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263年,蜀被晋所灭,晋武帝司马炎为了巩固新政权,笼络蜀汉旧臣人心,征召李密为太子洗马,李密上表陈情,以祖母年老无人供养为由,辞不就任。
多少人读《陈情表》,皆认为这是李密推辞不就职,找了一个不露痕迹的借口罢了,这其实就是一场政治秀。如果读《陈情表》只读出个了“孝”,恐怕是要留下买椟还珠的遗憾的。另外还有的认为,李密写此表文,别有用心,精心构思策划,而文中在渲染情感方面并没有多大卖点,没有具体细节描写,没有情感高潮,多是一些陈述。这与每讲《陈情表》必引用南宋赵与时在《宾退录》中的话:“读李令伯《陈情表》不堕泪者,其人必不孝也 !”似乎有些不一致。不免觉得《陈情表》言过其实,给人有些过誉的嫌疑。
我们读《陈情表》,大多可以听到这些:少年孤苦无依的哀叹,老人病中无奈的呻吟,帝王催促严厉的呵责,孝子忠诚恳切的哀告。窃以为即便是李密别有用心,即便是托词,也是情真意切啊。对于这方面,我不想多说。
然,我想从编写者将《陈情表》选入《文选》的角度,谈谈对《陈情表》的理解。
说到《文选》,必然提到萧统。至齐,梁之世,萧统文学集团在学术研究方面成就突出,而且影响深远。萧统等文人共同编写的《文选》又名《昭明文选》,是中国现存最早的一部古诗文总集。而《陈情表》就选自《文选》的第三十七卷,原题为“李令伯陈情事表”。
萧统在《文选序》中强调《文选》不选经书、子书、史书,只有史书中的一些赞论、序述,“综缉辞采”,“错比文华”,“事出于沉思,义归乎翰藻”意思是说像那些“赞论”综合联缀华丽的辞藻,“述赞”组织安排漂亮的文词,因为事情、道理出自深刻的构思,最后表现为优美的文采,才算得上是文艺作品,才能入选。
《陈情表》体现的正是“事出于沉思”。李密在表文的第一段就陈述了自己的哀情。父丧母嫁,幼年多病,门衰祚薄,刘婴疾病,这人生的不幸,使人读来不禁落泪,动起怜悯之心。
但是作为旧朝臣子,面对毒辣的司马集团,李密不可能在继续把这种哀情扩大。于是他迅速收起这悲哀的身世之痛,转而写到当下朝廷的清明,可谓是“圣朝”,可谓是“沐浴清化”。所以李密才有了拜孝廉,举秀才,到除洗马的待遇。所以李密把以我的身份降低,显得谦恭卑敬,满口皆是对圣上的感恩,即使“陨首”也不能报达圣上的恩典。
文字中李密把自己的私情缩小了,把对陛下的感激,对新朝的肯定加强了,免除了陛下对自己的疑虑。即便现在不去上任,心依然是归队的。再者就是李密所有的文字皆以司马集团提倡的“以孝治天下”为指导纲领,这就是李密表文中的聪明之处,足见其说话的技巧艺术应该有用心准备的。
司马炎也不是愚者,一定能够读懂这篇表文的用意,准许李密“辞不就任”,自然就容易理解了。
萧统的《文选》定篇中,有几大文学主题观念,即“尊帝王、重讽谏、宣孝心、美教化、厚人伦”他试图用诗文的形式来改造社会,维护封建统治,使诗文成为“孝敬之准式,人伦之师友”。《陈情表》就体现了尊帝王,宣孝心,厚人伦。另外尊帝王与厚人伦可以放在一起讲。
先讲宣孝心,窃以为,李密的孝心与萧统很像。
其实,萧统九岁时便通《孝经》,他本人就是一个大孝子。萧统一生中所受的最沉重的打击是他母亲丁贵嫔的去世。当母亲贵嫔病时,他朝夕侍疾,衣不解带。母死后,他水浆不入,恸哭欲绝。
那么《陈情表》中李密放弃仕途,即使朝中职位有多大都不能“废远”,他选择了待家服侍九十六的祖母,这就是一种感动人心,感动天地的孝的表现。何为孝?古人云:父母在,不远游。说的也正是如此。
李密不论如何感激当朝,不念旧朝,如何歌颂当朝,降低自我,都是为了达成“辞不就任”完成尽孝的心愿。。然而,人心都是肉长得,人非草木岂能无情。帝王将相也有生他的娘,其中的私情,其中的乌鸟私情,陛下一定能理解。李密说的话,看似有调理有技巧有用意,其实我感觉他只是真真切切地讲了人之常情。每个人,都不是凭空出世,自己长大成人,我们都有那个养育自己的生命中那个最最重要的人,作为以“孝”治天下的武帝又怎能不动容呢。
也许,这也是萧统想借此说:当忠孝两难的时候,孝先放在第一位。因为“百善孝为先”,因为“尽忠之日长,报孝之日短也”。
再讲到尊帝王,厚人伦。第一个容易理解。什么是人伦?人伦,指封建社会中人与人礼教所规定的君臣、父子、夫妇、兄弟、朋友及各种尊卑长幼关系。厚,这里指重视推崇之意。也就是说萧统提倡以帝王或君王为尊贵,敬重的对象,并且讲究君臣关系。
《陈情表》中包含这两点的,李密的表现可见一斑。李密的这篇表文是向朝廷,向皇帝递交延迟就职书的。他的言辞显得委婉谦虚,却又深情款款。李密开口一个“臣”,闭口一个“臣”,全文出现“臣”字一共27次,再看“猥,伏惟,愚”等谦词的出现,这一定不是无意而为的,所谓的俯首称臣,说的也是李密这种对帝王的一种恭敬了,这种鲜明的君臣关系不难看出。然而,都说伴君如伴虎,在黑暗毒辣的司马集团统治下,不了解新朝皇帝的李密,表现出如此谦虚谨慎的态度也是正常不过了。
表文上报后,晋武帝批阅后,赞说:“士之有名,不虚然哉!”武帝同意李密可以延迟上任,另外还配给李密两个奴仆和赡养的费用。这篇表文可谓是写得很成功。
2014年那封红遍全国的辞职书:世界那么大,我想去看看。这是为理想,为自由而写的一封大胆而有情怀的辞职书。领导也很有见地,大笔一挥,放走了这位员工,让她去寻找诗意和远方。
再大胆假设这封延迟表文,李密这样写到:
1.祖母那么老,哪里也去不了。
2.我心还在旧朝,无心侍新主。
3.晋朝那么黑,我不想去看看。
这样情况会怎样,不用多言,后果不堪设想。毕竟,古今孝与忠有所不同,很多时候是被历史选择,被帝王选择的,有太多无奈,心酸和苦楚啊。
《石奢者,楚昭王相也》石奢因放走杀人犯父亲,觉的自己不忠不孝,即使楚昭王如何解释和命令不杀他,他都不听从,最终自刎而死。如此忠孝,实为愚忠愚孝。忠孝一旦变成了一种教化和统治工具,甚至执拗不悟,这就成为了可怕的魔咒,于他人,于自己,于社会都是不利的。
感恩,萧统给我们留下珍贵的《陈情表》,忠孝永远在路上;感恩,我们活在当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