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井

今年的夏季尤其酷热,我常常躲在街角的阴凉里呆呆的看车流。烦躁的时候,忽然,就想起了故乡的老井,内心就渐渐安宁了。

我童年在东北某偏僻的村庄长大。记忆里是有几口井的。它们供养饥渴的我一点点长大,还是留下很深刻的记忆。

最早的一口井,或许比我妈妈的年纪都大,我没有考证它是哪年初建。反正,我记事起,它就在了——那是我们生产队所有村民的公共用水。

那口井在我们队的居中位置,是一个沟塘子的左岸。它旁边二十米,就是村里的主路,另一侧,当然就是村民的院落。

那口井,在我印象里老大了!我后来回忆一下:井口应该是超过一米半的正方形。上面的辘轳是半截扒了皮的树身,又粗又长,横卧着,像个睡不醒的醉汉。有小孩儿胳膊那么粗的井绳下吊着一个大胶皮桶。打上来的水,正好是一铁皮水桶。只要两下,就可以担了回家了。而我最感兴趣的是那井沿儿,是一块块大方木板凿铆码起来的,那东西大人说叫:“井桡”。一直都是湿乎乎的,夏天还长一层绿色的苔藓。

我们小孩子一般都听了家长无数次的告诫,离井远点了! 可是,还喜欢去那附近玩,是因为那儿常常聚集一些打水的村民。当然了,人多的地方就有故事!我们就是奔着这儿的热闹来的——或许有东家长西家短,也可能上了年纪人讲的三侠五义或聊斋女鬼。

冬天的时候,会有胆大的孩子趴在井沿儿边,手里拿个镩苞米棒子的铁锥子,用力的凿冰。我们没有吃五分钱一个冰棍的钱,又想解馋,就只好来井边儿凿冰。

我没有胆量去黑乎乎的井口趴着的勇气,我也没有去央求别人给我个冰块的勇气,我只能远远的看着他们嚼的嘎嘣响,我自己舔舔干燥的嘴唇慢慢走开。

后来,有一个夏天,那井口突然聚集了很多人,大人们说,趁旱季水位低要掏掏井。那里常掉个鸡鸭鹅狗的,癞蛤蟆和泥鳅都打上来过,需要清理一下水质了。

我不懂,反正就是挤在人缝里看热闹。是谁那么勇敢下到井底的我可不知道。后来听说,从井里还捞出不少好东西呢,什么瓷瓶,手镯,香炉,还有一把日本战刀。我玩伴说,还有一把紫砂的夜壶呢!我就呸他说,你家不也一样吃这个井的水啊!能不能别恶心人?

这口井应该是一直用到八十年代的早期。后来不用,是因为有个叫“秃娃”的小孩儿,在三岁的时候,不知道啥原因,掉到了那口井里。幸好有人路过,听到哭声,呼叫村民给救了上来。  可能就有人忌讳了吧,慢慢的就没人吃那个大井水了。后来,我仔细想了一下,可能是村民家里自己有了小井的缘故吧!

我家有小井是在买了当年知青回城后留下的老房子。那是一溜的五间土房。中间那个屋子开门,左右各两间,我家在西面。

我们共用的最中间一间,也是两家的灶台和柴推儿。靠北墙的中间,就是一口小井。井边有一口大缸,用来存水。

那个井原来是知青们用的,可能他们都高大威猛。把井架上的辘轳架的很高。反正我记得我摇到顶点的时候,一定是要翘起脚尖的。有一次,我自作聪明,踩了个小方凳上去,三摇两晃,一个没控制好平衡。上升到一大半的时候,突然从小凳上掉下来,手就失去了把控,在一桶水的重力作用下,辘轳迅速反转儿。越转越快,好悬打到我的头顶和扬起的胳膊。吓的我出了一身冷汗。

后来,墫到井底的水桶脱钩。我爸还自制了一个多齿的钩子,费了好大劲儿才把水桶捞上来。

我就有点心里阴影,不愿意去打水。可是我爸说:这两家共用一个水缸,看到水少了,就一定要去给添满了!

我有点无奈,可又能奈何?看在眼里,就要动在手上——我爸说的!

后来,有那么两年,总是大旱。我们的小井出水不够两家用了。总是打两小桶上来,等几个小时之后才能再打上来一点水。

没办法,只好去村里住在低处的人家挑水。我同学有个姓夏的,他家就住在我们队老井的旁边,他家地势低,也就是说他家的房顶水平看还没有我家的门槛子那么高。

开始是我爸去挑水,后来也不知道是怎么的就轮到我去挑水了。说实话,对于劳动,我是不热爱的。要是干,一定是被动的!

我那时候,又瘦又小。挑水的扁担绳是要在扁担头儿上缠绕几圈的,不然,担到肩膀上了水桶还没有离地。当然,满满的两桶水,我也担不动,就是半桶水,我也是要咬碎钢牙才能踉跄前行的。

我家离夏姓同学家有三百米,且都是上坡。我是不可能一气儿到家的。我觉得肩膀生疼,胸口发闷,说是要吐血还没有,呼呼气喘可是真的。

我就常常在这个时候想:妈的!这是什么日子!有一天我长大了,一定离开这个破地方!

至于离开这儿,去什么地方,我还真不知道,我就看着天上飞过的喷气式飞机留下的长长白线想:远一点的地方,是不是有不干活儿的地儿呢?

等我上初中的时候,我家邻居搬到南山坡居住了,这五间房子就都是我们家自己用了。我也有了自己的一间屋子,似乎还起过一个名字叫什么屋,挺雅的一个名字!

和房间多了一起的还有庭院。据说屋前的园子有一亩地。自家种的果蔬比原来多了一倍。虽然什么都吃不完,常常要送给邻居。可是,我爸是要求完美的人啊!他总是把自己的园子侍弄到最大化的繁盛和收获。

于是,春,夏季里面临的浇水问题就严峻了。那么大的园子,每一垅上的黄瓜,柿子,辣椒……每一棵海棠,李子,葡萄……都要浇水,那得多少啊?靠挑水是不行的,况且我爸还要教书,我也要上学,就靠晚饭后那点时间,根本不行啊!

我爸说:在园子里打口井!

那时候,在乡下,打井也是大事!为啥有“井匠”这个行当呢?

我家请的井匠也是十里八屯出名的人,据说有点“道行”。

当然,在他来之前,我爸早准备好了一应的所有物资。我那时候还只知道玩,也帮不上什么忙,只知道家里有大事。,这待客的伙食一定不会错。我就当是过年一样的享受呗!

这村里人一看赵老师家有大动作啊!左邻右舍的,前院后屋的没有请就主动来的帮工的人大大多过需要的人数。我妈只好再请几个妇女做帮厨。可不能在伙食上亏待了大伙儿——妈说。

井匠也是专业人才呢,看了地势,查了邻居家的水况,也不知道是怎么个计算法,就在我家的辣椒地中间画了一个圈,说:水线就在这下面,往下钻吧!

金属钻头是他自己带来的,有大小只分,先是小钻后大钻,先是人少后人多。后来就是要二十多人同时推动杠杆来加大力度了。

村里有个“混子”,看快到中午了,撇个脚踱过来,皮笑肉不笑的说:哇!赵老师家的事,我必须帮忙!说完,也不待井匠分配工作,攀着立杆上到杠子上一坐,说:我可是比一袋沙子好用啊!

也有村民看不惯他这种奸滑的样子,就说:趴上一条狗不也起作用,差你这块臭肉啊?

那人也不恼,说话倒也干脆 :喝酒是正事,是正事,我一会儿敬你咋样?

我爸是好人,出来打圆场: 都给我面子,谢谢啊!

那人就坐在那笑,晃着身子说笑着:你们这些人啊,像不像拉磨的驴?

干活的人就不是一个人恼怒了!二十几双眼睛在交流同一个信息。几声“嘿吽,嘿吽”的号子响,大家突然加速,意预把那人摔掉。可是意外发生了:钻头上面第二节的铁管突然脱扣了!

于是,一场混乱: 绞架倒掉,坐在上面的那人是跌落下来,摔倒在旁边的西红柿地里,啃了一嘴的红浆汁,像是出了血。推杆的人也跌倒好几个,幸好是土地松软,也没受伤。

停工!大家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

井匠的脸立马变成了驴脸,耷拉着不说话。

有人开始指责说,就是那个人上去坐杠子上晃的!

有人说,这铁管子用多少年了,不更新,早都不抗劲儿了吧!

有人说,是下面触到硬石头层了,钻不下去了!

只有那个“混子”说:是井匠看走眼了,这都四十五米了,还不出水。一定是跑偏了!

井匠大喊: 别他妈叫唤了!现在是看看怎么把我的钻头和两节铁管子整上来!

怎么整?你井匠就是干这个的!你都不知道怎么整?别人谁知道啊?

可偏有聪明的人,出了不少主意,最后论证没有一个可行!

突然,人群里冲出来一个四队的王姓同志。他说:这不是好办吗?你们把我大头朝下顺到井里去,我手里带一根绳子,系在下面的铁管子上,不就完了么!

有人立刻附和:这行!数你最瘦了,肩膀还窄,要是胖一点,都下不去!

我那个时候,刚学了点物理,知道二氧化碳密度大的道理。还知道东北的土质松软容易坍塌的一点知识。

我走过去和我爸说:这是不行的,容易出人命,万一出事,我们的房子还能住了吗?怎么和对方家属交代?

我爸犹豫着说:我想到了,可是井匠的损失怎么算?

我说,那是他自己的失误啊?谁让他没找准水线呢?

我爸说:要不顺你下井里行吗?

我想到四十米黑咕隆咚的井下和随时可能坍塌把我埋里面憋死的惨状,我立刻大叫:不行!我不干!

我跑回井口的时候,看到那王叔叔已经脱了上衣,裸着消瘦的脊背,往腰上绑绳子呢!

我也不知道哪里来的力气,一把把他推倒在辣椒地垄沟里。

我叉着腰站在井口大喊:你们谁要是想死在我家井里,我先跳下去给你们看!

所有人都老实了,他们从来没看到过一个小书生愤怒的样子!立刻,死一般的沉寂。

我爸走过来,招呼所有人吃午饭。饭不能不吃,办法慢慢想吧。

等人都走了,我在空旷的园子里发呆。很想替我爸分忧的念头第一次在脑海里出现。我觉得在我爸不好开口表达的时候,我应该替他做一个决断。

我跑回我自己的房间,找出纸笔,写了一段文言文的叙事文字,用了不知道语法是否正确的之乎者也。大概是说了事件的缘由。最后说,若干年后,若是考古学家发现了这两节钢管和一个钻头,也不要惊讶,就是一个没有完工的废井罢了。之后标明年月日和我自己的名字。

我把纸条装在一个空的小玻璃药瓶里,然后点着蜡烛,用蜡油子封了瓶口,我知道这样不会浸入水汽,也不会腐烂。

我溜出屋,看到那些村民喝的热火朝天,他们似乎忘了刚才的事故,都开心的喝酒划拳呢!

我叫来和我很好的两个玩伴,我们跳过院墙,返回那个井口。我把那个小瓶丢到井里,命令他俩说:快!把井口的土回填!

你看,钻井是麻烦的,可是回填就简单了。我们三个人三把锹,晃着膀子干,我还不停的小声催促。没用多久就把直径五十公分的井里回填到快平口了。

等酒足饭饱的井匠回来的时候,一切都结束了!我看他的眼睛里好像要喷出火,我才不管,一挥手,带着我的小伙伴撒丫子了!

后来,又在那个井口二十米远的地方,新打了个眼儿,很快,井水丰沛,汩汩流出。

我们一家就喝这口井水,直到我离家去县城读书。

再后来,农村的经济条件好了,不再用辘轳摇水了。而是在井里下了一个水泵,一个塑料管子接出来,直到屋里的水缸上面,只要用水,一开电闸,三两分钟的事,一缸水就满了。

我还饶有兴趣的去搬过几次电闸,看到清冽甘甜的水流儿,我还是蛮兴奋的!这对于像我这样的懒人来说,是一件好事。

可是,不知为什么,我总觉得缺少点什么?是少了井旁固有的劳作?还是童年的回忆呢?

时代,总是要进步,也总是要被记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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