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嬷,80多岁,我一直不敢细问她的实际年龄,心想越模糊的数值,越可以告诉自己,时间没有过的那么快。
小时候问阿嬷,阿嬷,你属什么的?她说,属猫的。年幼的我,尚记不清十二生肖里并没有猫这一属性,却傻傻地清楚记到如今。
有记忆开始,我跟阿嬷一起住,5-7岁期间,两年的时光。阿嬷是个很能讲故事、很能吃苦、很能忍耐的有趣老太太。
这次回老家,老宅前面建起了一栋4层高的楼房,完全遮住了老宅的光线,夜晚,我爬上阳台,环顾村落四周,茂密的草丛,灯光零零星星的两三处。我问阿嬷,“村里都没什么人住了吗?”
“都搬到田埂那边去了,要不就是在外打拼,这边就没剩下几户人家了。”
因为阴雨天,月光也隐没了,夜晚的村落,格外安静,没有犬吠、没有蛙鸣,没有人声,安静得有点可怕。
阿嬷说,很久没到村里的稻谷场乘凉了。说是稻谷场,其实就是祠堂前面的院子,挺宽敞的。以前,阿嬷常带我到院子里,找同村的阿公阿婆聊天,只是今年已经很少去了。阿嬷说,那几个老头老太都走了,院子安安静静的,也没可以说话的伴儿。
阿嬷认认真真地打量着我,她说,“我有一只眼睛看不见了”,我表面平静地问,“什么时候的事?” ”燕死的那一年“。我内心难受得很,那是08年的事,我却一直不晓得。
燕,是我的大表姐,奶奶的大外孙女,08年发生车祸去世的,走得很突然,家里人悲痛难忍。阿嬷70多岁的高龄,承受着白发人送黑发人的悲恸。也就是那期间,以泪洗面的日子,模糊了眼睛,因没有及时治疗,左眼最后只剩下黑暗。
阿嬷坐我对面,她用手遮住右眼,俏皮地说,“瞧,都成半瞎了,这只眼睛啥都看不见”。
阿嬷一直是这样的人,她从不说难受或痛,能忍的总是咬咬牙就挨过去了。几次大病痛,都是爷爷告诉我们的,每每这时,奶奶总是怨爷爷,没多大的事,瞎嚷嚷着让孩子担心。
阿嬷的口头禅,“没多大的事”,她打小苦过来,待晚年能享受儿孙福了,但她总不愿打扰晚辈。
当阿嬷告诉我,右眼也模糊了很久,姑姑带她看过医生,说慢慢地也会全暗了,阿嬷语气平淡,“瞎了就瞎了呗,也大把的年纪了。” 我听着,憋着一股劲忍住眼泪。
阿嬷一直心怀善念,旁人有难,能搭把手的总尽量帮忙。
同村有一寡妇,带着两个孩子,那时孩子年幼,阿嬷就叫上小姑姑,一起帮着那家人收割稻谷。大热天的,两个妇人,加上小姑姑,累得筋疲力尽。有些薄凉的旁人,就笑话她,“你好心帮那寡妇收割,咋不见她反过来帮你啊?” 阿嬷也不计较,“人家毕竟孤儿寡母的,咱能帮衬点就帮点。”
看到隔壁村落的哑巴妇人,带着3个女娃到村里捡废品,孩子饿得皮包骨头的,阿嬷赶紧招呼她们进屋吃饭。所谓吃饭,其实就是一锅清溜溜的粥,舀不到几颗米粒,明明自家孩子都吃不饱肚子,阿嬷见到了,总看不过去。
哑巴妇人挑着一担乞讨来或捡来的地瓜,被村里的孩子欺负,拿着石头猛砸,妇人害怕着捂头逃开,顾不上那一担地瓜。阿嬷在村口瞧见了,没来得及拦住那帮顽童,就叫三姑姑赶紧帮忙把那一担地瓜挑去给哑巴妇人。姑姑十几岁的光景,小身板挑着那担地瓜,摇摇晃晃地就去了。回来后,姑姑跟阿嬷抱怨,“费那么大劲挑过去,那哑巴木木的,啥都没说。”阿嬷笑着说,“都哑巴了还能说什么!”
阿嬷就是这样的人,看到同村没爹的孩子被欺负了,她会死死地护在身后,就像母鸡护着小鸡一般。看到讨生活卖茶油的老人蹲坐门口,老人嚷嚷还没吃饭肚子饿,阿嬷就叫老人进屋吃饭,刚煮好的那锅米饭,自己还没开动,就被那老人草草扫荡干净。总有旁人嬉笑她,“你这么善待那卖茶油的老人,你买茶油时他有多舀一勺给你吗?“阿嬷说,”我又没买他茶油,他干嘛多打一勺给我。”
我笑话阿嬷心太软,要帮衬旁人,总要自己先吃饱了肚子。阿嬷想想也是,笑着说,“就是看不过啊,都说多做善事多积德,都活到这把年纪了,也没享受到什么德啊。”
说这话时,阿嬷 口气依旧平淡,听不出任何怨艾。
那份善是她骨子里带出来的。多做善事多积德,阿嬷应该是有享受到的,几次大病痛,她终究是挨过来的,我相信冥冥之中定有神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