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4年，北平，春。

街道上的行人来去匆匆，家家户户的大门都紧紧地关着。一队矮个子的士兵拿着长枪在街上巡视，操着一口“叽里咕噜”的语言对着周围指指点点。

只有一位穿着一身玄色长袍的老人慢悠悠地走着，不时停下来看看四周，像是在寻找什么一样。就这样走走停停，到了苏府门口，老人的脸上不由浮现出了一丝喜色。

这位老人是儒道中人，正好修行到了此处，突然感到了一股正气，推演之后，果然发现这里有一个修习儒道的好苗子。老人不禁大喜，儒道一门修习条件苛刻，而如今又逢乱世，门中人丁更是稀少。而这个孩子还未修行便有如此的正气，实在难得。

“咚，咚”门房被叩门声吵醒了美梦，赶过来时却发现是个老头，挥挥手说：“走走走，讨饭去那边。”

老人皱了皱眉，这孩子的浩然正气纯正浓厚，说明这家中也必然少不了读书之人，怎么这门房如此无礼。

老人向门房作了个揖，说道：“老夫是个读书人，行至此处，想要拜访一下主人，还望小兄弟通报一声。”

却不想门房一声冷笑：“读书人？我家老爷最烦的就是读书人，快快走吧！”说着就要把门关上。

老人脾气甚好，但是连番受辱之下，也不禁面上一冷。朝着门口虚虚一点，守门的石狮子便猛然朝着门房张牙舞爪地扑了过去。门房惊得大叫，倒退着瘫坐在地上，再一睁眼，石狮子两只前爪就搭在他的腿上。

老人两步行至门房跟前，笑道，“可是清醒了，还不去通报？”

门房连连点头，转身踉踉跄跄地跑了。

苏穆正坐在自己的屋里头用饭，一道人影却闯了进来，跪倒在地上：“老、老爷，有人找你。”

苏穆心里咯噔一下，这几日日本人在城里面愈发肆无忌惮，“拜访”了好几家富户，难道找到了自家门上。

“日本人来了？”

“不是，是一个，一个老头”

苏穆长舒了一口气，同时一脚踹了过去，“一个老头也值得你这样慌张，你想吓死我吗！”

“老爷，他会妖术，把咱们家的石狮子都变活了，您快去看看吧”门房的声音里带了哭腔，显然是吓得不轻。

“什么？”苏穆皱紧了眉毛，匆匆走了出去。

且说老人直接跨上了石狮子，慢慢悠悠地往院子里走。一边走一边皱着眉头，这院子的布置富贵非常，但是却少了内蕴，不像是诗书之家的院子，倒有几分商贾的做派。

苏穆赶来就正好看到了这一副景象，不由大骇。

看着苏穆目瞪口呆的样子，老人从石狮子上下来，做了个揖，说道：“老夫自幼修习儒道，因此会些术法，若是惊扰了，还望海涵。”

苏穆勉强镇定下来，脸上挤出一抹笑意，问道：“真人怎么称呼，不知来此有何贵干？”

老人闻言一笑，说道：“我修行到了此处，感应到你苏家有个修行的好苗子，想收到我的门下。”

苏穆面上一喜，如今乱世，如果能有个孩子学会术法，至少能护佑家族吧。

苏穆连忙吩咐下去，把家里的孩子都叫到了跟前。

几位姨太太带着孩子，又是期待又是担忧，既希望自己的孩子能修习出一身本领，又怕这回跟着老人走了，不知何年何月才能见面了。

五六个孩子排成一排，老人挨个试过，却没有一个孩子身上有那股正气。

老人皱紧了眉毛，对男人说：“可还有这般年龄的孩子？”

男人一愣，随后说道：“我的所有孩子都在这里了。”

老人有些不悦地瞥了男人一眼，“这些孩子没有一个是有天资的，莫非你是舍不得？”

苏穆赔笑着说：“怎敢，真人愿意教授，我自然是愿意的，孩子是还有一个.......”男人犹豫了一下，叫来下人耳语了两句。

不多时，下人带过来一个衣着破破烂烂的孩子。孩子脸上痴痴傻傻的，黑乎乎的手指不断往嘴里面塞。

那边老人却在这个孩子一出来的时候就呆住了。这个孩子身上散发的无疑就是儒家的浩然正气，可是，怎么会是这个样子。

苏穆看着老人的惊讶之色，叹了口气，说道：“这个孩子是我大哥大嫂留下的，幼时聪慧异常，但是自从我兄嫂出事之后，这个孩子也傻了，大夫也请了不少，但都是没有办法。”

老人失魂落魄地看着男孩，喃喃自语：“怎么会这样，这样的天赋。”

男孩眼中闪过一丝挣扎，随即又变回木讷，口水顺着手指流出来，在脸上留下一片片污渍。老人轻叹了一口气，伸手想擦去男孩脸上的污渍，却被男孩灵活地躲开，一脸凶狠得用手指着老人“咿咿呀呀”地乱叫。

老人不死心地想去抓他的手，但是只要老人一靠近，男孩子就会表现出很愤怒的样子，甚至用力拽自己的头发，在地上打滚。

老人只能作罢，临走时对苏穆说：“从此以后，他就是我儒道的弟子，你们若再敢欺他，我必不轻饶。”而那个石狮子则跟着男孩亦步亦趋地走到他的房间门口，长吼一声，卧了下去。

几个姨太太看着男孩拿着老人给的书“哇哇”地乱叫，心里不由得有些不平，凭什么他不傻的时候压着自己的孩子一头，成了个傻子还有高人说他天赋异禀。但是想归想，这之后男孩的日子倒是好多了，毕竟那只狮子还卧在他的门口呢。

男孩子回到房间，呆坐了片刻。眼里突然迸发出一抹光亮。他小心地看了一眼窗外，确认没有人了以后，坐到床上，拿出来了一幅画，小声地说：“你出来吧。”

两年前，苏宅。

苏玟远从学堂里偷溜出来，一路沿着墙根跑到了祖父的书房，里面传来父亲和叔父的争吵声，还有祖父不时的咳嗽。

“如今的中国，不革命的话只有死路一条，国都没有了，苏家难道就能保得住吗？”苏承的脸涨得通红，两只冒火的眼睛狠狠瞪着苏穆。

苏穆同样不甘示弱，梗着脖子喊道：“大哥你说的容易，一旦扯上了革命，成功了自然好，但是你想过失败没有，一旦失败，苏家的全家上下都要为你赔命！”

苏承气得把手一甩，说：“不用你们为我赔命，我明天就搬出去！”

苏老看见两个儿子愈吵愈烈，把茶杯狠狠地摔在书桌上，发出一声闷响。

“越说越不像话，看看你们两个，成什么样子！”

苏承兄弟两人面上都还有着火气，但是好歹停下了争吵。

苏老沉吟了片刻，说道：“当下的时局，外商涌入，国家动荡。老大说的岁，革命是势在必行的。”

苏穆脸色一变：“父亲…….”

苏老摆摆手，压下了苏穆的话，说“但是老二说的也不是没有道理。老大，这革命，苏家可以帮忙，但是只能在暗处帮忙，绝对不能摆到明面上。”

苏承大喜，如今的革命，最缺的不是人，而是财力的支持。苏家行商多年，如果能从财力方面给予支持，那革命的进行无疑会顺利许多。

苏承连忙应下，转身走出了书房，急着去找好友们商议，连自己的儿子都没看到。

倒是随后出来的苏穆看见了苏玟远，皱着眉毛看了他一眼，拂袖而去，让苏玟远的一声“二叔”飘荡在空中。

“咳咳，小远，你是不是在门口？”苏老听见了苏玟远的声音，赶紧问道。

苏玟远应了一声，跑了进去。

“这个时间在这，你是不是又逃学了？”

苏玟远点点头，爬上了苏老的膝头，说：“先生讲的我都会了，觉得好没有意思，还不如来祖父的书房来看书。”

苏老看着自己的大孙子，脸上浮现出一抹笑意。这个孩子，和他父亲极像，从小就喜欢读书，而且过目不忘。学堂里的夫子感慨了好几回，若是还有科举，这孩子准是个当官的料。

苏老毕竟年纪大了，两个儿子又在他面前争吵了一番，多少有些疲惫了。苏玟远懂事的跟祖父说：“您去休息吧，我自己在这里看书就好了，不会把书房弄乱的。”

苏老欣慰地拍了拍苏玟远，拄着拐杖慢慢走了出去。

苏玟远拿起架子上的书，看了一会儿，就看不下去了。他不停地想：革命是什么呢？为什么父亲和二叔要为这个吵架，一向疼爱他的二叔怎么今天都没有理他……..

“噗嗤”一声笑声传过来，“你这个小孩，年纪不大，想得却挺多”苏玟远吓了一跳，一抬头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书桌旁站了一个七八岁的女童。

女童穿着一件浅黄色襦裙，配着嫩绿的小衫，白净的小脸圆嘟嘟的，像是能掐出来水一样。

苏玟远脸上一红，有些不好意思，却忘记了自己刚刚又没有说出声来。

不过马上，苏玟远就回过味来：“我是小孩子，你不也是个小丫头片子。”

“你说谁是小丫头片子！”女童的一双杏眼圆睁，气急败坏地指着苏玟远问。

苏玟远虽然从小聪明，但极少和女孩子接触，看着女童一双细嫩的小手，突然间呐呐地不知道该说什么了。

“哼”女童看着苏玟远呆呆的样子，不客气地坐到了书桌上，两只腿一晃一晃的。

苏玟远有些傻眼，“你，你，你快点下来，一会儿让我爷爷看到你就完了。”

小丫头毫不在意地瞥了他一眼：“你说苏乾吗，放心啦，不会的。”

“你居然直呼我爷爷的名字！”

女童挑衅地笑了下，“怎么了，我还知道你父亲叫苏承，你二叔叫苏穆，你叫苏玟远。”

“你还有没有规矩，怎么可以直呼别人的名讳。”苏玟远这回是真生气了，一张脸绷得紧紧的，小嘴抿成一条直线。

女童看着苏玟远的样子，歪了下脑袋，说：“你们就是麻烦，好吧好吧…….”女童摆摆手，表示不和他一般见识，“那我不直呼他们的名字不就好了。”

苏玟远还是皱着眉头，一幅不高兴的样子。

女童却笑眯眯地站到苏玟远跟前，说道：“我叫梓潼，我知道有一个好玩的地方，你要不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