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一章:换砚
第7章:忆砚
回家的路比平常多用了一半的时间。
李淑玲蹑手蹑脚地爬上了6楼,她喘息着,心“扑腾扑腾”地跳得厉害,她立在门口,闭上眼,急促地呼吸着,她把手放在心口窝上,轻轻地拍了拍,长长地吁了一口气,告诫自己:稳住,稳住。她小心翼翼地掏出了钥匙,用那双发抖、冰凉的手打开了家门。
客厅里没开灯,斑驳的光亮从卧室里挤出来。两个孩子各自在房间里做着作业,周建平斜倚在床上正在看书。
家,像往常一样平静而祥和。
她定了定神,自嘲地笑了笑,笑自己杞人忧天。
她竟没有开灯,那天她竟突然害怕一切亮光。
她喜欢黑夜,因为黑夜可以掩盖一切罪恶。
借着余光,她摸索着将那张对虾图放在了靠墙角的橱子里,那方假砚还是放在了原来的位置,一切在黑暗中按她的计划,有条不紊地进行着。
还好,周建平见她回来了,边看书边轻声地问了句:“砚拿回来了?”
她的眼里闪过一丝慌乱的眼神,随口答道:“嗯!”
那晚,她对建平特别温柔……
以后发生的事情,周建平依旧被蒙在了鼓里,李淑玲用一个“拖”字,掩盖着她的狸猫换太子计划。无数个不眠之夜,她也曾担心事情败露,却总也自欺欺人的安慰自己:车到山前必有路,相信没有死胡同。无奈纸里终究包不住火,这场火点燃了周家沉寂了多年的平静,灼伤了周家儿孙的心。
让我们把目光再投向现在。
周建平此时选择了相信自家兄弟。他和李淑玲夫妻多家,他了解这个女人心比天高的心性,但他更了解侄子周国庆那个十头牛也拉不回的小牛犊子,谁要惹火了他,真如捅了马蜂窝,蛰你遍体鳞伤。
这个周国庆活脱脱就是一只小刺猬啊!
李淑玲这个利欲熏心的女人,如愿以偿地得到了她想要的一切,当然了还有医院里的同事们茶余饭后的流言蜚语及异样的目光。她用高昂的头颅及哒哒的高跟鞋回击着这一切,心里想着:哼,让你们羡慕嫉妒恨去吧!
但当周建刚打来电话质问龙砚的真假时,李淑玲虽然鸭子嘴,硬硬得把他给怼了,但毕竟做贼心虚,她知道担心的这一天终将来临了,她打着上夜班的借口,躲开了周家叔侄的围堵,但她知道,躲过了初一躲不过十五,她思忖着怎样应对来自周家儿孙的质问。
建平一夜无眠,他想起了父亲的临终遗言,他觉得自己摊上李淑玲这样的女人,愧对周家列祖列宗,他也百思不得其解,龙砚到底去哪儿了?难道真的飞上天了?
天亮了,他要起床给孩子们做早餐了。
送走了上学的孩子们,他坐等上夜班归来的李淑玲。
“砚去哪儿了,送人了?”周建平直视着她逼问。
“在文物交流市场,换了幅你喜欢的名家作品。”李淑玲心虚地答道。
她以爱的名义编出了一个令她自己都脸红心跳的理由。她不敢迎接周建平直射过来的犹如利剑的目光。
这个老实人,生气发怒后变得酱紫而狰狞的面孔,令她浑身发冷发毛,她颤抖地拿出了那张戏虾图。
周建平抓起那张戏虾图,迅速打开上下扫描了一眼,气得嘴唇发抖,舌头在嘴里打圈,浑身如筛糠。
“你……你拿着金蛋换个糠蛋,你傻啊,你脑子进水了啊!”他用手指着瑟瑟发抖的李淑玲。
“哧啦”一声撕烂了那幅戏虾图,砸在了李淑玲脸上。
李淑玲想阻拦已来不及了,心里如割肉般得疼痛。
她望着满地的纸屑,再望着这个愚笨的死心眼的老公,压抑了好久的情绪瞬间暴发,心中的怒火被周建平点燃。
“好你个周建平窝囊废,胳膊肘往外拐,向着外人,这龙砚凭啥只传长子孙,你也有份,你自己不积极争取,反倒骂起我来了,龙砚换了你喜欢的大师作品,你狗咬吕洞宾,不识好人心!”李淑玲狡辩道。
“龙砚是周家祖传的,老祖宗定下的规矩,你是周家的儿媳,也是周家的人,就要守这个规矩,给金山银山你也没权利换!你别拿为我换画当借口,坏了周家的规矩!”周建平戳穿了李淑玲。
“周家的祖宗定下的规矩,周家的祖宗算个屁!”
“你……”
“啪啪!”
周建平听到李淑玲辱骂周家祖宗,他气急了,他这个从不打女人的正人君子,开了打戒,
李淑玲被这两巴掌打懵圈了,她自知不是周建平的对手,捂着发麻的脸边哭边骂起来:“好你个周建平,这个周家儿媳我还不当了呢,离婚!”
“离就离,现在就去!”周建平抓起了哭闹的李淑玲,李淑玲却懒在沙发上大哭起来……
卧室内的电话响了起来,周建平想起了上午还有一个重要的会议要参加,他接完电话,拿起公文包,顾不得理会哭闹的李淑玲,匆忙出了家门。
周建刚回到母亲身边,一言不发地坐在沙发上闷着头子抽烟,周老太太看老三脸色,知道事情不妙,没有追问。她皱着眉,心里暗暗责备起老二家老两口:这么大的人了,怎么竟做这样顾头不顾腚的事呢,周家的老祖宗都在天上看着呢!
周国庆没有拿到爷爷遗传给他的龙砚,心里憋屈的很,他不明白为啥三叔不让找了,他虽不甘心,但也没法啊,他听三叔的,听奶奶的,听爷爷的,可他真不明白二婶到底从哪弄个假砚,来胡弄周家人!
他想起了爷爷活着的时候,他第一次见到龙砚的情景……
农村人有句俗语:“能疼长子孙,不疼老生子儿!”周老爷子拿着周国庆这个长孙,真真的比珠宝还宝贝。
周家祖传的龙砚孩子们都不敢明目张胆地看,大胆好奇的就趁周老爷子不在家时偷偷摸摸地开开眼界。
这天周老爷子就着花生米,喝起了小酒,啍起了小曲。
长孙周国庆,周老爷子打小稀罕他,给他取了个农村人好拉扯的小名:狗蛋。七岁的周国庆头上留着八岁毛,前面顶着茶壶盖,戴着大红肚兜,扭着两个小屁股蛋子,汲溜着鼻涕虫进来了,这个小馋猫在院子里玩耍,竟闻到了花生米的香味,知道爷爷又馋酒了,他来蹭花生米吃。
“来,狗蛋,爷不吃也要省给你这个馋猫吃!”周老爷子抓了一大把油炸花生米,放在了孙子面前。
望着长孙狗蛋贪吃可爱的憨态,老爷子教孙子唱起了儿歌:
“花生来,长果仁,咱爷俩喝酒没外人,我是爷,你是孙儿……”
小狗蛋边吃边唱,周老爷子心花怒放,心想:“我周家后继有人了。”他突然想起了祖传的龙砚,高兴地对小狗蛋说:“大孙子,爷给你看见咱老祖宗传下来的宝贝疙瘩!”
周老爷子醉熏熏地掏出钥匙,哼着小曲,摇摇摆摆地来到柜子前,从盒子里拿出了那方龙砚。
七岁的周国庆正是七岁八岁半,鸡狗不喜见的年龄,见爷爷拿出了龙砚,他哪懂什么宝贝不宝贝,从爷爷手里拿了过来,见中间有个小坑,竟想在上面想撒尿,被周老太太看见了,赶紧一把夺了过来。周老爷子笑骂到:“大孙子,这宝贝可不是尿盆子,使不得,你这童子尿没有墨,写不出啥天书来!”
小狗蛋一看奶奶拿走了龙砚,大哭了起来,非得拿龙砚玩,这周家老爷子怎听得下大孙子的哭声,赶紧呵斥老太太把砚给孙子,气得周老太太骂他找事。
这周国庆拿着龙砚在院子里玩了会,他妈在前院喊他穿衣服,抱着龙砚就想回前院。前院是大儿子周建设的居处,老大结婚生子后分家单过,周老爷子让他住前院,前后院中间开了个过门,这样周老爷子能天天看到大孙子,做了啥好吃的老爷子吆喝一声“狗蛋,”周国庆就屁颠屁颠的跑过去了。
现在大孙子非要抱着龙砚回前院,周老太太担心孩子太小,只知道玩,想长大成人后再给他,可小狗蛋不放手啊,大哭了起来。周老爷子怎忍心让他的宝贝孙子哭呢,摆摆手让周老太放行,并嘱咐道:“回家让你妈放好,这可是咱老祖宗传下来的宝贝。”
周国庆抱着爷爷给的大玩具,唱着爷爷教给的儿歌:
“花生米,长果仁,咱俩喝酒没外人,我是爹,你是儿……”
后面的周老爷子和周老太太,听着顽劣调皮捣蛋的宝贝孙子改得儿歌,笑得两人眼泪都出来了。
周老太太边笑边怪周老爷子:“你看你逞得小狗蛋,快上天了,这么小就把龙砚给他了。”
“还不是早晚的事,早给晚给一个样,你瞅空给老大媳妇说声,让她收好。”
周国庆抱着龙砚回了前院,老大媳妇正在厨房蒸馒头。周国庆把龙砚递给了他妈,并说:“爷爷给的宝贝,让藏起来。”
老大媳妇拿过龙砚翻过来倒过去一看,“什么破宝贝,黑不溜秋,中间还有个坑,还雕着个怪物,不就是一块破石头吗,唉,别说,盖盐罐子正好。”
要说老大建设的这媳妇,是个斗大的字不识一筐的农村妇女。周家祖传的这方龙砚,就这样被她遗弃在厨房里,度过了一段烟熏火燎的岁月。
后来有个台商回家探亲想瞅一眼龙砚,周老爷子才把龙砚从厨房里解救出来,当然也没再拿回前院,又被周老爷子保管了起来,一直到他去世。
“花生米,长果仁,咱俩喝酒没外人,我是爷,你是孙儿……”
周国庆喃喃自语着,一遍遍地唱着爷爷曾经教给他的儿歌,如今对面再也没有了爷爷的陪伴,再也听不到爷爷的欢歌笑语,再也没人拿起筷子,沾了酒让他品尝,辣得他龇牙咧嘴,油炸花生米再也品不出那种香脆的味道了……
泪水瞬间挂满了周国庆的两腮,他想起了爷爷的遗言,保护好这方龙砚,它是周家的荣耀,照顾好下面的弟弟妹妹,因为他是长子孙,不能给爷爷丢脸,不能给周家列祖列宗丢脸。
泪水流到嘴边,咸咸的,涩涩的,他默默地在心里说:“爷爷,对不起,我把龙砚弄丢了,我一定会把龙砚找回来的!”
周国庆端起酒杯一饮而尽,他狠狠地擦去腮边的泪水,他发誓就是掘地三尺也要找到那方龙砚,不让周家的列祖列宗失望,他相信他能找到,因为爷爷在天堂保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