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就是咕噜舍不掉的魔戒。
小学三年级时,原先的一些老教室一下雨就漏水,学校准备盖新的。接着,整个三年级(就一班和二班两个班)都搬到到了开发区的一栋二层楼里。一楼是教室,二楼似乎是办公室。
开发区是文峰镇的心脏地带,谈不上车水马龙,但也是人来人往络绎不绝。每逢农历三六九,三乡四镇的乡亲们都会来开发区赶小集大集。一半来买日用品,一半来卖自己收获的货品,比如蔬菜鸡蛋和牲口。时间久了,大家也管那一片叫骡马市场。条条大道通骡马,那是文峰镇最有朝气的时候。也是在那个时候,“万元户”成了人人艳羡的对象。
近水楼台先得月。从家里走到开发区不过十来分钟的路程,但就是这十来分钟的路程,把之前的我和外面的世界隔离开来。以前也去开发区,但心情完全不同。基本上蔬菜长到能卖的季节,就有机会去那边。清晨六点左右,在地里头摘辣椒剁白菜,一背篓一背篓的往架子车上倒。架子车停在王家门前,有条四五十公分宽的小道可以绕过他们家庄墙走到我家地里。清晨如果有雾有水气或者有霜,行动就不太方便。鞋和裤腿经常被杂草之类的东西弄得湿哒哒的,小道是土路,见着水就变成泥巴路。脚底容易打滑,一不注意人和背篓就一起栽倒在别人的地里。一股子怨气噌得就冒上来,觉得老天爷不公平。
去开发区菜市场的路有一大半是坑坑洼洼的土路,一直从我家门口延伸到开发区路口,这一段还是上坡路。一个人拉着装满了蔬菜的一人多高的架子车一遇到小坡就很难再前进一步,当拉车的是女人时就更难。卖菜这个活计都是由目前来做,所以都会叫上我们兄弟两个或者其中一个去帮忙推车。
开发区的路口就像是另一个世界的入口,每次推车到了那个地方,我就回去了。一来接下去的大马路又宽又平,一个人完全没问题。二来可以避免被同学撞见,特别是家里条件比较好的同学,也就是我们说的“街上人”。书里面说劳动光荣,可现实里头却是相反的,生怕别人看到自己干这种活。后来看到路遥的《人生》,读到高加林的教师职位被人顶替后去镇上卖馒头时左闪又躲很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的窝囊样,我立马就对号入座了。
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教室搬迁的突然来临,让我猝不及防的推进了另一个世界。一天二十四小时,八小时在睡觉,八小时在家这个世界,八小时在开发区那另一个世界。开发区什么都有,旱冰场,录像厅,玩具摊,包子店,还有每年一度的交流会。看到的多了,想要的欲望就跟着变多了。比如火炮枪,比如风筝线,比如二踢脚双响炮,比如又硬又冰的饮品冷冰冰,还有交流会上穿比基尼扭腰扭屁股的女性。所有这一切,都需要钱。人生的第一大矛盾在于,你想要的就在眼前但是却没有钱。
俗话说得好,见色贼心起。直接从摊主那里去抢去偷,风险太大,被抓住就玩完了。人们说家贼难防,没有说错呀。家里的人偷家里的东西一则熟悉环境二则心里有底即便事情败露也不会惨到哪里去。于是,为了那些五光十色琳琅满目的好玩意,我决定从家里弄点钱来。凭借生性安静带来的敏锐的观察能力,早就知道父母亲把钱放在哪里。只待四下无人,悄悄拿走几张,不能太少太少了不够买东西,也不能太多太多了容易被发现,然后把所有东西放回原位。看起来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我真是个犯罪天才,外貌憨厚老实,性格沉闷寡言,扔到哪里都不容易引起注意。
后来母亲发现了我藏在抽屉里的放风筝的线,起了疑心。追问之下,我立马就招了。这是我的一个优点同时也是缺点,敢作敢当。后来初中时因为这个成了全校的反面典型人物。无论如何,一个国际大盗就被母亲在秋毫之间扼杀在摇篮里了。
而当时,我已经养成了影响至今的一个习惯——看电影——所有品类的电影。港片,欧美片,枪战片,科幻片,古装片,动作片,惊悚片,言情片,三级片,毛片。所有你能想到的类型,在开发区的那个时期我都已经看过了。对电影来者不拒的口味,就那么定了下来。录像厅看一天电影一块五毛钱,从早上八点到夜里十二点。十二点左右会清场,主要对象就是我这样的未成年人。然而猴子也有打盹的时候,某一次我睡着了,清场的人我不知道是不是也睡着了,总之没有把我叫醒弄走。等我醒来,荧幕上已经是没有穿衣服的男人女人在性交的画面。三观就此改变,一发不可收拾。
有了这个经历,再看到交流会上大胸大屁股露胳膊露腿露肚皮的女性,想象空间开始从平面几何向立体几何扩展开。等上初中高中时我的平面几何和立体几何都学得非常好,而我也觉得异常简单,不用在纸上画图用脑子构图就可以,不知道跟这个有没有关系。
这个时期,钱就像数学一样吸引我,不断引诱我进入新的世界。好比被魔术师带进他的魔术殿堂。而我仍旧只愿意当观众,并不想学习魔术。就像大家说的,一个没有脱离低级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