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晨鸡鸣时,玉苍宫就迎来了新的贵客。姬妍没有料到他们竟到的如此早,在苏婉儿通报时她正闲散的躺在榻上看着当初带回来的书卷,发未梳、妆未画。听闻秦使已在等候,姬妍急急坐到落地铜镜前,将木梳递给苏婉儿,“简单些。”
苏婉儿拿着梳子,手下快速翻着不同的发髻,但一直未让姬妍满意。不知为何,在宫内接见这个秦试,姬妍竟格外的挑剔。之后又翻了四五个发式,姬妍有些不耐烦了,递过自己最喜的碧玉簪,“绾起来吧。”
一切妥当后,已经过了近一个时辰。姬妍暗暗心惊,担心秦使误会洛阳轻慢,委婉向苏婉儿打听道:“秦一向偏居西陲,与山东诸侯礼仪大不相同。本宫初次与秦人打交道,却不知此次秦公派来了位怎样的特使?”
“殿下,我瞧着像是个识礼通文之人。当日这位秦使在军营负责秦军粮草,也算调度有方,看秦人对他的称谓,是个将军不差。”
“识礼通文的将军?”姬妍微微有些诧异,秦人一向都憨直,少文多质。一般文质彬彬的人多在内朝,军旅甚是罕见。这样一个人出现在秦军之中,却是个异数,自己倒是想去会一会。
“他在哪个院落?”
“西偏殿,来仪阁。”
“有凤来仪,希望他真是个凤凰。”
偏殿中,一年轻的软甲侍卫正坐在藤椅上,虽不见他出声催促,但眉目神色间已露出焦急之色。姬妍进来时见到的正是如此,心知对方等了许久,忙摸了摸鬓发,再次确认仪容,才碎步进去,距离数步之远,微微屈身福了福。
自打她一进来,那侍卫便一直打量着她,见她通身贵派,想起路上苏姑娘所说,此次主持盟约的是位王姬,心中隐约猜得面前女子的身份。周人重礼,对方身份显贵,又是女子,他按捺下心中的焦急,先起身介绍自己,“在下秦人嬴渠梁。感慕天子恩德,奉秦公之命来洛阳拜谒。”
姬妍自进来便提着心,但见他未曾诘责,松了口气。此刻更是莞尔,“贵使有礼了。秦使此次的洛阳之行,一应事宜,皆由本宫主持。”
“叨扰公主了。”
“公主?”姬妍咀嚼着这个称谓,心中苦笑,但却也没有纠正。在外人眼中,她的确是个养尊处优的王室贵族。顿了顿,想起来前苏婉儿讲的话,不由不动声色的打量了下他,却惹对方误会,有些手足无措。
“公主,是我穿着有什么不合礼数的地方么?”
姬妍被他憨直的神态逗乐,正巧苏婉儿奉上刚煮好的新茶,顺便接过来,递过给身边的秦使一杯,“刚煮好的白牝丹,品品。”话音刚落,见他端过就要一饮而尽,忙拉住他,好心提醒,“小心,烫。”
“贵使姓嬴,可是秦国公族?”
“不敢欺瞒公主,在下是秦公的次子。”嬴渠梁刚放下的胳膊又抬起,冲姬妍拱手,话音一转,又回到此次来洛阳的目的上来,“周的恩德,于秦人无异于雪中送炭,只是此次不知周王愿意出借多少粮铁,如何厘定利息?”
姬妍这几日一直在想这个问题,也曾去洛阳府库询问,心中虽有数额,但总归还需报请父王圣裁。片刻沉默之后,她把问题又抛回去,“粮铁二物,皆是命脉。却不知秦国愿意为洛阳这救命物事付几成利息?秦国若胜,如何回报洛阳?还请贵使正面回应,我也好做出决断。”
之所以提出这样尖锐的问题,不过是想腾出时间最终报请父王知晓,如此不显失礼。可是她话音刚落,秦使就给了应承,“在下来时秦公有过嘱咐,这批粮草,利息由天子厘定,秦不讲价。”
“什么?天子厘定利息,秦国多少都认?”姬妍脱口而出,竟忘了遮掩情绪。从来盟约最难的就是利息,不争执数次,两方都唯恐吃了亏。今日秦国的出人意料,竟让洛阳也不好要丰利。意识到自己失态,可姬妍忍不住再次确认,“贵使做得了主?秦公当真如此说?”
嬴渠梁点了点头,之后目光紧盯在姬妍身上,“不知秦能获得几多粮铁?”
姬妍被他看的有些坐立不安,只觉得那道目光少见的犀利,心里震动。此子年纪不过20,却厚毅稳重,若将来由他袭了公位,秦国改天换地也未为可能......
沉吟片刻,姬妍斟酌着解释道:“战事吃紧,本宫今日报呈父王,请他圣裁。若有结论,必在第一时间告诉公子,还请公子莫在心焦。”说完,见秦使无话,转过眼神示意苏婉儿。
苏婉儿会意,侧身恭请秦使。嬴渠梁随她走出几步,复又折了回来站在姬妍身前立定,抬手抱拳作骑士礼,“嬴渠梁替秦国军队多谢公主相助,有劳公主为秦周旋了。”姬妍没料到他回来这番感谢的话,忙在同一时间冲秦使欠了欠身算作还礼,“分内之事,安敢受谢!秦使慢走。”
直到他二人走远,姬妍才出了来仪阁,没有再回主殿,而是直接转去前殿——周王寝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