凉爽的早晨,是村里最热闹的时候。才五点,山里的人都起来了。趁着早上的清凉,女人们要把一家大小的衣服都洗了,把一天的饭菜都张罗出来。中午吃冷饭就行了,不用对着热腾腾的灶。男人们要把牛赶出来喝点水,牵到山上吃个饱,顺便到田里把杂草清一下。
天还是黑压压的,有些闷热,似乎一场大雨就要来了。
原本静谧的河一下子热闹起来了。河边不多的洗衣石旁站了很多人。来得早的人把洗衣石占了,不慌不忙地洗着衣服。来得晚的则是蹲在旁边等位子闲聊着,或是提点水在旁边接着话茬搓着衣服。
“昨儿晚上二狗子家来了辆警车,他媳妇春凤被带走了。”长喇叭嫂子压低了嗓子很得意地说了一句,像在显耀她的消息。在她旁边的杨二姐搓着衣服撇撇嘴说:“哼,怕是二狗子又在外面惹祸了吧!”
“又惹祸了?”新媳妇桃花好像还没睡醒,打了个长长的哈欠又问道:“他以前犯了啥事?”
桃花的声音不大,像是被风声给淹没了,一瞬间长河边上又安静了,只听见河水欢快地流着。田里的青蛙耐不住寂寞地叫着。山里的人也是耐不住这死静的寂寞的,桃花对大家不搭理她的话有点不满,擦了下额头的汗水骂道:“这该死的天一大早也这么热。”长喇叭嫂子看了看乌云密布的天说:“怕是要下雨了吧!”桃花心里这时才舒服了一点,又想问关于二狗子犯事的事儿,便往长喇叭嫂子挪了挪,学她“压低”了声音说:“嫂子,二狗子以前犯了啥事呀?”
风有的时候能淹没了人的声音,但有的时候也能当个传话筒。河的下游,李栓子正把牛往河里赶,“嘘,嘘,蠢家伙,快下去!”待牛在他的吆喝下下了河,他看了看河边的女人说:“他能犯了啥事,想女人想疯了,在车上摸了女人屁股,被那女的男人扭到了派出所!”桃花若有所悟地点点头说:“哦,那……,哎,栓子哥,你咋知道在车上呢?”李栓子拽着牛鼻绳,有点自豪地笑笑:“前年他和我出去做工,我们一起坐的车!”杨三姐看了看李栓子,说:“栓子,怕是那女人的屁股是你摸的,你赖人家二狗子吧!”河堤上顿时哄笑起来,还有人问:“栓子,那女人的屁股比你家女人的摸着舒服吧?”又是一阵哄笑,这笑声在风的传播下更快地传到了李栓子的耳朵里。他狠狠地吐口痰,使劲地拉着牛绳吼道:“该死的,快上来。”
天已经有些蒙蒙亮了,李栓子在女人的哄笑声中一步步向山上走去。桃花看着他的背影渐渐远去才说:“二狗子家不是有春凤姐吗?他为啥还摸别人呢?”杨三姐拿着棒槌捶着衣服说:“那时,春凤还没嫁他呢!况且,他又不是只犯了摸人这一事。”这次没等桃花问是啥事,长喇叭就抢着说:“他呀,怕是狗改不了吃屎,又偷东西了。春凤嫁他还没两月,他就出去偷。被人逮着个正着,扭派出所了。后来也是春凤去领的。为了这事,春凤还跟他闹离婚呢!”长喇叭这时也不着急洗衣服,而是挪得离桃花更近了。本来就有点闷,桃花被她贴得更热了,不禁朝旁边挪挪擦了擦汗说:“这天可真闷,怕是一场大雨要下了吧。”
起了点风,河岸上的柳枝被吹得一晃一晃的。关于二狗子犯事的议论随着风也大起来了。一个女人站起来捶捶腰说:“那次春凤要离婚,二狗子在地上求他别离,还发了毒誓呢!”长喇叭此时也不压低声音了:“哼,二狗子的话也能当真?他去年正月借我一百块钱说是六月份还。哼,到现在连个钱毛也没见到。”不知谁接了一句:“哎呦,那嫂子,怕是你这钱是想不到了。这次春凤都是被接去的,怕是去见二狗子最后一面吧!”长喇叭急得一拍大腿嚎叫道:“哎呀,那招天杀的二狗子,那一百块钱可是我用鸡蛋换来的命根子啊!”风更大了,长喇叭的嚎叫声在她一出口就被吹散了。也许大雨就快来了。
这时,天已经亮得多些了。虽然乌云还未散去,但百米外的东西还能辨出来。不知是哪个眼尖的喊了一声:“看,那不是春凤吗?还有二狗子!”大家顺着她的叫声看过去,是春凤搀着二狗子。二狗子的腿像是受了伤,因为风大,他走路的阻力也就大了,像是刚学步的鸭子,一歪一歪的。长喇叭叉着腰又压低了声音说:“怕是偷了东西被打断腿了吧!”其他女人似乎也赞同了她的说法,都不约而同的点点头。杨三姐习惯行为的瘪瘪嘴说:“打断了也好,看他还偷不偷!”
春凤和二狗子走近了,人们停止了议论,各自搓洗着自家的衣服。春凤在她们旁边停下来擦擦汗说:“今天怕是要下雨了。衣服干不了了。”桃花抬起头若无其事地说:“春凤姐,这一大早的,你和二狗哥打哪儿来啊?”其他女人也抬起了头似乎很期待春凤的答案。二狗子也擦擦汗说:“风这么大,咋还这么热呢?”于是又撩起衣服露出肚子扇起风来。桃花想起他摸女人的事马上就低下了头,又开始搓衣服。春凤看了看长喇叭说:“喇叭嫂子昨晚也看见了,来了两警察,跟他们去派出所了。这不,刚从那回。”长喇叭装着一惊说:“是啊,哎呦,春凤,好端端的去那干嘛?还有,这二狗子的腿是咋的了?不是又……”她故意顿顿,有点藐视地看了看二狗子。二狗子先是一愣,而后又摸摸后脑勺不好意思地笑笑说:“前个月,在城里抓贼,被那贼砍伤了腿。休息了一个月,昨儿被城里的公安局派车送到镇上的派出所了。派出所的同志让春凤去接我。”
河堤上瞬间炸开了锅,有的人啧啧叹道说,二狗子可真爷们儿。也有人说,他二狗子还能干这事?春凤像是听到了,从包里拿出一块红布说:“看,那被偷的还送旗了呢。”桃花和杨三姐同时站起来走向春凤,她手里的旗子被风吹得一翻一翻的。桃花擦了擦手上的肥皂水,捏住了旗子的一角,上面印着:赠与李铁柱同志,乐于助人。桃花向杨三姐眨眨眼说:“三姐,是真的。”
河堤上的更多的人围上来。抢着看这面旗子,说:“二狗子,了不起啊!”长喇叭说:“二狗子,腿砍伤了可得好好养。我家里还一些土鸡蛋,赶明儿让春凤那过去吃了。”春凤笑笑拉了拉旗子说:“好,好。这云都集这么厚了,怕这雨是要来了。你们可得快点洗。我们先回了。”说完又搀着二狗子慢慢地向前走着。
长喇叭看着他们的背影说:“这人啊,变化可真快!”突然不知谁喊了一声:“下雨了。”雨点像黄豆一样一颗一颗地砸下来,河堤上的人一会儿就在忙乱中跑回家了。
风还是那么大,雨终于下下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