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Ta明明听见了,却充耳不闻;明明看见了,却视而不见;我们不希望Ta做的事情,Ta一而再再而三地去试探;为什么Ta午休入睡那么困难;为什么Ta总是陷入矛盾与冲突的中心……
这些,都是眼前这个高瘦男孩带给我的疑惑。
在了解了他的成长环境后,我对他多了一些理解。他还有个上小学的哥哥,两兄弟都是由保姆养育长大,父母鲜少过问他们的成长,只有保姆照料他的饮食起居。而被他依赖的保姆也时常语出惊人:某日,他在幼儿园玩耍,不小心夹伤手指,接园时告知保姆,保姆淡然一笑:“没夹断啊?要夹死才好呢!”如此,我便能理解为什么他会在新入园的小妹妹哭泣找妈妈时,小声说:“你妈死了!”或者平静地对其他小朋友描述:“把你头砍掉,让蟑螂吃你脖子!”对于其他孩子或惊恐或愤怒的反应,他很是得意和满足。然而,即使他轻易就能让小朋友乱作一团,却仍旧是班级孩子“王”。他的提议总是能得到大部分孩子的认同。我观察到,他会主动帮小孩子们洗手、擦手、穿鞋、穿衣,或者在对方被“欺负”时帮忙出头去解决问题,一旦小孩子们认定这就是会照顾自己且值得信赖的大哥哥后,他就会开始对小孩子发号施令,比如“我命令你去打XX”。
其实,他的这些行为,归根结底,都是在变相地求关注。在家里得不到的,在幼儿园里可以通过这样的方式让周围的孩子和老师多一些看见自己。而且他无视班级共同的约定,屡屡违反,也是内在界限不清晰的体现。既然他需要被关注和清晰自我与他人之间的界限,那我们就满足他。老师都是爱孩子的,但仅仅有爱是不够的,我们必须成为爱的权威,能带着爱,教育他,引领他,走向未来。
接下来很长一段时间,我都会主动去亲近他。例如晨接时的热情拥抱;见缝插针地肯定与鼓励他的正向行为;加入他的团队游戏;睡前使用精油为他按摩背部和足部……渐渐地,他开始能够“听见”我的话语,有些时候也会愿意协助我完成一些简单的工作。每当他做到,我就会紧紧抱住他,认可他的付出,感谢他的帮助。他通常只是低头抿着嘴轻轻笑,或是假装不在意,很干脆地扭头离开。可是我知道,他在慢慢接纳我。当他在自由玩耍中与其他孩子发生冲突,越来越多地开始寻求我的帮助,而不是直接挥起拳头,或者主动邀请我加入他们的游戏时,我知道时机正在慢慢成熟。
在一次午睡时,这个男孩和旁边小朋友玩闹被老师提醒了几次,他的情绪爆发了,手脚并用捶地板,其他小朋友纷纷侧目望向他。无论老师怎么说,他都不愿停下,甚至动作幅度越来越大。
我走过去,抱着他,他也不说话,沉默地挣扎着,用尽全身力气想要挣脱。他试图咬我手臂,抓我头发,拽我的衣领,都被我一一躲开。这个身高到我肩膀的男孩力气大得惊人,我的手臂已经酸麻,我知道他的感受和我一样,可是我们都没有放弃。他流着眼泪用身体无声地表达他的委屈与愤怒,而我知道这是一个和他建立连接的好机会。我静静抱着他,尽量表现得不动声色,即使黄豆大的汗珠直接从脸上掉落,我仍然用平静的语调告诉这个孩子:老师爱你!
就这么维持了几分钟,男孩开始往床下爬,我在旁边陪着他。男孩沉默着,慢慢爬到门口,突然站起来想往楼下冲。我已经预料到他会如此,再一次伸出手抱住他坐在鞋凳上,对他说:“如果你还需要我抱,那我可以一直抱着你,因为老师爱你,想要帮助你!”然后我开始轻轻哼歌,直到感觉到怀里的小孩身体慢慢柔软了一些,我也慢慢松开手。男孩坐在我身边,抱着头趴在鞋凳上。我继续哼着歌,轻轻抚摸他的后背,顺着脊柱两侧轻轻按压,这是以往我为他按摩的惯用手法,他很喜欢,所以我相信此刻这能够让他好受一点。果然,他慢慢松开抱着头的一只手,向外伸出去,从底端开始,一点一点把贴在门框处的春联撕成小碎屑,任由它们飘落在地上。突然,我好像接受到了孩子向我传递的某种信息。我说:“年已经过完啦,这幅春联我正想摘下来呢,谢谢你帮忙哟!但是不能扔到地上,现在我们一起把这些东西捡起来吧。”男孩没有回答我,但却开始以极慢的速度捡起地上的纸屑,堆成一小堆。我再用一块稍大的纸片把纸屑包起来,做成一个糖果的形状,男孩的目光在“糖果”身上多停留了两秒,我说:“瞧,多神奇,咱们把纸片变成了一个糖果!”然后我牵着男孩走进教室,为他“穿上隐身衣”,从头到脚按摩一遍。最后,我张开双臂,笑着问他:“可以再抱一下吗?”他抿着嘴唇,低下头轻轻微笑,给了我一个温柔的拥抱。在那时,我仿佛听见“咔嗒”一声,我和这个孩子之间在某处连接上了。
之后的日子里,男孩与我越来越亲近,从一开始的抗拒身体接触,到主动和我拥抱,再到要求我帮他按摩身体,我们之间这种层层递进的关系也使我对“孩子”有了更进一步的理解。身为教师,敏锐自己的直觉,看见孩子的需求,然后去满足他,转化他的行为。最后,孩子和老师都将收获一份特别的礼物:孩子信任老师,老师成为孩子心中爱的权威。教育不仅是爱孩子,更重要的是带着爱教育他,护送他迈向自由之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