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天,家里传来消息说,老狗死了,死前哀嚎了好一阵子。尽管我大概知道老狗的离去也就是今年的事情,却还是抱着期望,希望老狗在春节前后离开,这样外出务工的我,就能目送它离开这个世界。
今年年初我离开家的时候,老狗已经不再换毛了,因食欲不振而瘦骨嶙峋,尽管它的眼里常流露出生的疲惫,但是它还是愿意陪我四处转转,也还叼来已经褪色的皮球,围着我的裤脚打转,让我丢出去给它捡。
我走的时候天还黑着,伸手不见五指,预订的黑车已经等了好一会儿了,我收拾好衣物,与老狗道别的时候,老狗卧在狗窝里,没有像以前那样跟过来送我,只是在车灯照耀下眼睛冒着绿光的看着我,惨绿的光印入我的眼里,莫名的一阵悲凉,模糊的感觉像是老狗传递给我的情绪。
我那时就差不多猜到这一别怕是不能再见了,可催促的司机强拉着我上了车。我倒并不为它的死而难过,让我心伤的是它闭上眼睛时我没能守在它身边,它一定特别希望我目送它魂归虚无,它一定到死前的最后一刻也还期待着我出现,像它无数次翘首望着我身影消失的公路尽头一样,在千百次祈祷和失望后,我突然从它目光隐约能触及的地方走来。
想到这里我总是热泪盈眶,我从没为任何一个人任何一件事如此难过,因为我知道对于它来说它生命里只有我,从它在生它的母狗的身下被我捉走的那一刻开始,陪伴它和它玩耍直到它离开这个世界这件事情就是我无能逃避的责任。
我之所以如此难过,并非是我的生活一帆风顺,或是年少无知,我是真的对老狗满怀歉疚,做这一番强调,是因为我知道没有人会相信我的感情,没有人能理解我的心情,在人们看来动物尽管会有一些情绪,但它们始终不是人,对于人的依赖也并不是如同人一样值得称颂的情感,而只是一种惯性,或者一种奴性。有的人对于它们的的依赖习以为常,有的人视若珍宝,但我是把它们同我自己平等对待的,我是尊重它的,
这是不是很可笑,但抛却人们自以为是的理性,智慧,情感不谈,人就是动物,事实上这些人们自认为的优势并不足以把人和其他动物区分开。这些理性,智慧和情感像电线而人们是电流,电线引导人们去向电器,发生作用,这种作用没有什么积极消极之分,对于世界来说,对于生物来说,甚至对于人来说。
我想人们一定以为我病了,发疯了,事实上我自己也觉得自己发疯了,我只是想解释清楚我平等对待和我有交集的动物,为它们的不幸而难过的情感。但却可能让自己今后只能吃斋念佛。
老狗活了将近十年,大概就是零七年的冬天,春节期间,家乡风俗,人情世故,大年初一以后,就得四处走亲戚,那时候我家还没有车,现在也还没有,家乡是个小镇公路上裂着好些口,走亲戚,就真的靠走的,踩在雪地上嘎吱嘎吱响,有时候还得用麻袋背上一条猪腿,冷风吹着裂着口的面颊,脚上的冻疮因为走路而发热痒的难受,这样往返与各个亲戚之间,直到过完小年。
是那年冬天,老狗的母亲在年尾生下了它和一众小狗,但因为年迈,母狗没能熬过那个严寒冬天,我见到老狗的时候,它还很小,瘦瘦小小的一团,因为冷而拼命往已经僵硬冰冷的母狗怀里钻,姥姥看着一群小狗发愁,嘴里念叨着,母狗没良心,小狗还没断奶就死了,
我回去央求父亲收养这些小狗,在被告知只能从中选一只的情况下,我挑中了老狗。那以后我把它托在手里,喂它米汤,给它取暖。老狗就在我的手心里一天天的变得肥圆滚胖,一直长到我的手盛不下它。
十年,老狗从虚无中如一道灵光乍现,然后又如天际的最后一缕阳光从我视线收缩掠过万里星空到消失不见,死亡的归处可能就是黑洞,巨大的吸扯力之下,所有的物质意识具归虚无。
也可能天道轮回,老狗去了阴曹地府,踏过奈何桥,喝过孟婆汤,往事只能被它频频回头的抛却。而后,这天堂地狱人间不再有与我相伴的老狗。
死亡的未知,我说不为老狗的死而难过,却细想下来,有些后怕。
老狗通体呈偏暗的黑色,黑色的毛,黑色的鼻子,黑色的嘴唇,但黑色眼中的光异常明亮,惯爱四处云游的爷爷曾摸着老狗的头,夸它有灵气。
埋葬村人的坟林就在我家门口不远,去往稻田的小路,从坟林穿过,坟林中葬有高祖,坟林只是稀疏几颗松树,但常年不见天日,冷风阵阵,因为听了爷爷讲的灵异经历,我对于坟林避之不及。
但水稻收割的时候,难免要扛着一袋还未脱水的稻谷经过,天色将黑,老狗小跑着跟在我身后,紧张的我紧盯着已模糊快看不清的石头堆砌的矮坟,一个黑影飘飘而过,从一座坟到另一座坟,期间停顿一下,
受到惊吓的我,突然失去意识,在哪里呆立了很久,醒来时已是一天后了,守在床边的父亲告诉我要感谢老狗,是它找来了人把正向坟林深处走的我救了下来。
后来母亲发疯似的在坟林骂了好一会儿,父亲看着高祖的矮坟抽着烟不说话不说话,我后来再去坟林的时候,即使天色晚点,却也不害怕了,我说看到的除了黑影就什么也没有了,我想到的除了爷爷口述的鬼故事什么也没有了,然而我知道不管如何,那样的事情不会再发生在我身上,如果真有神灵鬼怪,那凭什么我不是转世佛陀,但我相信是老狗救了我。
而现在我却至少希望灵魂是存在的,这样我想,老狗无论如何也会来看一眼才对。也许l就在某片树荫里它倦怠的卧着,泪光闪烁的看着我,或者在漆黑寂静的卧室里。一如往常的用粗糙的舌头舔着我的手背。
十年的光阴,仿佛眨眼就过去了,所有的喜怒哀乐,都留不住,记忆就像立在坟林里的墓碑上的碑文,经受这世间风霜雨雪,变浅变淡,变得没有含义,没人留意。
再过几个十年,我也会变成一条老狗,或者我一直都是一条老狗,不知道走的时候会不会有遗憾,但想来匆匆忙忙的来去,多少有些心愿未遂。
但愿无论活着还是死去,我和老狗都有一天能够再见,我不想这生死相距有多远,也不想这神鬼有多虚无,我只希望能够再摸一摸它顺滑的脊背,和它去长满青草的土公路散步,把夕阳甩到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