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老眼看着大儿子被杨兴带走,却一言不发,直到老胡从外面回来说苏宅周围的士兵都退了才点了点头。
苏老挥挥手,让其他人下去了,大堂里只留了苏老、苏穆和老胡三人。
“跪下!”
苏穆心里发虚,不知所措地看了一眼父亲,张口道:“父亲.......”
苏老怒极,将桌上的茶杯摔在了苏穆身上,已经凉透的茶水浇了苏穆一身,吼道“我让你跪下!”
苏穆“扑通”一下跪在了苏老面前,说道:“我知道瞒不过去您,但是大哥天天说要闹什么革命,这革命哪是那么好闹的,搁过去就是谋反啊父亲!我,我也只是不想让他再陷进去了。”
苏穆此时心里也是五味陈杂,那封信虽然是他截下派人送去给杨兴的,但是一来他没想到杨兴会直接派人包围了苏宅,二来他也没想到自己的兄长竟会如此坚持。
苏老看着面前跪着的儿子,心里也有几分悲凉,他的大儿子自幼学识渊博但是性格偏执,认准一件事情绝对不会回头,而这二儿子看着精明圆滑但是内里却是个不折不扣的草包,唯有自己的大孙子苏玟远最是像他,可是如今年龄太小。
苏老又急又怒,忍不住便咳了起来,老胡赶紧给他奉了茶水,苏老喝了一口,感觉嘴里的铁锈味淡了些,说道:“老胡,你去找找大少爷的朋友,跟他们说我苏家全力支持革命。”
“父亲......”
“闭嘴,为今之计只有革命成功了你大哥才能回来,难道你要眼睁睁看他去死吗?”
苏穆抿紧了嘴唇,没有再说话。
这边苏老吩咐下去要清点家里的财产,一时之间让苏宅里的人忙得不可开交,那边苏承虽然被带进了监狱里关押,但是有苏老的打点,反倒是没受什么罪。就是苏穆每过个几天就来劝苏承把其他参与的人供出来,也好早点回家和家人团圆,把苏承烦的不行。
这一日,苏穆不仅自己来了,还带着苏玟远。
牢门一打开,苏玟远就扑到了苏承的身上。那天苏玟远和梓潼那个小丫头在园子里玩得高兴,根本不知道前面的大堂发生了什么,等到他晚上跑去找父亲时却得知自己的父亲已经被抓走了。
苏玟远拽着苏承地袖子哭得伤心,“爹爹你为什么不回家,最近小远都见不到你,二叔说你是因为革命,你为了革命不要我了吗?”
苏承忍不住叹了口气,把儿子抱在怀里擦了擦眼泪说道:“小远,爹不是为了革命就不要你了,而是如果不革命,我们的国家就要被别人侵略,不光是你,你学堂里的同伴,与你一般大的孩子就都要没有爹了。”
苏玟远抓着苏承哭闹:“那难道就为了别人要有爹,我就要没有了吗?”
苏承拍拍苏玟远的后背,说道:“小远,有国方有家,你要记住一个人是不可能独善其身地。”
苏穆今天带着侄子来就是为了让自己的兄长心软,此时忍不住说道:“大哥,现在都传大总统要把革命的人都判死刑,你就忍心看小远这么小就没了爹吗?”
“别说了,你带小远回去吧。”苏承看着犹在啼哭不止的小儿心里也是难受,但是如今的形势如此,这命是必须要革的。
“大哥,最近父亲的身体也愈加不好,自从你那天被抓走父亲就大病了一场.....”
“好了!你别再来找我了!”苏承打断了苏穆的话,转头看向苏玟远,摸了摸他的头发说:“你以后要听祖父和二叔的话,知道吗?”
苏玟远抽噎地点了点头,跟着苏穆一步一回头的走了,却不知道这是他和父亲的最后一面。
到了六月下旬,监狱的人逐渐多了起来,苏承和他们了解到革命活动已经开展,不出半个月南方的革命军就将到达北平。
“只要日本人不插手,革命军占领北平指日可待!”一个新被抓进来的革命党人对苏承说。
但是苏承却有些不安,且不说日本人到底会不会管,上面的那位大总统能坐到今天这个位置自然是一些手腕和势力的。革命军队伍虽然强大,可是想要一路打到北平实在艰难,反而不如偏安一隅,先把自己的势力做大。
“苏大少爷,你要是再冥顽不灵,我可是也帮不了你了!”杨兴看着眼前的人实在头疼,他实在不想和苏家为敌,但是这苏家的大少爷却像个石头一样软硬不吃,让他想帮忙脱罪都做不到。
杨兴又说道:“目前革命军虽然看着声势浩大,但事实上根本撼动不了上面那位的势力,你也是个明白人,赶紧把其他的革命党供出来,否则等到你听到革命失败的消息时也离被处决不久了。”
苏承面无表情地看向杨兴,冷笑一声:“死便死了,我至少死得干净,不必像某些人那样卑躬屈膝,跟条狗一样舔着日本人!”
“你说谁呢?”杨兴后面跟着的亲兵听了之后就要对苏承动手,杨兴拽住了他,深深看了苏承一眼走了出去。
及到门口时,杨兴说:“这苏承,是个人物啊。”
转眼到了九月,南方的革命军没能打进北平,倒是大总统派了人去镇压革命军,屡战屡胜,最终各地纷纷宣布取消独立,革命活动正式失败。
缠绵病榻已久的苏老听到消息后一口血吐了出来,歪倒在床上,一句话都说不出来。老胡请了四五个大夫来,却都无计可施。
苏玟远被人带着进了祖父的房间,看见祖父伸出颤巍巍的手招他过去忙走到祖父身旁边。苏玟远本来就比一般的孩子聪慧,加上这几个月家中陡生变故,心智又是长了几分。如今看着祖父的样子,抱住苏老的胳膊哭得撕心裂肺:“祖父你不要走啊,他们都说爹爹回不来了,您别不要小远啊。”
苏老反手搂住这个他最疼爱的孙儿,眼角也洇出了眼泪,瞪大了眼睛想要说什么,但是嘴里却只能发出“嗬嗬”的声音。
在苏玟远被人带过来时,梓潼正和他在一处玩,就也跟了过来。此时看见苏老的模样便直接走过去坐到了苏老的床榻上,白嫩嫩的小手抚上了苏老的喉咙,一片绿光闪过,苏老哇地吐出了一口血。
“护他,护他......”苏老紧紧攥住苏玟远的手,嘴里含糊地吐出几个字。
梓潼点点头,脸上带着不符合外表的郑重,她说:“你安心去吧,我会护着他的,这是几百年前我就跟你们苏家签下的契约。”
苏老的嘴角动了动,恋恋不舍地看了一眼苏玟远,闭上了眼睛。
苏玟远摸了摸苏老吐出来的血,呆愣愣地看着梓潼:“梓潼,我祖父为什么吐血了,梓潼,你快下来,你不要压着我祖父......”
苏玟远一边哭一边去拉扯梓潼,“祖父你怎么了,你怎么了?”
苏穆看着侄子哭喊得嗓子都哑了赶紧把他抱在了怀里,“没事,不哭了小远,还有二叔在呢。”
“二叔”苏玟远仿佛看见了救星一样扯着苏穆的袖子,“二叔你快让梓潼下来,不要让她压着祖父啊”苏玟远指着床上的梓潼,哭得嘶声力竭。
苏穆茫然地看着床上,在他看来,那床上分明只有苏老一人。
苏玟远见苏穆迟迟不去把梓潼弄下来,又跑到了屋子里的老胡和大夫旁边让他们把梓潼弄下来,但是所有人都用异样的眼神看着他,没有一个人帮他。
梓潼从苏老的床榻上下来,看着苏玟远的眼神中带了一抹怜悯。
她对苏玟远说:“你祖父死了,你以后再也看不到他了。”
苏玟远的小脸涨得通红,他挥舞着拳头打向梓潼,“你胡说,我祖父不会离开我,他不会的!”
看着苏玟远挥舞着手臂对着空气胡言乱语,苏穆皱着眉头想把苏玟远抱到怀里,但是刚刚抱起来苏玟远就被他在胳膊上使劲地咬了一口。
“啊”苏穆一惊,胳膊使劲地甩了下,苏玟远便摔在了地上。苏玟远跌跌撞撞地爬起来,宛如一只被逼到绝境的小兽一样瞪着一双通红的眼睛扫视着屋里的每个人,白白的牙齿上犹
带着血丝,“我祖父没有死,没有死!”
梓潼仿佛没有看到苏玟远的愤怒,怜惜地摸了摸苏玟远的头。
“小少爷,小少爷......”老胡抱起了昏倒的苏玟远抬到了外面,大夫给苏玟远诊了脉后说道,“这孩子只是急怒攻心晕了过去,这倒是没事,只是.....”
苏穆不耐烦地问:“只是什么?”
大夫叹了口气,“这孩子刚刚的样子看上去好像是疯了。”
“疯了?”苏穆心里听到之后心里反而松快了几分,明日里监狱的革命党人就要行刑,苏家虽然明面上不算帮了革命党人,但是背地里却向革命党投了不少钱。苏穆都已经想好了,要是一旦有人来苏宅查问,他就直接将苏承逐出族谱,再将苏玟远丢出去,反正他一直是反对革命的,绝不能让大哥把自己也牵连了进去。
但是如今自己的侄子疯了,想来也没有人会为难一个痴傻的人了。
两年过去,当初苏家看起来还是那个风光无限的样子,但实际上却只剩下了一个空壳。
“两年前苏家大少爷被牵涉进了革命,革命失败后被当局判了死刑,行刑的当天他的妻子用一条白绫跟着他去了。他的儿子,苏家的长孙,那个曾经被称为“神童”的苏玟远在祖父、父亲出事后变得痴痴傻傻,算是废了。不过这样也好,因为他二叔苏穆喜爱男风,在家里养了不少戏子,这苏玟远从小就长得白净,若不是因为痴傻了所以每日蓬头垢面还不知道要受多少罪过。”
苏玟远靠在墙边,一边看前几天那个老真人给他留下的书,一边听着外面的闲话,忍不住发出一声嗤笑。
梓潼坐在一边的秋千上,问道:“你笑什么?这书那么好看你怎么不和他去了呢,再也不用留在这里受气了。”
苏玟远把书收起来,露出一个温和的笑容:“我走了你可怎么办?”
这两年宅子里的戏子多了,刘瑞也自然没有那么受宠,幸好他在梨园里学了点算盘,如今在苏宅做个账房先生,活得倒也不错。
看着苏玟远正看着秋千自顾自地说话忍不住叹了口气,这孩子长得这般好看却是个傻子。不过,刘瑞似乎想到什么,露出一抹苦笑来,走近了些和苏玟远说:“傻就傻了,傻有傻的好处。”
PS:昨天生日,让自己偷了个懒没有写,现在属于零存稿......看来又要开启深夜赶稿模式,好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