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王宁子
收了秋,冬小麦进了地,就到了庄稼人娶媳妇嫁女子的季节。媒发了,结婚证也领了,一切顺顺当当,男方定了吉日,让媒婆传话给亲家,若没有意见,两家人就各自为儿女的婚事忙开了。
关中人把嫁女叫启发女子,顾名思义开启新的人生,走向新的生活。每每有女子出嫁,乡党们都会带着礼物去送路,寓意一路平安幸福。为女子置办嫁妆,当娘的既高兴又伤感,高兴的是女子找了个好女婿,伤感的是,女大不中留,养女一场空。每每巷子有女子出嫁,女人都会用衣襟揣着几个鸡蛋去送路,在嫁妆前一边啧啧夸着,一边将陪嫁的东西,一件件记在心里。等到自己启发女子,该备的物件已在脑海里。一对木箱,一个木梳匣子,两双十乐鞋,洗脸盆架子,甩子刷子……人家女子有的东西她女子也得有。大嫂和小姑子都是儿女双全的人,缝被子不能少了她俩,再请巷子里有福气的几个女人来搭把手,隔壁嫂子虽说和自己关系好,但肚子不争气!没办法,这是老祖宗留下来的规矩。被子就用她婆家给的那棉花,要是太薄,家里还有两捆花,唉,要女子,就是赔钱!但女子是娘的心头肉,不能因为嫁妆寒酸,而让娃在婆家抬不起头。
从套亲到发媒,男方倾其所有只为了给娃娶个好媳妇。正如媒婆所说,给女方的礼钱衣物,到头来,吆着马车连人带嫁妆都娶回家了。虽说这几年为了给娃娶媳妇,一家人都受了艰难,但一想到来年还会添丁添口,老两口就喜上眉梢。每天的话题离不开婚事,大厨请手艺最好的,席面八凉八热,亲戚朋友乡党,掐算了一遍又一遍,该备多少席,心里也有了数,请执事谢乡党这也是大事,不能因为粗心大意而让人耻笑。娶媳妇,这前院后院该修修补补了。新房用白土刷了好几遍,顶吊了,炕盘了,窗花剪好了,柜子打好了,请帖也糊好了,一切收拾停当,只等着那一天。
下了书(请帖),婚礼进入倒计时。晚上请执事,主人家备了烟茶,整个生产队的男人们都请来了,谁端茶谁跑腿,谁能写谁能画,大总管心有都有数。第二天吃过早饭,男人们各执其事,搭喜棚,写喜联,借桌子借板凳……大厨进了门,女人们也来了,摘菜切肉,烧火蒸馍,爛臊子走油锅,整条巷子叮叮当当,香气飘荡。香味引来猫儿狗儿,也引来一帮小馋猫,他们扒着门框咽着口水,女人们从臊子锅里捞起几块肉骨头,没等走过去,就被馋猫们包围了。男人们围坐在火炉前,喝着茶听着秦腔,抽着烟锅谝着闲传。天还没黑,大红灯笼已经亮了,两个草人头顶着小孩穿的虎头抱裙靠在喜棚前,像秦琼敬德一样守卫着大门。喜棚外,生产队用来拉土的大马车被洗刷的干干净净,几根竹竿,撑起一块芦席,铺上麦秸挂上门帘,就是娶媳妇的轿车。几个娃娃也来凑热闹,一个刚爬上车尾巴,就被大人撵了下来。
虽说过事有大总管安排,有数十执事帮忙,一整天,男人也不知自己都忙啥了,头一挨枕头,睡意就来了,没眯瞪一会,突然想起第二天的事,一个激灵又醒了。吩咐女人再检查一遍娶媳妇的礼物,莲菜公鸡用红绸扎了?莲花盘子提货笼子放的下?盒酒的米酒盛了吗……
女人仔细清点好礼物,里里外外收拾完,看着红灯笼,眼里满是喜悦。夜深了,依然没有睡意,男人靠在炕头吧嗒吧嗒抽着烟锅,一声猫叫,女人突然想起了上头包子(放在新房里的一种小馒头,用筷头蘸着红染料在顶部按上小红点,喜庆吉祥,婚宴结束后,男方用红包袱把这些馒头连同盘子包裹好,带回家去),赶紧溜下了炕。
男方那边忙的不亦乐乎,女方这边也闲不住。吃过早饭,摆好嫁妆,就陆陆续续有乡亲送路来了。淳朴的民风,一把木梳一个镜子,一对枕巾,几个鸡蛋就是礼物。黄豆先天晚上已煮好,切几个胡萝卜,炒上一锅咸豆,就是主家招待客人的小菜。女人们围着嫁妆说着笑着,娃娃们闻讯也来了,拽着大人的衣襟,混一把咸豆,手心里的油脂也不放过。看把人都能羞死!主家一边笑着,一边用报纸裹上一些咸豆,塞进娃娃的手中。傍晚时分,送完最后一波人,终于消停了。新娘在长辈精细的打扮下,脸开了眉细了,比平时也好看多了。新衣服新鞋子都放在炕头,只等着婆家的轿车来。
没等太阳出来,新媳妇就被娶进门,据说,早早娶回的媳妇勤快孝顺。这婚俗在关中农村一直延续到上世纪末。要是一个村子,在同一天有两家娶媳妇,就需早早做好准备,只等着凌晨一过,娶亲人各执其事,担上盒酒,捧着礼菜,提上莲花盘子,带上烟酒,带着一吊猪肉煮熟的公鸡,浩浩荡荡的娶亲队伍就在路上了。要是路遇娶亲队伍,双方都会停车打招呼,然后互换车头的大红花。
一夜难眠,刚打个盹儿,女方家人被门外噼里啪啦的鞭炮声惊醒,一时间,女人们张罗着做饭,男人点燃了香案前的蜡烛,磕头行礼,开门迎客。趁着婆家人吃饭寒暄的功夫,新娘已打扮一新,顶着红盖头,手里攥着买路钱(新娘多大年龄,婆家就准备同样多的硬币,从娘家一路抛到婆家),在爸妈的叮嘱下,在众人的簇拥下,上了轿车。这一去,归来就成了亲戚。想到这,新娘不由得热泪盈眶。轿车外,父亲表情凝重,母亲红了眼圈。
娶亲的急着赶路,喜棚下早已人头攒动,后院的臊子锅煮的翻浪,炉膛下的犁铧被烧的通红,新郎穿戴整齐,紧张的坐立不安。村口望风的顶着一头雾凇回来,马蹄声越来越近,众人的笑脸也飞出了喜棚。
轿车挺稳,赶车人牵走枣红马,鞭炮在寂静的夜空炸响了,各家各户的门开了,男女老少围在轿车旁,打醋坛的人一手用火钳夹着犁铧,一手拿着醋壶,在众人的嬉闹声中,围着轿车左三圈右三圈转着,醋淋在通红的犁铧上,呲呲作响,鼻翼间满是浓郁的醋香味儿。新媳妇被迎下车,麦麸皮(寓意福气)掺杂着核桃枣,铺天盖地洒落在新娘身上,顺着果子落地的声响,顽童们跟在新娘的身后哄抢着,嬉笑着。女人们说着客套话,围堵着送亲的两位女宾客,旁边的男女老少笑着去抢两个送亲小孩手中的红包袱,女宾客顾不得回礼,弯下腰把孩子连同包袱紧紧护着,小孩从没见过这样的场面,吓得紧紧抱住大人的腿。喜棚下,人潮涌动,阵阵笑声冲出小巷,打破了黎明前的宁静。
拜了堂,新郎进了洞房,踩了四角,新娘吃了臊子面,整理好嫁妆,天还没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