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前在大姐家收拾卫生,替她做主,扔了很多东西,其中有一袋子文具,这个袋子是装十卷卫生纸的包装袋。
大姐退休前是英语老师,酷爱学习。没患脑出血的时候,她参加了一个微信英语学习班,每天乐此不疲地打卡交作业,时常熬夜书写,成绩斐然。
那阵子去她家,她和我们说说话,会突然打住,走进卧室关上门,去录制一段英文朗读的作业。每次我都笑问她有多少粉丝了,她立刻得意地打开手机给我看。我还记得那个冬天,有近三百人关注她,每天在她娟秀的字迹下面夸奖点赞。
结果,就在那个冬天,她病了。在大医二院治疗,在海港医院康复,一直住院到翌年五月。
记得刚一进海港医院康复科,大姐就收到了一张“课程表”,有PT(运动疗法),OT(作业疗法),站床,关节,吞咽……等课程。课程表下面还有一行字“好同学,上课开始了,不要迟到啊!”大姐如获至宝,百看不厌。
大姐对学习、上课、读书这样的事有特别执着的热情,姐夫本来就对她不眠不休地学习、写作业颇有微词,这下趁机揶揄:“作业都做到医院里来了。”
同时也安慰她:“你现在的大脑就像手机信号不好,来医院就是帮你把wifi连上。”
康复后期,大姐认识了一个小病友,15岁的景怡。景怡车祸后下半身失去知觉,家境还很困难,做针灸时听说大姐是英语老师,立刻用仅会的几句英语和老师打了招呼。
大姐恻隐之心大发,决定利用空闲时间辅导景怡英语,让我把九九的旧教材带给她。
尝试了一次,她就放弃了。也是那次,她发现自己看不进去书了,景怡也同样,很难接受新的知识。
这次在她家,大姐的样子让我想起婆婆,电视一直开着,播放着她正在追看的《少年飞行员》。她不时咯咯大笑一阵,和婆婆看《还珠格格》时的笑声一模一样。
她让我把饭桌、书桌、茶几上堆叠的书籍、文具清理一下,中午我们吃两碗芸豆肉丁面,都是在饭桌上硬挤出一点地方。而且,大姐自嘲到:“我这些书拿出来也看不进去,摆在这就是装个样子哈哈!”
这些书大部分是英语学习书籍,一部分中英对照读物,还有一些历史,基督教,犹太人的智慧这样的她感兴趣的读物。每本书都被她用牛皮纸、画报纸包了封皮,在封面和书脊上分别写下书名。
曾经,即使去“星海人家”市场买点猪肉馅,趁人家剁肉的当儿,她也会到旁边的文具摊站会,看这看那,什么都喜欢,什么都想买,像个刚放学的小姑娘。
所以,她的家里,各种本子,各种笔,没法统计有多少,到处都是,随手都是。以前,九九初高中时,来姑姑家补课,总是抓些笔走,因为他邋遢,笔丢得比用得快,看侄子能用上她的笔,大姐更来劲了,在京东下单,一买一大盒。
前不久,她的孙子孙女回来,她在买回一个支在地上的画板同时,茶几上也备好了画笔,彩铅,粉笔。
……
书全部送进书房,书柜早已满满当当,只好摞在地上。本子,用了几页的,一半的,大半的,只要没有特别意义,都丢掉。那些笔,大姐说,你划一下试试,不好用的就不要了。
我边答应,边瞥了几眼成捆成盒成堆的水性笔油笔钢笔铅笔……没有笔帽的,旧的,看上去不好看的,长得小家子气的……统统送进袋子。剩下的也还是太多,我知道有一天,还是要丢掉,还是要舍弃。很多东西,即使拥有,也早已遗忘。
袋子越塞越满,支棱八角,不如装卫生纸时体面。大姐看着空荡荡的桌面,赞叹到,啊,这下子利索多了!
我把这袋子东西拖到垃圾箱旁边放好,也如释重负。
曾经,我认为大姐戴着老花镜,坐在桌前看书写字的样子,很像杨绛先生,她们长得也像,白净斯文。大姐听我这么说,乐的合不拢嘴。又有些羞赧,低着头,字写得却更欢了。
而今,脑出血愈后的大姐,虽然比大多数患者恢复得都好,甚至可以开车在市内乱跑,却看不进一本书了。
也由此推算出,开车,看电视都是不太费脑筋的。
那么,我有些遗憾吗?有一点,因为我再也不能和她探讨我们共同看过的一本书了,还有在那个时候,她流露给我的欣赏又慈爱的目光,我也看不到了。
我这是为自己遗憾啊。
那么大姐呢,她很好呀,那些书本不会再纠结她的心,用不着包书皮,更无需在意作业写了多少,书桌饭桌也都宽敞了。如果有一天,我把那些过多的书清理掉,她一定也会站在书柜前,纯真地笑着说,干得漂亮!
她才不会去管我扔掉了什么,即使那曾经是她在意的和执着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