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大水牛是单位配给他跑工地用的,在那计划经济的时代。
父亲把他宝贝得一有空就擦钢圈,打油,骑到哪就明晃晃的。
我小学二年级的一天下午,爸爸的车刚好没锁。我就让爸爸扶着后面车座,左脚踩在左脚踏上,右脚斜跨过三角杠底部踩在右脚踏上。心里想着有父亲扶着后座,就拼命往前踩半圈半圈地前行。
其实父亲跟着不一会光景,悄悄放手了。而我一路向前,不敢停也不懂停,也敏感察觉是自己一个人——超出家里很远很远了。
路人说话都已经听不懂了。“土话”?对,很乡下的话,一句都没法猜了。
我突然被吓着了,万一,我的心快跳出来了。我把车子骑到沙土里,顺势就放倒车,总算停了下来。
黄昏的江面倒映着对岸的山、对岸的树,阵阵寒风袭来,好像在说,害怕了吧。
在极度恐慌中,我不知道自己怎么踩回头的。到家的时候,爸爸问摔伤了没。还准备好了药棉和药水。
我嘟着嘴,狠命地把爸爸的大水牛停好,撑稳住车脚架,狠狠地瞪大眼睛望着爸爸。什么话也没说。
等到奶奶劝我别生气了,妈妈也故意假装朝爸爸打巴掌时,我才消了气。
爸爸说我三岁就会骑儿童车(三轮的)了,这车才两轮,更没事了。“自行车运动员的女儿能糟糕到哪去呢,我就不信”爸爸什么歪道理都有的。
爸爸拿出一个小红本,果然是运动员证。我才明白爸爸那么爱车是有过光荣历史的。
看来爸爸是被什么耽误了美好前程了。爸爸用略有些油污的一团纱布擦拭车上的泥沙,一部干净闪亮的大水牛又恢复了往日的光彩。
打那起,我时不时就骑爸爸的大水牛了。
父亲骑着大水牛从城里到工地,有时还要去郊外石场沙场看材料。听说因为爸爸算得很精准,为单位每年至少省下资金600万,在那月收入只有几十元的时代。爸爸每年都是先进个人,先进代表。
我曾经陪过爸爸在工地加班,炎热的高温下,临时的帐篷里或是简易板房里爸爸低垂着大脑袋瓜子,一方算盘啪啪啪地。我静静地呆在一旁,发现爸爸居然能够加减乘除在算盘上无比神速的拨打。
80年代他又配置了手心大小的音乐计算器。单位要给他配摩托车,他不肯。后来又说给他配轿车,司机接送,他依旧拒绝了。他说,费人费油。骑车可以抄小路,快得很,还能一路锻炼身体兼欣赏风景。
直到退休,他只换了一辆大水牛。还是因为放在单位被卡车压坏了才不得不换的。他有天还调侃卡车司机是不是故意与他的大水牛过不去啊。
昨天单位里的小后生说,HJ全单位就看见你一个骑车,真是低投入高产出啊。
比起他们一个人开一部车,我这的确是低投入了。单位都没地停车了,来晚了要绕好几百米才能让他们的四个轮安放。我的小单车在家在单位随处可放。
一个人,沿着绿道,一圈一圈地,没两下也就到家了。
心里想着父亲一辈子骑单车上班的惬意,深感基因的力量的确强大无比。
今年雨水特别多,穿着雨衣在风雨里骑行时,还记起一件特别尴尬的事。那年高中住校的我与父亲迎面相遇,父亲和我打招呼,我浑然不知,回校了。过了好久,母亲提起说我那天是否生爸爸气了。
我近视眼,下雨不方便戴眼镜,看东西只注意最前方的路了,目不斜视的。怎么敢分心看路人呢?爸爸妈妈眼睛都不近视,他们哪里知道近视眼的难处。
简简单单的爸爸,简简单单的大水牛,还有简简单单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