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人间惆怅客                     _《纳兰容若传记》

         

 三百多年过去了,在这漫长的历史长河里,任时光流转,岁月无情变迁,可我却记住了他,纳兰容若。他出生皇家贵族,却渴慕布衣人家;他身处红墙绿瓦,却思竹篱茅舍;他食山珍海味,却思粗茶淡饭。

  也许,他的出生就注定了他的不凡,纳兰出生正值大清王朝辉煌时代,其父纳兰明珠亦是官运亨通,跃然于王公之列,这样最贵的身份使他一开始便生活在最佳的环境中,接受最好的教育。容若聪颖早慧,小小年纪,通诗文,精骑射,,"神童"的美名家喻户晓。在容若七岁的时候,纳兰明珠邀请了一些王公贵族以及小贝勒到明府花园,为的是试试这些后辈的骑射功夫,纳兰在这些同辈当中最为出众,出手就射中了红心,令在场的人无不震惊。

   容若十七岁,入太学读书,他的风雅和气度被国子监祭酒徐文元赏识,推荐给其兄内阁学士礼部侍郎徐乾学,十八岁,参加顺天府应试,考中举人。从出生到十八岁,他似乎事事顺利,处处如意,在百花从中,他是那傲然绽放的寒梅。

   自古王侯公子的人生大抵相同,生在王侯将相家,总有不可一世的富贵和荣耀,内心却是无限的薄凉,他们自诩"不是人间富贵花"追求内心的自由。读过纳兰的人都知道他年少时有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有人说,他的前世,是一朵在佛前修炼过的青莲,许是贪恋人间烟火,今生注定要在红尘中走一遭。

   初次相逢七岁那年, 容若在众目睽睽之下,射中红心,表妹青梅给了他如云般的微笑,她陪他读书写字。他们在不知不觉中长大,表妹已长成一株婷婷玉立的荷,谈吐温柔,举止大方优雅。他们邂逅长廊,他为她写下了《减字木兰花》"相逢不语,一朵芙蓉着秋雨。小晕红潮,斜溜鬟心只凤翘。徒将低唤,直为凝情恐人见。欲诉幽怀,转过回阑叩玉钗。"

   可终究有缘无分,他们还来不及好好相爱,他担忧的事终于发生了,他从贴身丫鬟口中得知,青梅表妹已被父母做主送进了宫中参加选秀。并以她出众的才貌被选为妃子。他们的故事还没开始,就已结束。这一年他十六,她十五。

  那是一个漫长的冬季,虽然失去了青梅表妹,但是幸好还有诗酒和腊梅相伴。生在相府,又为长子,除了情怀,他还有责任。这一年他十九岁,参加了会试考中了贡生。纳兰病了,卧在床上,医官说此症为寒疾。因为寒疾病痛折磨,他耽误了殿试,心中不免有些惋惜。写下了一首七律《幸举礼闱以病未与廷试》。

  放下该放下的,他要振作起来在文字中找回自己,纳兰拜礼部侍郎徐乾学为师,纳兰在名师的指导下耗费了整整两年的光阴,汇编了一本《通志堂经解》,这本书一经问世,轰动朝野。后来被乾隆皇帝认为"是书荟萃诸家,典瞻赅博,实足以表彰六经。"

  他不是君王,却在文武百官中独享高贵,受尽帝王恩宠;他不是红颜,却于百花中绝世独立,倾国倾城,令无数红颜倾倒。他喜欢的是烟花散尽的薄凉,而不是燃烧的粲然,他宁做傲雪寒梅,也不愿和百花争艳。

  自古以来,天子王侯的婚姻往往都是王朝政治的牺牲品,他们不能做主自己的婚姻,纳兰也不例外,他高贵的身份和地位,注定了他不能娶自己爱的女子为妻。康熙帝一道圣旨,给容若赐婚,娶两广总督尚书卢兴祖之女卢氏。这一年容若二十岁,卢氏十七岁。

   很多时候我们苦苦寻找的真爱和幸福,其实就在身边,只是有时候你被悲伤和忧愁遮住了双眼,蒙蔽着你的内心,误以为它们离我们很远,触不可及。卢氏,名意梅,这个女子自小就对这个才华横溢,名满京城的纳兰公子充满了敬仰之情,她读过他的词,她明白他繁华过后的悲凉,喧嚣过后的孤单,优雅背后的狼狈不堪。

  大婚当日,被人送至婚房的容若,望着窗外清幽的月光,心里的孤单寂寞之感,使他不免深深叹息。她知道自己不可能完全俘获他的心,她明知道容若心里住着另一个人,但是她还是义无反顾地去爱,用自己的方式爱着自己的男子。在容若最失意的时候,意梅看出了容若优雅背后的狼狈,高贵背后的寂寞,渐渐地容若喜欢上了意梅,这个女子或许就是他生命中的那一支梅。

    康熙十五年,纳兰补行了殿试,一举高中,被录取为二甲第七名。他所取得的成绩,对于满族出生的读书人来说,已数佼佼者。当朝天子康熙对这位青年才子赏慕有加,但却也给了他一个出乎意料的官职,纳兰没有继续留任翰林院深造,而是做了康熙的三等侍卫。追随在康熙身边,亲密程度就像他身上佩戴的一块美玉。当众人投来羡慕的目光时,纳兰却熟视无睹。他心高气傲,这不是荣耀,只有他自己知道,他只不过是众多棋子的一颗,是奴是仆,带着宝石桂冠,却卑微如尘。

康熙十六年丁巳,康熙给纳兰晋升为二等侍卫,纳兰,一只笼中的金丝雀,过着养尊处优的生活,却失去了自由,和真正活着的自由。容若又被安排出巡塞外,随军出征,这是他第一次在烽火硝烟的战场,听着鼓角争鸣,看着刀光剑影,那么多的血肉之躯在身旁倒下,他第一次真切地体会到一将公成万骨枯的苍凉,接连几个月的征战生涯中,他渐渐地明白了,为什么康熙帝不重用他,以他悲悯软弱的性格,注定不能成就大业,他做不到手持刀剑,无视血雨腥风,踩着将士的尸骨建功立业。

他虽博览群书,才学出众,编著《通志堂经解》和《渌水亭杂识》,但是他却缺乏一个政治家的胆识,他虽精通骑射,马上功夫了得,可他性情软弱,无法看清死亡。其实,自解开缰绳,策马塞外的那一刻起,他心中无时不刻不记挂着妻子和未出生的孩子。四月末卢氏产一子海亮,约月余,卢氏因产后患病,于五月三十日卒。

几年前表妹的离去,如今爱妻的死,两次失去挚爱的痛,都痛得无法用言语表达。从此,孤窗寒影,陪伴他的只有词和那清幽的月亮,"此夜红楼,天上人间一样愁""茫茫碧落,天上人间情一诺""西风多少恨,吹不散弯眉"每首词都的每个字,都带着怀念,每个字都带着悲伤,带着离恨。

转眼纳兰的爱妻已去世三年,这三年里,纳兰坚持不娶,但他再也禁不住家人的压力,最终答应去官氏为妻,官氏是瓜尔佳氏的后人,其祖父图赖,父亲朴而普,都是清朝的开国元勋。出生在这样一个贵族家庭里,又是武将的后人,其性格必是豪放之人,她很难与卢氏的温柔相比,容若无法爱她。后来,凭借家族势力离开另嫁他人。

其后,家族又给容若安排颜氏,容若并不像之前娶官氏那样抗拒,因为这一切对他来说都毫无意义,都只是个形式。他早已把自己对表妹青梅和前妻意梅的爱尘封在心底,"衔恨愿为天上月,年年犹得向郎圆"他守护着那份爱,同时也关上了那扇谁也打不开的心门,以为自己不会再爱了。其实,当纳兰独坐西楼月黄昏之时,看水月交融,花鸟私语之时,他心里也曾渴望有人用温柔来抚慰自己那颗受伤的孤独的心。

 佛说:世间一切皆有因果。在渌水亭和好友顾贞观闲聊时,无意中听友人介绍到江南才女,沈宛,琴棋书画样样精通,而且早已对纳兰仰慕已久。虽纳兰已习以为常他人的仰慕,但是他对这样一个才女,还是有些心动的。或许,机缘早已定,烟雨江南,只为了等那一个人,那一段邂逅。

 康熙一道圣旨命纳兰陪同南巡,跟随康熙在江南忙碌了一个月,很少有时间去欣赏江南的莺歌燕舞,许是康熙心情好,于是他也看出了纳兰对江南的情深,准了纳兰的假。江南一个到处充满诗情画意的地方,也是纳兰心驰已久。穿梭在江南,这个充满温柔与浪漫的小镇,有着"总将薪火试新茶,诗酒趁年华"的恬淡。

有时,相遇就是这样的不期而至,他们或许相遇在烟雨蒙蒙的湖上,或许邂逅在充满诗情的江南画舫,她为他弹了一曲《长命女》,他为她譜了一首《浣溪沙》,和沈宛在一起的日子,对纳兰来说,如梦似幻的美好。或许,是因为经历了太多的失去拥有,才更加懂得珍惜。爱到极致,是沉默不语的陪伴,他不曾向她许下任何的承诺,生怕任何承诺都会使时光从身边悄然溜走。

南巡的日子结束了,纳兰将随康熙回京师,离别将至,他们沉默不语,心里明明不舍却不断挥手说再见。"摘得一双红豆子,低头,说着分携泪暗流。人去似春休,一种烟波各自愁。"最锥心的莫过于相思两地,他将她留在江南,他留给她几卷消瘦的词,一张模糊的笑脸,一个纳兰的名字。他思念她,写好的锦书难托"日夜河流东下,锦书应拖双鱼。"他给不起她承诺,亦不知如何安放这份感情,"一样晓风残月,而今触绪添愁。"她亦思念他,"迟日纱窗人自静,檐前铁马丁东。"

康熙二十三年甲子,这一年纳兰三十岁,他依旧停留在冠盖如云的京城,栖身于富贵繁华的明府花园。他亦不知取下这张华丽的面具后,如何维持那一灯如豆的相思。渌水亭中,他将自己的思念告诉了好友顾贞观。是年顾贞观携沈宛赴京,然而,冷酷的现实,不会因为他们至死不渝的爱情而改变,纳兰相府容不下,这个出身青楼的汉族女子,不允许她入住明府花园,也不承认她妾的身份。尽管如此,他们仍敢于和尘世抗争,时年九月,纳兰娶沈宛为妾。

康熙二十四年,三月十八日,这一天正是康熙的生日,时称万寿节,康熙特地御笔亲书了一首贾直的《早朝》送给容若,这一诗引起了朝中诸多舆论,这意味着文武双全的纳兰就要离开侍卫的行列,转做朝臣了。纳兰心中亦是欣喜,曾对朋友说"吾倘蒙恩得量移一官,可并力斯事,与公等角一日长矣。"

五月,这个春天,牡丹落尽了最后的花朵,渌水亭中,几个知心朋友,喝酒赋诗,各賦《夜合花》。物极必反,情深不寿,看似没有任何预兆的人生,事实上却波涛暗涌。次日,纳兰病了,病得没有缘由,寒疾,那浸入骨髓的冷,入骨的痛,令他痛不欲生。病愈发重了,他自己也有一种不详的预感,他的生命走到了尽头,以往觉得无味的人间,如今却让他如此的眷恋,如此的不舍。

 康熙二十四年乙丑,五月三十日,容若因七日不汗病故。容若的离去,最痛心的莫过于沈宛,他的离去,使怀着纳兰骨肉的她无依无靠,他终还是负了她。"唱罢秋坟未歇,春丛认取双栖蝶",在容若离去的半个月,宫中的表妹青梅也伴随他而去,没有人查得出她的死因,只有她自己知道。

 "家家争唱饮水词,纳兰心事几人知?"他用三十一年的诗情,换来清晰的寂寞,他归还了情感,交付了词卷,收起了佩剑,安静地躺在黄土中,从此远离乱世风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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