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检查组

没有了老许，戴峰只能亲自陪同环保部的检查组了。当秘书小刘把检查组名单拿给他的时候，一个熟悉的名字一下子映入眼帘：黄浩然。难道是自己的大学同学？戴峰在读江州大学的时候有个同班同学就叫黄浩然，两个人关系算不上亲近，但也会时不时一起踢球。可一个中文系的毕业生怎么会到了环保部呢？再一看职位，戴峰觉得应该就是这个同学了，环境保护部宣传教育司副司长，这看着倒像一个中文系毕业生该干的事情。

为了确认这个副司长的身份，戴峰让小刘特意去搜集了一些资料，最终确定这位检查组的组长正是他的同班同学。戴峰一下子心里有些矛盾，既有点庆幸又有些忐忑，庆幸的是同学关系在这，这检查报告很有可能会手下留情，忐忑的是作为同学，这么多年却没联系过人家，现在又有求于他，不知道人家会不会有什么想法。

戴峰想着要不要给这位老同学打个电话叙叙旧，马上又否认了自己这个愚蠢的想法。在这个时候打电话过去，拍马屁的意图太明显了，反倒会让两个人都很尴尬。现在当紧的是要打听一下这位老同学的喜好，好好安排一下接待事宜。

可问题是找谁打听呢？可贵的是，戴峰在这种事上是绝对不怕麻烦的，辗转给几个关系好的老同学打了一通电话，终于还是打听出了一些有用的消息。而且，戴市长的行动力也是很强的，立即亲自召集几个相关部门领导就此次环保部检查组的接待事宜，特别强调了这位黄副司长的个人喜好和习惯，要求接待的时候不能出丝毫差错。

黄司长到岳城市的时候，戴市长为了能亲自到机场迎接，特意推迟了一个跨境电商园的剪彩仪式。无奈的是，因为天气原因，原本10点钟到的飞机晚了将近两个小时。

“这天气真是不给力，明白着给自己抹黑啊！要是能来点风就好了。”戴峰坐在机场的VIP候机室里焦急地等待着飞机的到来。

“戴市长，飞机已经降落了。”小刘从门外走进来说了一句。

终于来了！平常忙碌惯了的戴市长，坐在这里休息了两个多小时，对他来说简直是一种折磨。

戴峰站在VIP室的门口，远远看见黄浩然在一群人的簇拥下向自己走来，急忙向前走了几步，伸出了右手：“黄司长，辛苦了！”

“哪里哪里，戴市长等的辛苦了！”黄浩然也微笑着把手伸了出来。

两个人简单寒暄了几句，却都默契地没有点破彼此之间的同学关系。戴峰把黄浩然接进了自己的奥迪A6，其他陪同人员则安排到了另外几辆车上。

“老同学，好久没见了啊！”上了车，黄浩然才问候起自己的大学同学。

“是啊，得有20年了吧！刚毕业的时候听说你去了媒体啊，什么时候也从政了啊？”

“是的，以前在一家媒体。前几年，为了做好舆论宣传工作，很多部委都从媒体引进了一批干部充实自己的宣传队伍，我就是那个时候到环保部的。”

“哦，专业人才，不错不错，比我们这地方上的干部强多了！”

“哈哈，老同学这是笑话我了。人家不是说了嘛，不到帝都不知道官小。我这副厅级在北京也就是个芝麻官，怎么能和你这主政一方的地方大员相比啊？”

“什么地方大员，说起来好听，简直就是个大保姆，一个市里什么大大小小的事都要你过问，难啊！浩然，这次来我们岳城市肯定知道这里的雾霾严重到了什么程度，就这一个问题就让我头疼的。”戴峰有意把话题引向了雾霾，想从黄浩然这里打探一下口风。

“是啊，媒体上都说北京雾霾严重，来了这里才知道北京还是小巫见大巫啊。老同学，你身上的担子不轻啊！”

“是啊，我也知道，但真要治理起来是真难啊！这次你过来，正好给我们把把脉，多给我们指导指导。”

“指导谈不上，这次我来只带耳朵不带嘴巴，只看只听不讲，尽可能多地了解情况，回去再向国务院的领导汇报。”

黄浩然的两句话说得滴水不漏，没有透露出什么有用的信息。但即便是只听不说，戴峰还是希望这个老同学能在最后的检查报告里为自己多多美言几句，只是现在这个场合显然还不适合向对方表达这个意思。

接下来几天，戴峰全程陪同黄浩然检查了岳城市的几个上了黑名单的排污大户。虽然黄浩然确实没有评论什么，只是让手下人详细记录了几家企业的情况，但从他的态度看得出来，对这几家的整改应该还是比较满意的。对此，戴峰也是有信心的，这可是岳城市这段时间花重金打造出来的治污标杆企业。但了解情况的人都知道，岳城市最大的问题不是这几家曾经的排污大户，而是遍地开花的小企业，不仅管理起来十分麻烦，也没有这样的资金实力去做整改，这才是真正让戴峰感到头疼的。

                                                                  四    摘星阁

黄浩然来岳城市的第一天，由市委吴书记亲自接风，之后的两个晚上都是公务接待，市政府、市环保局轮番宴请，相关领导和检查组成员都参加了。在检查结束的当天晚上，戴峰抓住这个最后的机会，单独清了黄浩然一个人出来，一是表达一下老同学的情谊，二是想再打听一下黄浩然此行对岳城市治理大气污染的看法。

说是单独，其实出席今天这顿晚餐的也并不是只有他们两个人。虽说是私下谈事情，但只有这么两个老男人在这里干聊，还是显得无趣了一些。为了活跃这场小饭局的气氛，戴峰特意请来了市电视台的两位美女主持人作陪。

饭局安排在摘星阁的一个最靠里的包间内。摘星阁是位于市中心盛荣大厦最顶层的一座餐厅，是本市一位颇具实力的企业家所开。这位老板买下了盛荣大厦最顶端的六层，除了餐厅外，还有洗浴、电影、客房和卡拉OK。摘星阁的性质类似于私人会所，并不对普通人开放，光顾的客户基本都是熟人推荐或者老板亲自邀请，而且都是岳城市里有头有脸的人物，非官即富。

沈浩然跟随戴峰从一个不起眼的电梯来到最顶端的28层，一位服务员迎了上来：“先生，这边请。”黄浩然看得出来，这名服务员显然是认识戴市长的，但依然称之为先生，可见这里的规矩极严。

在去往包间的路上，黄浩然观察了一下这里的环境。要说高档场所，黄浩然在北京也去过一些，但与这里相比都显得气派有余，品味不足。整个大厅被设计成了江南小镇的模样，小桥流水人家，别有一番风味。还有两个人正在河中间的小岛上品茶聊天，看起来也真是惬意。走过桥头的时候，黄浩然才惊讶地发现原来水中的荷花竟然都是真的！单单看这里的风景，实在无法让人觉得这是在一个污染严重的北方城市。这里的宁静也与楼外的车水马龙也形成了鲜明对比。看来这里的老板还真会享受。

走过小桥向左径直走到头，就是戴峰订的包间，或者说是长期属于他的包间，不管他人来不来。戴峰他们走进去时候，发现两位美女主持人已经到了。

戴峰看得出来，黄浩然一时有些吃惊，他没料到还请了其他人，还是两位美女。看到戴市长进来，两位美女马上站了起来。戴峰指着其中一位向黄浩然介绍：“浩然啊，给你介绍一下。这是我们岳城市电视台的当家花旦黄欣欣，这可是我们岳城市的市宝啊，一般我想请都请不到啊，今天能把她请来给你作陪，说明你京官的魅力大啊！”

黄浩然看了一眼这个黄欣欣，穿着一件白色毛衣配黑色短裙，大概有1米75左右的身高，无论是身材还是脸蛋都算得上一等一的美人儿，就是多了些风尘气，凭他多年的经验，一眼就看得出来，这个女人绝对是个交际花一样的人物。

果然，黄欣欣一把攥住黄浩然的手：“今天戴市长说有个帅气的老同学来了岳城市，我们就是不看戴市长的面子，也要看帅哥的面子不是？”说完，包括戴峰在内的几个人都笑了起来。

说完这句话，黄欣欣指着旁边一个个子和她差不多，却显得羞涩不少的年轻女孩介绍道：“这是我们台今年主持人大赛的新科冠军廖思源，是我们台里的明日之星啊！”廖思源有点不知所措地和戴峰、黄浩然分别握了一下手。他们两个人都看得出来，这个姑娘显然很少出席这种场合。

“快坐快坐，这是朋友聚会，不是领导开会啊！”戴峰作为主人，招呼了一声，大家才坐了下来。因为人不多，位置就好安排了许多。黄浩然自然坐在了主宾的位置，旁边分别是戴峰和黄欣欣，那个叫廖思源的姑娘坐在了他的对面。

因为是面对面，倒是更方便了黄浩然观察这个小姑娘。论外貌，廖思源丝毫不比黄欣欣差，身上还多了些书香文艺之气，这倒符合黄浩然的喜好。因为更加年轻，再加上一丝羞涩，更显得楚楚动人。与黄欣欣的潮流打扮不同，这个廖思源竟然穿着牛仔裤就过来了，显然事先并不知道要见市长大人，估计都是被黄欣欣拉过来的。

“来，我们一起敬我们敬爱的黄司长一杯，感谢他对我们岳城市的指导帮助！”

“客气了，指导谈不上，就是奉命来了解情况，同时看看我的老同学。”

四个人碰了一下杯，三个人一饮而尽，唯有廖思源显得有些为难，小口抿了一下，不知道该怎么继续。感觉出来大家都在看她，廖思源显得更加尴尬了。黄浩然赶紧出来替她解围：“小廖就算了，看得出来她也不怎么喝酒。”

“哎呦，这饭局还没开始，黄司长就已经怜香惜玉了。”

“哈哈，欣欣不要吃醋了，人家黄司长是火眼金睛，一眼就看得出来你是这酒局中的高手，谁让你这么厉害呢，自然就演不了英雄救美的故事了。”戴峰调侃了黄欣欣一句，又把杯子举了起来：“浩然，我敬你一杯，没能为你单独接风，只能为你送行了。以后有机会多来岳城市看看我啊！”

“哈哈，峰哥客气了！”黄浩然举起手中的酒杯一口干了。

“好了，下面就看美女们的战斗力了，今天晚上的最大任务就是让黄司长喝好。”

黄欣欣端着酒杯走向了黄浩然：“戴市长都发话了，我得赶紧敬黄司长一杯，要不然以后戴市长还不给我小鞋穿。”

“哎，真是县官不如现管啊！我酒量不好，你们这是要合起伙儿来欺负我啊！”

“不要紧啊，你酒量不行，美女可以救英雄啊，欣欣可是我们岳城市酒桌上的女中豪杰啊！”戴峰笑着把杯子举向了廖思源：“小廖，我们喝一个，你随意我干了。”

四个人中，除了廖思源确实不怎么喝酒，其他三个人都至少是一斤的量。但今天晚上，戴峰并不想把黄浩然灌醉，因为还有些重要的事情和他谈，所以他有意地把控着整个酒局的进程，时不时拿他们上大学时候的事情开开玩笑，整个气氛倒是显得其乐融融，连廖思源都越来越放松了。

酒喝的差不多了，戴峰对黄欣欣说：“欣欣啊，楼下是个KTV，我已经订了房间，你和小廖过去玩一会儿。”

黄欣欣一听就知道两位领导有话要谈：“好，那我们先过去，两位领导待会一定要过来啊，我们等着呢。”

“那肯定的，欣欣的歌声不输于那些所谓明星，一定得让黄司长欣赏欣赏。”戴峰挥了一下手，两个女人关上门出去了，包间里只剩了两个人。

“浩然啊，这两天虽然我们一直在一块儿，但一直没机会跟你说说心里话。今儿晚就想好好跟你聊聊。”

“是啊，一毕业20多年没见了，是要好好聊聊了。峰哥，你这一路挺顺的啊，年纪轻轻就主政一方，前途无量啊！”

“算了算了，咱们兄弟两个说话就不用搞那套虚的了。前途有没有量我不知道，可眼下我却是遇到大麻烦了。我来岳城市两年了，工作不敢说鞠躬尽瘁吧，至少也是兢兢业业，也算取得了一些成绩。可就是这个雾霾的问题，实在是让人头疼，是天天被通报，月月被批评。再这样下去，我看我们吴书记和我都要到省里去喝茶了。”

“是啊，这两年，中央首长对环境污染的事情是越来越重视了。不过也确实该重视了，要再不好好抓起来，这老百姓以后都不是被饿死的，都是被毒死的了。”

“谁说不是呢？我也想好好治理啊，要治理雾霾就要根除污染源。你看我们这儿的钢铁厂有多少，要不进行关停改造，怎么可能治理好啊？可在这件事情上，我们吴书记总是指示要把控好节奏，不要一刀切。”

“吴书记说得没错啊？”

“话是没错。可这说话听声儿，锣鼓听音儿。领导的意图，下面人就是傻子也明白，吴书记对钢铁厂关停改造这事儿并不热心。这本来就是动别人蛋糕的难事儿，一把手都不热心，下面还不是顺手推舟地拖着不办，搞得我这市长很被动啊！”

“也可以理解，老头子马上要退休了嘛，不想因为这事再惹出事端来。”

“是啊，他做的事可以理解，可谁理解我呢？唉，这就是做二把手的悲哀啊！”

“峰哥啊，不知道你听过一个笑话没有。老百姓都说，治理雾霾最好的办法就是等风来，风一来了，什么雾霾都不见了。这做官啊，有时候也是这样，当你身陷重霾中的时候，如果能来这么一阵风，那就是‘好风凭借力，送我入青云’了。”

“呵呵，话是这么说，可这风来不来就只能听老天的了，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啊！”

“峰哥，老同学我冒着违反纪律的风险给你透露个消息：中央党校今年要办一个地厅级的脱产学习班，对后备的省部级干部进行轮训，为期一年。这可是一阵清风啊！”

“这里会有我吗？”问完之后，戴峰才意识到自己问了一个愚蠢的问题，如果没有自己，黄浩然又何必告诉他呢。

黄浩然没有接他的话吗，只是说了一句：“你还记得你之前在中央党校培训时认识的胡德铨吗？峰哥，我只能说到这了。”

戴峰立马记起来了胡德铨这个人，是他作为县长在中央党校轮训时认识的一位中央组织部的一位副处长。可戴峰很诧异的是，胡德铨竟然没有给他通风报信，反而会告诉黄浩然，看来两人关系不浅，但显然这并不适合追问。

听到黄浩然的这个消息，戴峰一下子心情好了许多：“走吧，浩然，去楼下陪黄欣欣她们玩会儿吧，哥哥我就不陪你了，回去还要看点材料，准备一下明天的会。”

戴峰虽然会时常邀请黄欣欣她们出来陪一下客人，但他并不愿意真的和她们发生什么，倒不是他道德多高尚，而是他不愿意为了几个女人毁掉自己未来的大好前程，特别是在黄浩然带给他这个消息以后。但他还是把黄浩然送了过去，然后找了个理由离开了。美女已经送给了黄浩然，至于他想不想发生点什么，那就是他自己的事了，反正自己的心意已经到了。

从盛荣大厦出来，戴峰才想起来今天让司机和秘书都先回家了。于是打了个车回杏花村。上了出租车，戴峰主动和司机聊了起来，说着说着就聊到了雾霾。

“你觉得这吴书记和戴市长能把咱们这的雾霾治理好吗？”戴峰试探性地问了一句。

天底下的出租车司似乎都是一样的健谈：“我说能，你信吗？连首都北京都治理不好，我们这小地方能治好？再说，你看看咱这书记和市长的名字就知道了。”

“名字？”

“对啊，吴世安，无事安嘛，没事最好。戴峰，就是待风，等风来嘛。”

戴峰一下子愣住了，司机后来絮絮叨叨的牢骚都没听进去多少，在离杏花村还有二里地的时候就下了车。一下子，戴峰的心里不知道是该喜还是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