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念我的父亲母亲

                 


   

      亲爱的父亲母亲于上世纪九十年代先后离开我的兄弟姐妹们。至今已二十多载。光阴渐行渐远,我对父亲母亲的思念从未间歇,愈老益切。我晚年常失眠,夜里睡不着,脑海里就不时地浮现父母亲的形象。醒来就有一种想倾诉的冲动,可又不知从何下笔。我困惑,难道生我养我的父亲母亲在我内心深处没留下值得我怀念、回味的记忆吗?不!虽然父亲母亲只是乡间一对普普通通的平民百姓,一生平凡,可他们身上却有许多令子孙后代肃然起敬、难以忘怀的故事。 

  

                                      (一)       

       父亲生于上世纪辛亥革命年,老家在闽清七都秀环村,那里矗立着曾祖父黄家祥手上建起的民居“祥庐”,距今百年在村里依然是一座鹤立鸡群、颇恢弘气派的标志性建筑。从其外观的恢弘,内部的结构,厅堂的雕刻,屋外的的果园和大门前的莲花半月池可彰显出祥庐主人黄家祥的富人地位。父亲就出生在这座老宅里。              祥庐第二代黄冬成依然是富人家。据说有近百亩的田产。我少年时曾在老家住了一年多,依稀记得祖父家有两个丫鬟、一个长工。他本人生活很享受,三歺吃的是单独为之烹饪的小灶。要是活过解放后绝对逃不过划上地主成分。

      祖父生有五个儿子(老大过继其兄并年青病逝)。父亲是祖父的老幺,父亲上过初中,能识文断字。母亲1912年生于闽清八都省璜乡,自幼丧父。母亲长得漂亮聪慧,深得其长兄疼爱,兄长培养母亲读了女子职业学校。因此二老都能看书、写信、记账。母親还会民间绘画、刺绣,能背诵闽剧《玉堂春》、《甘国宝》、《依顺哥烛蒂》等好几部戏文,有一肚子的民间故事,得空就讲给子女听。初通文墨的父母亲的结合可谓天作之合。也许就因为二老有点文化,父母亲较之几位伯父母思想观念、谋生本领、尤其在培养男女孩子成长方面都显得较有眼光。  


                                     (二)      

      父亲结婚生子后独立门户, 分得祖宗十多亩田产。但父亲不会耕田,他选择卖掉一两亩田产投资经商。听母亲说,我三岁那年,即1937年,父亲携妻带子(那年父母膝下已有哥、我两子女)举家移居闽清八都省璜,租赁一处俩层楼房开药店(中药为主),楼下是店,楼上卧房。店在房内,房在店中。自此,我少年就在八都这个地方生活了十年有余。八都成了我的第二故乡。      

      上世纪三十年代八都省璜地圆小、年代久远。说它地圆小,全乡仅几个小村子。说它年代久远,有一古桥聊可说明。闽清省璜至今完整地保留着一座始建于宋乾道年间距今整800年的木拱结构风雨土廊桥。其高11.5米,长39.9米,宽5米。历史上为闽清、永泰重要的交通要道。具有很高的古代木拱廊桥建筑的艺术价值,已被省博物馆列入省级文物加以保护。我由此猜想上世纪的我家所移居的省璜街也应是条年代久远的老街。整条老街由大小石头铺就,长不及一公里,宽不及七、八米。街上开有连排的店铺:有布庄店、京果杂货店、粮店、光饼店、打铁铺、剃头店、还有就是父亲开的药店,印象中还有储蓄所、税务所也在这条街上。乡政府紧挨在合龙桥旁边,我儿时与发小们在桥上玩,经常会听到从乡政府里传出受酷刑的犯人被灌辣椒水和受钉板酷刑的犯人传出的撕心裂肺的声音。    

      记忆里,在八都省璜诸多商铺中,当数父亲的药店最夺目。父亲是以卖掉两亩祖宗给的田产,筹到了足够资金投入药店,店名叫“汪记药店”,“汪”是父亲名字的后一个字。硬件、软件都过得去。光店里的三部橙色崭新的专用药橱,共九十个小抽屜,每个抽屜装的什么药,用白纸黑字一一贴上,看上去一目了然。药店必备的硬件和附属设施,除大药橱外,还有柜台、碾臼、切刀、药筛等等设施一应俱全。旧中国社会上频繁流行的几种恶性传染病如虐疾、肺痨、伤寒、疥疮等所需特效药,汪记药店一般都有对症药可供,在八都,汪记药店仅父亲一家,别无分店。故刚开张的头几年可谓生意兴隆。


                                        (三)      

       移居八都没几年,父亲母亲又先后生下妹妹勤芳和弟弟勤实。此时哥和我都都到了上小学的年龄,父亲虽然对孩子吃喝玩乐不太管,但对男女孩子读书却高度重视,八都省璜有一所合龙中心小学。但父母亲在培养男女孩子读书方面观点一致:读书要进最好的学校。那时候,全县最好的一所学校是由美国基督团体在六都兴办的梅真小学。而梅真小学离八都省璜都有六七十里路。哥长我两岁,在大人陪同下可以走到学校。我才十一岁,走不了太远的路,父亲便找一张竹编四方凳倒过来,四个角绑上等长的四根绳,由父亲一个草根朋友用一根扁担一头挑着我,一头挑着我的生活用品,父亲跟随旁边。就这样,一路悠悠荡荡地把我挑到梅真小学寄宿读书了。小学寄宿生最大不过十三四岁的小屁孩,当时我是寄宿女生中岁数最小的一个。总务和体育老师常叫我“阿嫩”。我小时候喜欢唱歌、嗓音颇好,星期天教会学校要组织唱诗班去教堂唱诗,我常被留下去教堂唱诗。每每看着哥回家我不准回,总是带着浓重的八都方言哭闹:"我也要回家、我也要回家,哥哥等我.......”  


                                     (四)    

       父亲不抽烟、不喝酒,生性喜欢交朋友, 交友不攀富贵,不看地位。送我上学的这个朋友叫阿恭泡,丧偶单身,无业,经常來我家噌饭,也经常帮我家挑水浇菜,跟父亲总是称兄道弟。还有一个外乡裁缝师兼洗呢帽的师傅,挑着货郞在省璜居无定所地灵活谋生,活很少就常在我家歇脚聊天吃饭。久而久之,俩人相处越来越投机就互称起敬汪哥,阿端伯。       

       在八都生活那几年我经常去外婆家玩。外婆家离省璜街一里多路。春天到了,在外婆老屋后门松树下,那里会冒出一丛又一丛可以吃的磨菇,我们采回去交给大舅妈。大舅妈把竽头、酸菜和磨菇混一起煮锅大杂烩,滑溜酸爽可口极了。父亲也是三天两头去看外婆。外婆生于晚清末年,裹着一双三寸金莲,状如三角形的粽子。父亲非常敬重外婆。外婆好吸水烟,父亲有点不以为然。外婆整天抱着一把水烟壶,壶嘴上塞一撮土烟丝,点上了火,壶里的水随着外婆一呼一吸很有节奏地呼噜呼噜地响着,看上去外婆很享受。父亲经常调侃外婆,女人抽什么烟?但每一次去看外婆总要带一大包土烟丝孝敬老人家,外婆拿着父亲给的烟丝又气又爱:“你干么,小犬子你不喜欢我抽烟,干么每次都來都送烟?”父亲只是嘿嘿地傻笑说,“我就是要让你老人家高兴呗。"  


                                           (五)       

       汪记药店日常坐堂卖药是靠老板娘,我的母亲。父亲吃粮不管事,他主要管外出批药进货。兴趣多放在抓鱼,打猎,养蜂割蜜,这些方面父亲是高手,尤其是抓鱼。省璜有条梅溪沿着省璜街道一侧直流穿过合龙桥直下县城汇入闽江。梅溪在省璜段溪水很浅、清澈见底,每到夏日,成群结队亮晶晶的白鲫鱼都躲到梅溪两岸草篷中乘凉。河水被晒得热呼呼的,父亲与漁友们趁鱼儿躲在阴凉处,一起下河就地取石把河两头围成高出河面的围堰、只在中间留个口并套上网兜。等到夜幕降临,父亲和他的朋友们就拿着竹枝把河里的鱼一群一群地顺流赶进围堰的网兜里去。满载而归后父亲趁鱼还活蹦乱跳在新鲜度最高时就动手开膛破肚,用盐巴、酒糟腌一小时,然后放在舖有一层米糠、架一排竹片的大铁锅上文火慢烤,烤了半小时,拿一根筷子.插一下,熟没熟?熟了!掀开锅盖,哇噻!鱼香扑鼻,香飘左邻右舍。那味道,至今还是回味无穷。

   

                                       (六)       

      我刚转学梅真小学头一年,每生每月缴六斗米,吃大锅钣。饭是用大木桶蒸饭,四菜一汤。菜谱中最好的是黄豆焖五花肉,红烧豆腐,炒笋,竽头酸菜汤。荤素搭配,伙食还是不错的。可是,这些十三四五的寄宿生,正是长个的时候,整天关在学校里,除了三餐没有别的零食,整天肚子都是饿的。吃啥都是津津有味。而教会学校规矩多,开饭前必须先祈祷:“感谢上帝赐我一粥一饭……”。祈祷毕,值日老师喊“开饭!”所有就餐学生,早就飢肠轳轳,特别岁数大一点男生,一听“开饭”如马蜂嗡嗡傾巢飞出,目标向着大饭桶,个个顾不上拿饭勺,干脆就用手上空碗往桶里一个劲地铲去,装到了第一满碗,马不停蹄嗵嗵嗵快步返回饭桌坐下,三口并作两口,大快朵颐两下搞定第一碗。接着飞也似地跑去铲第二碗。此时,大饭桶的饭已降至一半。难为小个子女生身材小,吃饭慢,等她装第二碗时,只好弯着腰趴在桶沿使劲地伸长胳膊好不容易才能装到第二碗,好在女生饭量也小。我与哥哥同桌,哥眼瞅着我还没吃过半碗,急得他用自己吃过碗赶快冲向大钣桶铲出大半碗饭扣在我的碗里。然后再去装自己的饭。殊不知,相差俩岁的兄妹,在家里经常吵架,吵得没大没小,互称绰号。我叫他“雨亭”(一个街头流浪汉),哥叫我“三婶婆”(街上一个讨人嫌的泼妇)。奇怪,离开父母,哥哥一下彰显出长兄身份,处处保护着妹妹。遗憾的是,爱我的哥哥几年前就离我而去,倘若哥哥今尚在,一起重温这些故事,哥肯定也会笑弯了腰的。       

       梅真小学比闽清的其它小学教学质量高。教英语的任课老师本身口语都很流利,语文老师讲解唐宋古诗词和讲《武训传》,学生都特别爱听。教语文的周仙老师对语文学习特别兴趣的学生还在课余给他们加码、吃点小灶。我至今还能背诵几句白居易《慈乌夜啼》:慈乌失其母,哑哑吐哀音。夜夜不飞去,经年守旧林。夜夜夜半啼、闻者为沾襟......,有些要求学生背诵的课文,当天要背下,背不下来的,哪怕星期六都要被拖延好久才放回家。       

       梅真小学因其是教会学校,每天上午正课前要先上半小时朝会(祈祷)。这是不可缺席的。有一次,我同宿舍女生打扫宿舍卫生忘了朝会时间,宿舍同学事后被校长叫到办公室,让我们排队立正伸开巴掌按顺序、每生挨三下竹板子。竹板很厚、校长下手很重,被打的女同学当场个个眦牙咧嘴忍着、回到宿舍像有人挥一下指挥棒似地哇地一声集体嚎啕大哭。现在想想是很好笑。然而奇怪!这所教会学校解放前夕居然潜伏着多名地下党员。其中有周仙老师、家珠老师、武梅老师等。他们经常会把我和其几个学生叫到学校一个僻静的场所教唱解放区歌曲。什么"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花篮的花儿香,听我来唱一唱。南泥湾啊好地方啊.......″他们的进步思想对我们这些小学生多少有点影响。我一升初中就入团,大学还没毕业就入党,党龄比工龄长。但是宗教宿命论对我颇有影响,特别晚年病残后非常相信宿命。我深信人是有命运的。"命运天注定”、"命运可遇不可求″,但命运不可求却可救。当然,″可求",不是求神拜佛能求到的。    

                                                                 

                                     (七) 

      父亲的药店1937年开张,兴旺了八九年。日本鬼子三十年代入侵中国,至四十年代以后大半个中国沦陷,社会百业凋零,百姓有病也没钱吃药,汪记药店资不抵债,就像一个病人越病越没药治了。只好歇业举家迁回七都老家另谋出路。此时,哥哥已小学毕业在家,我才读到五年上学期,只好暂时停学回家。父亲失业了,一时找不到再就业的路子,只好放下药店老板的身段,拿起扁担挑货郎去,每天走村窜乡叫卖“卖螃蟹酱啰,卖螃蟹酱啰,刚磨得螃蟹香又鲜啊”。        

      父亲挑货郎每天早出晚归最多能挣到块把几毛的,要养活六口之家显然缺口不小,母亲不得不三天两头向三亲六故借一点钱或粮应急。母亲是很要面子的人。有一回,我跟母亲去向一位远亲伯父借米。米虽借到两斗,但伯父一句话,改变了母亲后半生的人生道路。伯父说:“十七嫂,你这样下去,什么时候是头呢?”,母亲听了这句话,脸刷地一下从头红到脚,自尊心如被雷劈大受伤害。回到家,就向父亲发誓:“我们要重打罗鼓重开张,要改变生活,我要去学栽缝,开店。你也想办法做点大的,不挑货郎吧。”母亲性格风风火火,说干就干,第二天,就去联系师傅拜师。师傅就是阿端伯,他在省璜居无定所时,父亲母亲给他不少帮助。从而跟父母亲结下了拜把兄弟。母亲求他时,阿端伯二话没说就答应收母亲为徒,条件只有一个,却让父母无法推却。阿端伯请求父亲母亲给他收养一个女儿为童养媳。阿端伯说,我孩子多养不起,给别人不放心,放你夫妻身边,我就没有好牵挂了。这是阿端伯对朋友高度信任的委托,一如刘备托孤似的。父母亲无论从拜把兄弟情谊,还从是拜师学艺感恩讲,都无法推卸,父母亲就认了这个童养媳。于是,母亲就进驻阿端伯家学艺了。旧社会拜师学艺没三年两载是学不到手的。阿端伯仅三个月把手艺毫不保留地传给母亲。       

       学成归府,母亲就在老家把裁缝店架势搭起来,她买了台二手缝纫机,请木工做一张大大的裁缝板,以及构置熨斗,尺子等工具,但母亲不急于营业。她要用一段时间,把从师父那里学来的技艺运用得烂熟于心才敢开店。母亲给自己安排的熟练期是半年时间,这期间,凡亲戚朋友,三亲六故拿着布料要母亲做服装的,一律免费。经过一年半载为人免费做衣裳的实践,母亲的缝衣技能大为熟练,自认为开店已胸有成竹了。于是,父亲和母亲再次决定易地谋生,全家六口于1948年搬到五都塔庄街租到一间上下两层闲置的店面“银同”。一半是母亲使用的裁缝店;另一半是父亲跟别人合伙卖猪肉。但是万事起头难、梦想也未必都成真。母亲的裁缝店营业挺火。有一段,她一个人忙不过来.还请已出道的的阿端伯侄子刘世瑛前来合伙经营。家庭经济稍有好转,母亲就让我去梅真小学复学,把停下的一年半学业完成。而猪肉生意不好做,主要是社会购买力太低。向猪主买宰好的猪卖,要付现金,买肉的人多半赊账而且大多讨不回来。年终盘點打开锁着的抽屜现金廖廖无几,有的是一大沓账本里记载着讨不回来的赊账人的姓名本。亏本的生意没法做,只好关门大吉各自散伙。   


                                     (八)       

       母亲遗传外婆的生育基因,1950年农历12月,母亲又生一对龙凤胎。因其怀胎十月每天都是弯腰曲背坐着为顾客赶製服装,导致胎位严重不正,分娩时极可能发生危及生命的难产。这本应请六都医院助产医士來家接生。为省钱只请了乡间的接生婆。农历十二月正是天寒地冻的季节,母亲傍晚肚子开始疼了才放下手上的裁缝活,去迎接自己的新生儿。难产把母亲折腾得死去活来。胎位不正,让接生婆手足无措。接生婆从母亲已张开的子宫口往里看,只见横在子宫里的胎位还没转正。眼看产妇脸色蒼白、一身冷汗、命悬一线,接生婆使出野蛮的一招,斗胆地手伸进子宫先后把一男一女拉出来,这埸惊心动魄的生死搏斗,母亲用自己的命保住了龙凤二孩,然而产后母亲自己大出血,几度昏迷。生命危如累卵、跌入了死亡边缘。前来照顾母亲的大舅妈急得给母亲又是掐人中、扎耳垂、喂姜糖水,一个劲地呼唤:姑啊,姑啊!你一定要顶过来。母亲是虔诚基督教徒,想必有上帝与她同在,使母亲命硬得很、上帝让她在死亡边缘转一圈,母亲死里逃生了。此时父亲(旧时男人不能进产房)、大舅母等亲人提到嗓子眼上的心才稍稍落下。母亲分娩那一晚大舅妈早早地把我和妹妹赶上床舖睡觉,母亲分娩的床用布簾严严实实地围着,不让小孩子目睹分娩的惨烈。但是我那年,毕竟是15周岁的说小不小说大不大的姑娘,母亲那晚生死历险我都了然于心,和父亲,大舅妈一样,一整夜心惊胆战非常恐惧,就怕含辛茹苦生养我们兄弟姐妹的母亲没了。直到母亲死里逃生。才如从恶梦中醒来。心里默默地高呼我的伟大的母亲万岁!      

       这次难产使母亲的健康遭受塌方式地伤害,没有相应营养补充,几乎没有奶水,魯迅先生曾经点赞牛的一句经典话,:牛吃进去是草,挤出来是奶可是,母亲是人,她做不到呀! 母亲身体虚弱得像烂稻草扶不起來,根本养不活二孩。唯一办法只能送走一个才能能保住两个。在重男轻女的老观念支使下只好狠下心把妹妹送给别人收养。好象老天已经安排好了的,会这么湊巧,同村一家农户,妻子刚生下一个孩子没几天就不幸夭折。夫妻俩担心孩子没了,土改按家庭人头分的一份土改田会被政府收回去,趁现在奶水还足要赶快找一个新生儿替补才能保住刚分到的这份土改田地。就这样,妹妹就成了这家人的养女,养母充足的奶水把她养活。曾听妹妹说过,她小时候养父母及名叫阿兰的哥哥都挺疼她。但是三年困难时期,养父母家家道不济,妹妹不但没有很好的教育,还在妹妹十六岁时,养父母一家人食不果腹,收了人家一百斤谷子作为聘礼,把妹妹嫁出去。男方是独生子,平庸无能,家境也不好。落得原本应该也是个聪明伶俐的坯子的妹妹一生坎坷。妹妹常向我埋怨父母没把她送给居民户、当干部的、做生意的,说:如果我没有被送人,我也会像你们一样,上大学当干部。........ 妹妹的诸多美好愿望和埋怨都无可非议。但妹妹有所不知,当初只有半条命的母亲没奶水养活她。正好收养人是产妇能救她的命。否则,也许妹妹活不到满月。因为那时既没有母乳也没有牛奶,三更半夜兄妹俩肚子饿全靠一位也许从没刷牙习惯的继奶奶用冷冰冰的米糊先舀一勺放在自已嘴里暖和暖和再吐出来分别塞到你俩嘴里。再说,解放初哪有居民户、农业户?就说老妪我吧,哪怕做一千八百个恶梦,也不会把自己晚年的健康跟殘疾二字相联系。我非常同情妹妹的命运,她日子过得太坎坷,怨只怨自己投错胎生错年代。不过老天还是给妹一些补偿。值得欣慰的她是后代很优秀。儿子是优秀中学教师,孙女是福州一中高材生。 

   

                                      (九)       

       猪肉店关门后,母亲裁缝收入成了家庭生活主要来源。为了家计,可怜的母亲在难产后苐十八天就不顾自己极为虚弱的身子硬撐着起床做衣服以养家糊口。前来照顾母亲月子的大舅妈看到母亲如此玩命,心疼得暗自流泪。       

      上世纪六十年代前,国家宣掦“人多好办事”,马寅初人口论受到铺天盖地的严厉批判,老百姓观念是“多子多福,养儿防老”。对所谓计划生育、优生优育一无所知,生孩子如母鸡下蛋能生几个就生几个,越穷越生。在这种社会背景下,1953年母亲最后又生一个幺弟。么弟是个吉祥弟。他的来到给家里带来一连串的好运。是年,哥初中毕业没几个月,经县银行会计业务培训三个月,就被录用当会计。妹妹1956年初中一毕业就被供销社录用为营业员,一两年后,她为了提升自已的业务水平,报考厦门财经中专,被录取。毕业后被分配到云霄国营糖厂会计科当科长。我更幸运一点,我初中毕业升高中,高中毕业又顺利考上福建师范学院。毕业后,留校当助教。更有一喜,1952年福建鹰廈路开工,父亲受聘铁路当厨师。家庭经济又增加一份收入。       

      解放初期,国家百废待兴,人才奇缺。那年代不是人找工作,而是工作找人。解放初,国家对文化的普及重在扫盲。有初中毕业文凭是很容易找到工作的。遗憾的是,解放初,祖父第三代男女孙“勤”字辈在解放初有初中毕业文化的,只有父亲母亲的三个孩子。这就是本文开头提到的父亲特别在培养子女成长方面比之其它几个伯父母都显得有眼光。在我的父母眼光里生养了孩子不能只是给他(她)们穿暧吃饱就算完成任务,必须让子女会读书、有文化。而且男女一样,谁最会读书,就培养谁。父母这种超前眼观、能说父亲母亲一生平凡吗?仅此一点,不仅不平凡,而是乡间平民百姓中最为超凡的一对父亲母亲了。我曾听母亲说,我读高中那会儿,我的大伯父看到父母总是东拼西凑、东借西挪筹钱提供我的学习费用很不以为然。说:“女孩子养大了嫁人,读书有什么用?后来,当我大学毕业,伯父得知我每月给父母寄钱,好生奇怪,一脸的不可思议,问母亲:"真的?勤芬婆也会寄钱养父母?",母亲很得意地说:″是的、每个月都寄。″我哥有工作后同样每月给家里寄钱,伯父一点不奇怪,在他眼里男的养家天经地义,而女孩子怎么有可能赚钱养父母呢?于是又问:“女孩子也能在公家单位做事拿薪水?”母亲说:"这是真的,我们含薪茹苦让女孩子进学校念书,有了文化,有知识,她们就和男孩子一样可以到公家单位工作,有工作了照样赚钱养父母。"母亲把刚收到的一张汇款单给伯父看,"你看,这张汇款单就是勤芬婆刚寄到的。"这下伯父不信也得信了。短短几年三个孩子先后参加工作。羨煞冬成公诸家亲人,我家从此结束了借米下锅的日子,吃穿不愁了。   


                                    (十)       

       但是衣食住行的住,是事关家庭幸福生活的关键一环。1948年一家人迁居塔庄一直居无定所。先在银同开店,模、益两弟先后出生于此。据模弟了解银同店面属于公产。后被收回做乡邮政。我家又陷入居无定所。幸蒙黄氏宗亲赛娥婆婆伸出援手,腾出三间富余房让我家无偿借住长达十二年之久。这期间,我们在她们屋檐下,两家人,不是至亲胜过至亲,不是家人恰似家人,此情此谊、我家老小只要了解或经历过这段历史的,都会铭记在心、没齿难忘。 下一步,住房建设是父母幸福家庭生活建设重中之重的一个项目。为此,父母定出一个全家有经济能力都要参与的行动计划。       

       1968年,天赐良缘,一个小小的机会来了。是年,月元日村里第一响迎春炮声从我家传出,我跟母亲开玩笑说:今年我们家一定会盖房子,一 家人跟着哈哈大笑。没想到果然有有机缘巧合这回事。春节刚过,母亲得悉村里有一块在街边不足五十平方闲置地可出让。母亲喜出望外,分秒不误就去找村支书,请求把这块地让给长期居无定所的我家盖房,请求获支持。不久,塔庄街中心地段就增加一座在今天看来寒碜而又可怜巴巴巴的店、住两用的二层楼。楼上隔成两小间作睡房;楼下是母亲的裁缝店,出裁缝店后门,是一排高高窄窄的露天天井,我家就在天井处;搭建廚房,还有一间光线不足夏天特别阴凉的大房间。天热可放一、两张竹床,可居,阴暗处房间整出一个角落放杂物。这样,我家总算有了一处属于自己的蜗居。至七十年代初、又获悉已定居福州的七妹叔公要出让塔庄老宅,父亲母亲商定后,由父亲立马去平潭、下福州、找老益(当时模弟未正式参加工作),跟几个有稳定收入的男女孩子商量,由大家凑份于1988年买下七妹叔公二手房的一半产权,共三个楼层137平方米。加上此前自己盖的两层楼,足夠一家大小居住和母亲裁缝店使用了。这样总算圆了父母多年梦寐以求居有定所的梦想。


                                   (十一)       

       我的亲爱的父母亲,一生养育一群孩子,活了一辈子,劳碌一辈子,没有闲过,没有享受过。特别母亲,内管家,管孩子,外管做裁缝赚钱。连每次分娩都无法保证月里三十天的休息。特别双胞胎分娩那次由于猪肉店倒闭,家庭生活用度更加拮据。母亲不得不顾自己极度虚弱的身体才坐了十八天月子,硬是撐着起床做服装养家糊口。她不断透支自己的健康,就像一根被拉得很紧很紧的绳子终于拉断了。 母亲晚年罹患无药可冶的老年痴呆症。病情开始表现为失眠、健忘、多疑,继之发展到冷暖不知、温饱不知、好坏不知,直至连自已老伴、子女都不认识,整个脑子成了空壳子。要知道母亲中壮年前是聪明过人,多才多艺的农村妇女。她初通文墨、看书写信在农村妇女少见。她通晓并经营各种中药材,算盘打得溜溜啵。她会裁缝手艺,一生做过无数汉装、西装,包括,列宁装、中山装、旗袍等等,操持家务样样在行。母亲是虔诚基督教徒。她坚信宇宙万物都是无所不在无所不能的上帝创造和主宰的。但是,主呵!我母亲终生矢志不移地追求信仰主,求主保佑怜悯我母亲,把她从人间苦海中解救出来,把她带到主身边。让母亲永生吧。 1998年8月27日母亲于父亲走后四年多也离开她心爱的男女子孙们,享年87,想必是上帝领走。入殓时我把母亲生前爱不释手的圣经放入灵柩。让母亲带到天堂在上帝旁边继续诵读,有上帝保佑,再凶恶的病魔再也不敢动母亲一个指头!         

 

                                     (十二)     

       关于父亲。1954年鹰厦铁路在福州开工、1957年在南昌峻工。(我因为1956年即离家去福州读书、继之工作对家中事不甚了了),我不知父亲是五十年代哪一年被招到铁路建设,在炊事班当廚师。从报载中获悉,当年鹰铁路建设环境非常恶劣。特别住宿环境,建设者几乎都在很潮湿的草地或山坡上架棚搭铺。久而久之许多劳动者都得了风湿性关节炎,全身关节疼痛难忍。父亲为了养家糊口在鹰厦铁路恶劣环境中坚持干了一、两年,风湿性疾病侵蚀脚部各关节。特别是十个脚趾头完全变形,像是旧社会女人好好地脚趾被逼裹了畸形得东歪西倒。后来实在坚持不下去,不得不辞职。风湿性疾病侵蚀脚部各关节。特别是十个脚趾头完全变形像是旧社会女人被逼裹了脚畸形得东歪西倒,走起路来也有一点像裹脚女人,后来实在坚持不下去,不得不辞职回家。回到家的父亲还不甘寂寞。他一生不会耕田种菜,便找了个收炭、卖炭的活干。把高山上炭农的炭收购来、卖给塔庄街打铁的、烤饼的、平民人家驱寒取暖之用。这样一来可以打发日子,二来赚点零头小钱。被人号称塔庄街的"卖炭翁″。同时,他的关节也成了父亲的气象站,晴雨表。       

      对父亲我一直有一种负罪感,父亲卧床不起前,我、哥嫂虽然都已退休但还在接受本单位返聘继续上班。1993年的一天(我记不清日子了),父亲突然在街上晕倒。当我们接到电话就火烧火燎地赶回家,父亲已卧床不起。但神志还清楚,站在床边的孑女也依稀认得, 弟媳妇秀明问他有什么事要说的,父亲有几件要交代的后事,还能说得清楚,但声音很小。由此判断父亲当时得的应该只是轻度脑中风。因为父亲如果得了中度乃至重度中风会出现神志不清、眩晕呕吐、言语不清、乃至失语等,而当时父亲没有这些症状。说明父亲中风症状比较轻,如能及时送六都医院抢救,给以输液打针吃药等有效对症的治疗,完全可以挽回和延长父亲生命。秀明做了小吃喂他,也能勉强吃几口。遗憾的是,上世纪九十年代我们兄弟姐妹还很不成熟,对老年人心脑血管病知识懂得甚少,甚至根本不懂?如果是现在,我们就可以断定父亲得的是轻度心脑血管病,如能及时送六都医院抢救,完全可以挽回生命。父亲倒床一个多月没请医生上门开方医治,没有挂点白蛋白、氨基酸等带营养的药物,几乎没有采取治疗措施。为什么兄弟姐妹没一人想到必须把父亲送医院抢救?是怕花钱吗?我想绝对不是!上世纪九十年代除芳妹退体金低外,其它几个兄弟妹的收入都非常好,每人出一份钱,足够父亲看病。我想来想去应是农村陈规陋习害了父亲的抢救。农村民间习俗看來,一个人能活到83岁已属高寿,高寿者应在家中老死才算是有福之人,所谓寿终正寝。而如果送到医院过逝回不來,那么,按民间习俗遗体就不能进家门办丧事。这显然是很荒唐的。 眼看父亲的心脏天天还在跳动,肺部天天还在呼吸,不去重点考虑如何挽救和延长父亲生命,让父亲多活几年。而是麻木地看着父亲倒计时的一天来到。       

      

      我感到还有一事会让我们对父亲心存愧疚一辈子的。那就是我们兄弟姐妹都去吃饭那一次。我们都粗心地没有留一个在房间陪伴父亲,致使父亲试图自己起來小便,结果从床上正面扑倒在水泥地上,当我们赶到父亲病房,只见父亲一动不动躺在地上,一滩的血足有扇面那么大。一家人心都碎了,但个个束手无策。稍定,哥和俩弟把父亲抱上了床。这时本应把父亲送到六都或县医院输血抢救,但是没有。因为经一夜观察父亲出血停住了,说明父亲出血点可能在鼻腔血管破裂所致。如当天能送父亲去六都医院抡救,先让医生输血几百升,把失血补上。再住一两天,对心脑血管的进行适当治疗,也许父亲不至于因这次跌倒,病情急转急下,很快就不可收拾!             

      写到这里,深感对父母尽孝太不够。当时没想到,今天想到,但已没机会了。子欲养而亲不待,这是永远无法弥补的遗憾。         

       联想到2005年我脑囊肿和2016年模弟脑中风都是相同的症状,若不是两家老伴和子女及时抢救,哪还有今天的我和模弟啊。           



      如今我也已是耄耋之年,加之疾病缠身,更是分外想念父亲母亲。唯愿天上的父母喜乐安好,我们在世的兄妹平安康健。年年岁岁,彼此深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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