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春期叛逆的时候,是我最矫情也是最痛苦的时候。
个人性格比较敏感,再加上当时在学校里遭遇了非常难过的事情。
本身就不是很自信的性格,然后当时在学校里被同龄男生公开嘲笑,给了我好大的打击。
那段时间走在校园里,总是觉得别人都在看我都在笑我。
其实已经有比较严重的厌学情绪了,不想去学校,整天疑神疑鬼想东想西。
甚至已经不知道怎么笑了。不想和别人说话。
不得不跟别人说话,我的表情就像面上糊了一层水泥,僵硬且灰暗。
可能我的这种状态也让人确信了我就是好欺负的。
我的凳子被人踢坏了。
初中学校是小镇中学,条件十分有限。每学年开学分配桌椅,一年只开这一次仓库。
所以我就没凳子坐了。
只好站着上课。真的很丢脸。
老师看我上课站着也很不爽。大家都好好坐着听课,你站着算怎么回事,很影响同学看老师的视线。
就很绝望。这个事情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我一直都不理解。
好像全世界都讨厌我。
我那个时候真的想死。
上着课,老师讲着新的语法。我视线对着窗外,看着那颗高大樟树,我想,好像学校后面那个村子里就在他们村口的树下挖了个水塘。
我要是中午下课趁着他们去吃饭,偷溜出去,走进那个水塘里,一切痛苦就都结束了。
虽然没有真的付诸行动,但是真的那一段时间每天都是煎熬,每天都在想怎么死痛苦会少一点。
回到家里,妈妈刚生了弟弟,根本顾不上我,也不会去关注我的情绪。
我其实有一段被她完全疼爱的时光,七岁以前,她只有我一个小孩。
她会给我买漂亮的纱裙,会骑自行车载着我去吃酒席。床单被子总是洗晒得很勤,我躺在她怀里,闻着被子里阳光的清香入睡,然后早上起来被她发现尿床了。
我至今还记得那条纱裙的浅紫色有多漂亮,那是世上最好看的裙子,胸口点缀了丝带堆成的花苞。
后来,她离家生妹妹。我长大了,上一年级了,那条裙子穿不上了。
某一天,我放学回家,在厨房后门发现了裙子的残骸,已经不成样子了。
奶奶不会整理房间,衣服都是堆在床边。可能没关好房间门,让家里的土狗进卧室了。
真的很可惜,我最漂亮的衣服就这样没了。
隔一段时间再经过厨房后门,发现它已经半埋进土里了,默默地腐烂了。
我的童年就是到此刻为止。
因为太过美好,所以一直不敢忘。
当时内心深处是很渴望母亲的关注的。她也一直是我最依恋的人。
只能说那时候时机不对。又或者一切都是注定的。
我在学校过得太压抑了,回到家里,所有人都有事情忙。
而且,他们的观念是——学生嘛,在学校就是上课,能有什么烦心事。
她要洗衣服做饭,要照顾小孩,偶尔还要下田去看水,进进出出,里里外外,谁耐烦听你那点鸡毛蒜皮。
于是,我就专门和她对着干,让我洗自己的衣服我不洗。反正处处反着来。
然后她讲我,我就和她吵架、嘶吼。
我还教唆我妹妹,一起讲她坏话,说她重男轻女,把我们看得像根草。
诸如“谁想被你生下来?”“谁让你养我,你还不如一开始就把我送人。”
“你们要是离婚了,我就跟我爸,找个新的妈。”
反正是什么难听说什么,怎么恶毒怎么说。
现在想起来,我妈当时应该也被我伤到了吧。
我知道我做得不对,我那样做的时候,我就明确知道我做的是错事。
我现在回过头来分析,我那样去伤害她是为什么呢?我当时应该是想引起她的注意,我想让她来爱我。
很离谱吧。确实。
为了学校有人当众笑了你几句,为你凳子坏掉了,你在外面缩头耷脑,回家就跟母亲干仗,诅咒她。
为了这一点不值一提的事情,现在看来很可笑很可悲。
其实现在看以前,什么都是小事。
而对于一个青春期的初中生来说,这些就是天大的事情。
我当时就两点一线,学校和家里,这就是我的全世界;就跟两种人相处,同学和妈妈。
跟同学处得不好,已经很绝望了。因为一周七天,五天住在学校。
在学校过得痛苦,已经感觉天都塌了。
回家来,有点想和她讲一下这个事情,结果她就有点不耐烦,然后我就炸了。
其实后来事情的解决也很简单——又一个星期一,班主任发现我一直没凳子,腾了一个在他宿舍放东西的旧凳子给我。
接着升初三了,要中考了,开始体育训练,开始复习。
我的青春期苦痛就这样被裹挟着往前走,然后在时光里慢慢淡去了色彩。
我和妈妈的暴力而且极端的沟通方式,却从此根深蒂固了。
升高中,我和她看法又有分歧,然后我们又吵架。
高中,文理分科,老师说和家里商量一下,大家都打电话问父母意见,我也打。
我说我想选文科。她说理科以后好找工作。
我说我学不了理科,她说怎么就学不了,大家都能学,家里亲戚都说理科有前途。
我说我就要选文科,她说随便你,不管了,以后后悔了不要来怪我。
我说你什么时候管过我。。。
高考报大学,她想让我就在省内读个师范,以后出来当老师,又体面又稳定,以后也好找对象。
我坚决不听,孤注一掷选了离家远的城市。
大学里回家少,偶尔也会想家。看到舍友和她家里早晚都打电话,我有点羡慕,但是忍住了。
我和妈妈,无论如何都做不到那样。
我们还是离远一点,对对方比较好。
我那时候是真心认为她重男轻女,不重视我,即使我考上了大学,让她在亲戚面前有了点光。
她呢,觉得我看不起她,嫌弃她没读过书没有见识,也不耐烦听她说话。
我能开始真正试着去理解一点她的不容易,是我自己外面不容易的时候。
准备考研的时候,白天黑夜,昏天黑地,压力太大。
我真的很想有点出息,又真的对未来很迷茫。很想升学,又看不到希望。
一直以来,想事情做事情又比较容易走极端。
什么都想试着一个人默默地消化。
可是实在是消化不了了。觉得难以承受。
刚好有一个下午,我收到她给我发的语音说让我爸给我打钱了,说我再过几天就是二十岁生日,让我想买什么就买点什么。
其实一直以来,她从来没有在物质上亏待过我,尽她能力给我最好的。
我初高中寄宿的时候,相对身边的人花钱有点大手大脚。她偶尔讲我,但是钱还是会给我。
我那时候只是很自私地想,没时间关心我,所以多给我点钱。真是极端又恶毒的想法啊。
然后那个下午,我收到那笔钱,觉得很感动。
我想,如果说,这个世界上,只有一个人记得我的生日,那就是妈妈了。
所以我给她打了个电话,说我最近过得很烦,每天都有想哭的感觉。
她电话里没说什么,就交代我不管怎样要好好吃饭。
结果过了几天,大一时候的辅导员突然找到我,问我过得怎么样,说我妈妈给她打电话了,她很担心我,希望要是我有什么事情,辅导员能帮帮我或者是和辅导员聊聊天。
我愣住了,继而笑着说,没事呀,最近挺好的,就是有点坏情绪,也已经过去。
我和辅导员说谢谢她,然后说再见。
我咬着嘴唇一路走回寝室,关上门就哭了。
我从来不和她讲学校的事情。那个辅导员已经不是我的辅导员两年了。
那个电话可能还是我大一刚开学,她问我要的,然后一直存着。
我能想象到她用带着乡音的普通话,恳切地拜托辅导员来看看我问问我。
现在在家的时候,我们却还是没有办法好好讲话。
她看到我整天什么家务都不干,懒懒散散。
她看到我熬夜玩手机上网,睡到很晚起来。
她看到我整天耷拉着一张死人脸。
她忍不下去了,就不忍了。
她尖利地当面指责我,说我以后嫁不出去就砸手里了。
她说我不会有出息,还总把自己当根草。
她说养了我还不如养只猪,养猪养大了还能卖肉。
这些话,真的很难听。
我什么都不说,也不反驳她了。
她说随便你怎么记恨我,反正你从小到大不管我怎么对你,你对我就一直不满意。
其实吧,在那个瞬间,我看到她因为声音尖利而有点抽搐的嘴角,我一下子就什么都懂了。
在外面,在城市里,陌生人谁会在乎你怎样呢。
大家都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形色匆匆。
走路不小心碰到了,相互之间说个对不起,不好意思。又礼貌又和谐。
只有她,觉得我一直在记恨她,还会总是对我讲如此难听的话。
我一直自以为是地觉得,她的人生是不可参考的人生。
她真的过得太辛苦,太累了。
二十多岁结婚,接着生小孩,生小孩,然后上班,然后一边带孩子一边上班。
真的,她干家务上班,整天没有停的时候。
绝大多数时候,她都是一个人在撑着。
我一直觉得我不要这样,这样太痛苦了。
因为我知道我不听话的时候,给她带去了多少难题。
说实话,我要是有我自己这样的小孩,我会把她掐死。
我和她说以后不一定能结婚,说不定以后就一个人过了,也挺好的。
她说我这样以后就是最失败的,会被人笑死。
我理解她是想用她的人生经验,让我明白点现实残酷,不是我想怎样就怎样的。
我现在完全懂得,她是在关心我是在担忧我。
方式是暴力的极端的,甚至总是血淋淋的,伤皮见肉。
这么多年了,她不懂得怎么好好跟我讲话。
我一直没有向她承认我做错了。
我拧巴着,纠结着,拖延着。
我其实本质是个很自私的人。
从来没有懂事过。
我会不知道她是真的关心我在乎我?
我一直知道。
但是我太极端了太消极了。
我渴望她的爱是独一无二的。我希望她最爱我。
我希望她永远永远不要讨厌我,不管我有多么糟糕。
每当我因为她的又一次关心动摇时,我看到她耐心细致轻声细语和我弟弟讲话,我就将一切都否定了。
我告诉我自己,她最爱的付出最多的孩子不是你。
那种心理让我不快乐了很多年。
很庆幸我在长了年纪的时候,心理也成长了一点。
过于绝对化的思维,总是将我逼入穷巷。
而放开一点,想开一点,精神自虐就结束了。
她是妈妈,她没有放弃过我,她知道我最不堪的一面。
她是世界上最爱我的人。
她是妈妈,这就够了。
很多时候,我就想着,我还有妈妈,我还有家,我就不那么难受了。
我的性格很不好,最不好的时候简直整个人都在冒毒水。
但是,我的妈妈,她还会骂我,她在乎我。
我靠着这份爱,我能继续走下去。
所以事情没有那么糟糕。
生活看起来很不坏,甚至可以称得上是美好。
我是个贪婪的人,但现在,我确认了,所以我满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