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故乡就像很多故事里所讲到的那样,是一个偏僻的小山村,现在剩下的几户人家,也已经搬到了几里外的山下去住了。原有的旧窑洞都已经被拆得没有了痕迹。只剩下一处破旧的砖房,据说是原来村里的学校,孤零零的矗立在村头的黄土梁上。
和母亲站在那里,顺着她指引的方向,看着那片荒芜的村庄和远山那一道道起伏的沟壑,我陪着母亲一起回忆过去的时光。
一
母亲二十几岁的时候,嫁给了父亲,离开了外公和她的故乡。
怀着我的时候,正赶上当时计划生育政策很紧,我算是超生,大队里让去引产。在引产的半路上,母亲偷偷的溜了出去,让父亲带着连夜躲到了外公家。村里派人四处找,也有好几次找到村子里,但外公早早听到消息把母亲藏了起来。那些人没找到母亲,气得直接把父亲和母亲的家给封了。村干部天天找父亲要人,父亲也是烈脾气,家也不要了,把那伙村干部臭骂了一顿后,直接跑到外地亲戚那里打工去了。后来父亲托人给母亲稍话,让母亲安安心心呆在外公这里,一切都平安。于是母亲就在村子里住下了,直到我出生。母亲说,多亏有了外公和亲戚们的照顾,才会有现在的我。
母亲说有了我和姐姐之后,日子过更苦了,父亲为了养家常年外面做活,而母亲带着年幼的我和姐姐,家里地里的忙活,每天几乎没有闲下来的时候。当时吃的、用的都缺,一分钱恨不得掰开两半来花。外公怕母亲受苦,隔三差五都会赶上小毛驴车走七八十里的路,给母亲送来他自己省下来米面,也有一些果子、地瓜等山里的希罕东西。
二
母亲说故乡村子南面是好大的一片林子,林子里有很多可用的东西。小的时候,母亲会和她的邻居们一起去挖野菜、搬蘑菇,检生火做饭的柴火,也会跟着大人们挖一些草药材,每年都会有山外面的人来收购这些东西,家里可以换回一些零用钱。
那片林子一直绵延过好几个山头,再往林子深处,是密密麻麻的灌木丛,那里是动物活跃的地方。大人们闲的时候,会三五同行的到林子深处打回一些兔子、野鸡之类的野物,也会分给四邻们一些。母亲说那个时候能吃到肉,真是一件高兴的事情,外公会把这些野味细细的拾掇干净,把肉煮得烂烂的,然后一家人围坐在一起,热气腾腾的享受这难有的美食。
林子深处有狐子、蛇之类的动物,母亲是不敢去的,大人们也不让去。村子里出过一件人命案子,据说和狐子有关。
那是一户姓郭的人家,和外公家也沾点亲,都相邻着住着,平日里相互都有照应。他们有个儿子叫楞子,刚二十出头,打猎确是把好手。有一次,愣子从林子里掏回来一窝狐子幼崽,这可是稀罕的活物,弄回来的时候很多人都看见了,毛茸茸的,还没断奶,个头和狗崽子差不多大小。有老人们劝他把那几个小东西送回去,说是不吉利。楞子就是个愣后生,哪里能听进去,一窝子狐狸小仔全让他给玩死了。
那年头村子里最缺的是粮食,很多人家里都是穷的揭不开锅,有的人就动了歪主意。据说当时村子里上交粮库的粮食连续几天里被偷走了四五百斤。这在当时可是个大事,上面要求彻查,于是村子里连夜开会布置。有人告密姓郭的这一家嫌疑最大,因为他家男主人是村里的会计,进出放粮食的仓库的钥匙也在他的手上,肯定有干系。于是村大队派人直接把男主人给绑了,拉到公社去审,连着四五天都不放人。楞子火气大,去找大队书记要人,骂骂咧咧的呆在他们家里不肯走。那年头当村大队书记的也不是善茬,被这么个愣小子折腾了一番,再加上连续几天偷公粮的事情也没审出个结果,大队书记一下子也被惹火了,当下扇了楞子两个耳光,找人把楞子撵了出去。
楞子回到家里谁也不搭理,她娘问什么也不说。好几天,都是在家扒拉口饭,就跑出去没了人影。平日大家都习惯了楞小子莽莽撞撞的样子,也都没当回事。
又过了有小半个月,楞子后半夜跑回家里,她娘迷迷糊糊的被叫醒,一看他浑身血淋淋的,一下子从炕上翻起来,问咋回事。楞小子恨恨的说把大队书记一家都杀了,她娘一下子被吓傻了,拽着楞子嚎嚎的哭,屋里姐姐和两个弟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跟着干嚎。外公和街坊四邻都被惊醒了,顺着声音进了窑洞,愣子已经不知去向,从愣子他娘断断续续的哭诉中邻居们听明白了一切,留下几个妇女们照顾孤儿寡母之后,男人们断断续续到了大队书记家里,据说,屋子里一家五口全都死了,大队书记死的尤其惨,被楞子用铁棍子打的模样都没法认了。
当时,母亲也就十七八岁,母亲回忆,郭姓的那户男主人隔几天也被放出来了,偷粮食的是外村里的几个小混混,也是没饭吃,才想出了这么个违法的主意。那段时间,怕出了事,外公和几个胆子大的白天黑夜的跟着男主人,而母亲和几个亲戚们照顾着愣子娘几个,那一段时间,每个夜里都是过得心惊胆战的。
再后来,楞子被在几里外的林子里找到的,人已经死了,肚子也被掏空了,有人说是那几个狐仔的娘老子干的。人们回忆,的确那会儿林子里时常会窜出几只像狐子之类的东西,真是邪乎。
三
帮母亲忙完家里地里的活,外公也会赶上车拉着我们回母亲的老家住上几天。那个时候的场景停留在我儿时的记忆中。
外公坐在前面赶着驴车,走过那坑坑洼洼,满是碎石的山路,路的两边长满了高高低低的野花野草,母亲和外公会停下来给我们摘些沙棘、酸枣之类的吃食,我和姐姐会被那些飞舞的昆虫吸引,欢喜的四处追赶,那时的我们真开心,母亲脸上也会挂起笑容。
翻过一道道山梁,就能看到在半山腰上打出的窑洞。驴车叮叮当当的铃声沿着蜿蜒的小路从一户户窑洞顶上飘过,院子里零零落落的菜地和长满了果子的老树展现在眼前。
母亲每次回来都会去拉着着我和姐姐挨家挨户的走走,亲戚们也会时常过来坐坐,而那时的我只会羞羞的躲在屋子里的某个拐角悄悄的听他们谈话。
很多次晚上,母亲的亲戚姐妹们都会在躺在一张大炕上聊到很晚,而我也会黏在母亲的被窝里,紧贴着她温暖的胸膛,在一个个故事里甜甜的睡去。
四
外公已经去世很多年了,他的坟就在村子南面那个山窝窝里。
老人去世前的一两年,病得已经很严重,连下地走路都成了问题,但他一直执拗着要呆在村子里,不愿意搬到子女们那里住。那时外公一直是母亲的牵挂,母亲直到现在也在愧疚当时没能花更多的时间陪在老人身边。但那个都在为生计而忙碌的年代,谁能有更多的时间。
幸好,村子里的亲戚们和邻居们都会隔三差五的来看看外公,也会帮衬着老人做做饭,照顾一下里里外外,因此外公去世前没有受太大的罪。
母亲现在嘴里经常念叨着村子里的那些人,有什么需要她也都会竭尽所能去帮忙。在母亲心里,她的故乡是一种对至亲的眷恋,也是对那些经历过的苦难和幸福日子的回味。
而我,更愿意多陪着她走一走故乡的路,多听她讲一讲故乡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