,但几个彻夜难眠之后,基本上也是行尸走肉。能坚持下去,全靠残存的一点理性。失眠的痛苦不是不失眠的人所能体会的,就像晕车的难受也只有晕车者自己体会到。
有时候辗转反侧,心急火燎,突然听到老公迷迷糊糊的说“你数到几了?我帮你数了一千了。”“噗呲”一笑,火气一下子没了,情绪也舒缓了很多。
为了治疗我的失眠,老公不知道想到多少点子。曾经有一段时间,他逢人就问:“怎样才能不失眠?”弄得人家都以为他睡眠不好。听说脑白金管用,他就一盒一盒的往家拎。听说灵芝管用,就到处请人买野生灵芝。听说按摩管用,就买一本书自学按摩(他的技术都是差到让人无法忍受,为不打消他的积极性,我都忍着)。听说水果的香味有助于睡眠,他就交换着往床头放水果……老公也会失眠,失眠的时候如果能看到我睡得很好他就会很高兴。有时候他看到我早上有精神的样子也非常高兴。我曾经以为老公不浪漫而心生怨怼,然而回忆着过往的点点滴滴又觉得耐心的陪伴也是长情的浪漫。
也曾不断的看医生,不断的吃药,但作用并不大。十几年的失眠严重损害了我的健康,而早期吃的大量的安眠药也严重损害我的记忆力,人家说,出来混总归要还的。人到中年,就会发现过往的痕迹无不在生理、心理上体现出来。我也终于发现,我们的肌体是有使用期限的。人穷则返本。我曾经一次次说,并没有任何心事,就是睡不着。其实还是因为有心事。我最大的心事就是自己的职业吧。曾经我把自己的职业看得那么神圣而伟大,为了忠于这份职业,我也孜孜矻矻废寝忘食,以为自己努力一把振臂一呼,人人皆可以为尧舜。不但担心着学科教育教学,更担心着孩子们的健康健全的发展。为了提高能力,也曾上下求索;为了一些特殊孩子,也曾冥思苦想;为此也曾经历了多少不眠之夜。后来,似乎找到了某些法宝,似乎也踌躇满志,似乎也有了点成绩。可是突然有一天,发现好多事情并不是那样,现实与初衷越走越远,自己否定了自己,又找不到新的起点,然而你也没有办法,在一条你不认可别人也未必认可的路上艰难支撑。于是你不敢出招,也不敢撤招。那些日子日日焦虑,无法入睡,却无可说,无从说。我想当今像我这样状态的老师一定很多。如果说我也有点经验的话,我劝告自己,也劝告同行人,我们只是一位老师,不要把自己定位太高,不要把自己逼得太累。但我们毕竟是老师,这个身份还是不同于一般的职业,无论发生什么,教育的初衷我们一定得坚守,有了这点依仗,就不必那么焦虑。
另一个最大的心事就是对亲人特别是对去世的父亲充满内疚。十年来,我从没有原谅自己一天。作为人家的子女,生不能将养于共居,病不能服侍于床头,殁不能常祭于墓侧,我何人也?那些思念亲人思念父亲的晚上,我常常彻夜难眠。十年过去了,我才能开始面对现实,写点回忆性的文章。时代的风雨裹挟着我们,我们似乎无从选择。我们渴望着乐土,但乐土何在?流浪,必然要付出流浪的代价。我也知道,当今像我这样的人也很多。我用朋友的话来安慰同行者:“过好你自己,不用父母担心,就是最大的孝顺。”也寄言天下儿女,父母在,不远游,游必让父母放心,让自己无憾。
曾经我的心很大,以为可以改变很多。现在我的心很小,只想改变自己,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好好做好本职工作,好好做好自己想做的事,好好照顾亲人,好好珍惜身边的人,让亲友不担心我,让妈妈打电话再也不用第一句就说“最近睡得好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