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奶奶,阿嬷,阿嬷和奶奶是同一个人。阿嬷是闽南语,她听不懂普通话。阿嬷今年快90岁了,在我印象中身子很硬朗。小时候常常跟阿嬷上山砍柴,那种树叫木麻黄。叶子一根根细细长长的,果实是椭圆形的,浑身长满了小刺。阿嬷一手拿着镰刀,先把绳子铺在地上,再把树枝砍成大小相近,最后脚一踩,绳子一拉,一捆柴就这样好了。不一会儿工夫,两捆柴整整齐齐摆在我面前,就像变戏法一样。这时阿嬷,会找一颗稍大点的树,用镰刀砍成光秃秃的树干,看着我笑,我也笑了,我知道这是留给我的。忙完,我和阿嬷坐在山坡,看着山下的小村庄,吹着山风。下山,阿嬷拿起两头尖的担子,一头插进一捆柴,一只手扶着担子,身子一蹲,肩膀一靠,一使劲就站起来了。我学着阿嬷的样子,谁知那根柴不安分的滚来滚去,索性扔在地上。抓着细的那头,跟在阿嬷后面,拖回了家。画出一条歪歪扭扭的线,从山上连到了山下。从我有出生,阿嬷就跟我住在一起。一片片红色的瓦片,几根横梁,搭成了我和阿嬷的家。一间客厅,两间房,两间厨房。我和阿嬷,一人一半。我妈住厂里,我爸经常不在家。这个家,就成为我和阿嬷记忆的容器。阿嬷一直是一个人,客厅摆放着爷爷的牌位,我没听阿嬷提起过爷爷,只是会在祭拜的时候,拉着我的手。走到牌位面前,向爷爷说我是他的孙子,让他在天上好好保佑我。阿嬷什么都会,知道什么草药降火,我一上火,就背着背篓,去河边挖草药。我贪玩,脚扭伤,会拿着药酒给我推拿。一放学回家,就把莲藕炖排骨端到我面前。白白的铝杯被柴火烧得焦黑,阿嬷坐在矮矮得木凳子上,一根根添着柴。阿嬷喜欢跟我讲以前的故事,半辈子的故事,也走不出半小时的车程。听多了,也就腻了,常常故事还没讲完,我就跑了。后来,搬了新家,阿嬷还是一个人住在那。我回去看她,她还是叮嘱那几句话:“饭要吃饱,衣服要穿暖,不要到处乱跑。”好好好。
前天晚上我爸打电话过来,说阿嬷住院了,心肌阻塞,做完手术了。我问了在哪家医院,便挂断电话。过了一会,眼泪涌了出来,一种无力感油然而生,我好像什么也做不了。我知道哭不能解决任何问题,但就是控制不住。第二天早上,去医院看望阿嬷。一眼就认出来了,老了很多,一头白发散落着,以前总会梳的整整齐齐。看到我来了,就开始自责,输血花了好多钱,还害这么多人来看她。我安慰她没事,好了就行。她嫌躺着难受,一直嚷嚷想坐起来,这是不可以的。刚做完手术,要躺一个星期。她跟我讲村里的故事,我时不时应和两句。眼睛一只眼睁着一只眼微微睁开,显得很吃力。我不敢看着阿嬷的眼睛,怕哭出来。病床上大多数是老人,床边围着年轻人。没有想象中悲伤,说说笑笑。对面病床的老人,戴着呼吸器,想把它拿掉,一拿掉就大口大口的喘着气,医生一来就乖乖戴上。隔壁新推来一床稍年轻点的病人,想上厕所,发现身上插满管子,只能在床上。就说:“算了不上了。”旁边的老人打趣道:“是不是旁边有人尿不出来,都来这了,还害羞。”大家都很友好,有人出院,东西就留给下一个用。我临走的时候,阿嬷跟我说,家里墙上吊着红枣,让我回家拿去吃。在车上听堂姐说,阿嬷半夜心肌阻塞,爸爸和伯父连夜送阿嬷从村里,到乡里,再到市里的医院。一路奔波,要不是阿嬷心态好,可能半路就不行了。坐在图书馆橘色的沙发上,隔着厚厚的玻璃,看外面的竹子摇摇晃晃。又想起了那句话,“子欲养而亲不待,树欲静而风不止。”人是最没有良心的动物,总会想法设法的忘记痛苦。
佛经上说:若有海洋如三千大千世界般广阔无涯,海面上漂浮一根木轭,上有小孔,海底有一只盲龟,每一百年浮出海面一次。木轭随波逐流、任意西东,它无心找寻盲龟。盲龟在海底深居简出,一百年才到海面来一次,即便来了,它也看不见木轭,自然不会存心追逐木轭。这盲龟与木轭相遇的几率微乎其微,但是由于偶然的机会,在盲龟百年一次浮出海面的刹那,也有可能正好把头撞进不早不晚刚巧漂流到那里的木轭上面的小孔里,而我们获得人身比这更难。生命来之不易,请好好珍惜。阿嬷是信佛的,烧香拜佛。愿诸天菩萨,满天神佛,保佑阿嬷早日康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