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秀这辈子怕是永远也忘不了到承河爷爷家的第一眼印象。推开一扇用柳条编绑的小门,上面还有着好看的花样——虽然是又窄又小的屋场和院子,却收拾得这般清爽利落,哪像个孤寡老汉的家?石头院墙的周遭,摆了一圈被人丢弃的残破不堪的罐子坛子。被承河爷爷一双巧手安置在石头墙上,添上泥土,种着绿茵茵的各种小菜。蒜苗、小葱、韭菜、香菜······甚至屋檐脚下有只缺角的瓦罐还栽种几株豆角秧,细细的两根竹竿斜着插过来,倚靠在矮矮的石墙上,一藤藤绿汪汪的嫩茎正沿着细细的竹竿蜿蜒向上。
文秀的眼睛终于离开这四周绿生生的小院了。浓浓的暮色掩住了女孩的一脸红霞,她站定在门槛外面,两手在胸前绞握,低垂下眼帘盯着自己那漏在外面的大脚趾头,不敢冲屋内张望。承河爷爷冲屋里喊了一嗓,不会儿里面跳出个干干净净粉嫩的女娃,立在门槛里面,歪头冲着文秀微笑。
“霞儿,以后这就是你文秀妹妹了,你快带她进屋,俩人好好亲想亲想,拉妹妹进屋哟。”
“瞧啊,日头都快要落到马儿山肚子里去了,咱吃饭,吃饭······”承河爷爷脸上堆满笑纹,一手抚摸着颌下稀疏、弯曲的黄胡子,一手轻拍了一下小文秀的后背,拉起她手往门槛里迈。小文霞也作势要拉文秀另一只手,可文秀却把手紧紧藏在身后,文霞悻悻转身进屋。
文秀并不是有什么别的心思,实在是自己这双小手脏的厉害,指甲里还塞嵌了不少的黑泥。进到屋里拿眼四下搜寻,想找点可以效劳的活,可是,她失望了。看啊,桌上干干净净,并没有要清洗的碗筷,灶台抹得发亮,物具虽都简单,却都头是头,尾是尾,连一张小板凳,一把镰刀也都摆在最妥帖的位置,没有一下挪动的必要。小文秀围在爷爷身前想搭手帮忙做晚饭,哪怕帮着给灶坑里添几把柴也好。
“乖女,以后再帮爷爷忙,今天就先歇着吃现成的,不用你动手啊。”
她不得已又进了内屋,看着炕上的文霞姐姐一头乌亮的头发,心里升起说不出的感觉。这人也有够怪的,你看,她第一次上门,她竟连半点奇怪也没有,也没说什么特别的话,好像早就料到她会来一样。好像他应该来一样,那么自自然然,随随便便。姐姐身上穿得虽然也是旧衣裳,但都齐齐整整,没见着漏一个窟窿眼。脚上穿着的袜子,脚头那虽然是坏了后拼补上的,料子虽有不同,但看着也是体面的。
这一切,对一个老汉的手,够难为的了。
文秀怯怯地坐在炕沿边边上打量着在炕上一下下玩猪骨子儿(又叫嘎拉哈、羊拐等)的姐姐同时,还兀立着耳朵听着下屋地承河爷爷在火灶前忙碌的声音。
热烈的灶火舔红铁锅,“哧啦哧啦”猪油和葱花相互搅合的香味窜到小文秀的口鼻,文秀不动声色地吞咽着口水,小心翼翼、贪婪着动着鼻翅吸着这炝锅的香气,“哗啦”一舀子凉水添进铁锅。“晚上,给你俩擀面条,爷爷给你们做得香喷喷的,馋人呦!”承河爷爷蛤在矮桌上,用木杖卷起面皮一下下擀薄;“咔咔咔”快刀切在案板,面条下进锅里,有股面香味又飘进来;“磕”蛋壳碎裂的声音,小文秀吞咽着口水,顾不上掩饰自己狼狈的馋相,口鼻并用吸吮着。
“呵——呵”
小文秀羞得满脸通红,立时觉得耳根子像被灶火烫着似的,连忙用手掩脸。
幸好承河爷爷走进屋子,脸上的笑纹还没扩散,手里擎着炕桌,另一手拿来碗筷。
“吃饭喽。”承河爷爷笑声朗朗。
“今天有点晚了,都饿坏了吧。”
小文秀借着机会跑出屋,看到放在灶台上的那盆面条。面汤上浮着点点油滴,面不是很白,上面飘着一些细碎碧绿的葱花和蒜苗,还有零星的鸡蛋碎末,白的白,黄的黄,绿的绿。面很烫,有很馋人的香气缭绕在盆上面。小文秀实在怕打翻盆子就守在一旁,嘴里又不争气地往出反涎水。
夜色浓重几分,一老俩小围在小炕桌旁,桌上摆着简单的碗筷,承河老汉吃着中午剩下的杂面饽饽,就着盆里面条的白汤。小文秀不再客气,一口口不停往嘴里吸溜面条。碗里面条像小山一样堆成尖尖,因为承河爷爷一直往俩孙女的碗里添续。小文秀眼角边不停留下眼泪,泪水顺着脸畔又溜到嘴里,咸咸的。她吃得太急呛了一口,趁机痛哭出声,承河爷爷一下一下拍着她的后背,眼里有老泪汪着,
“命里只有八合米,走遍天下不满升。”苦命的孩子,咱苦到一块去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