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日午饭时同家人一同观看某寻亲类电视栏目,内容是一对兄妹寻找失踪的母亲。兄妹是广东乡下人,打扮朴素,面无表情,普通话讲得十分吃力,几乎一字一顿。我甚至觉得他们听懂主持人的问话都是困难的。当所有故事背景被两人介绍完之后,舞台大幕被拉开——母亲出现在兄妹二人眼前,于是三人抱头痛哭。母亲用同样吃力的普通话边哭边滔滔不绝地说:“我再也不会离开你们了。”儿子边呜呜地哭着,一边忙不迭地用艰难的普通话富有诗意地答道:“妈妈我好想你……每次下雨,我和妹妹都感到十分孤独,打雷时就害怕地躲在角落……”两人就这样用双方都并不熟悉的语言你来我往地宣泄情感。
这使我想到抗日神剧:同为日本人的士兵与将军用八级中文在对话。这情节固然荒诞,但比这本身更荒诞的是,没有人为此感到荒诞。镜头里的现场观众留下了感动的泪水。在看我周围的家人,也在忙着为母子团圆发表同情的感慨,人们被涌入感伤的汹涌洪流中。似乎一旦有人拒绝进入这洪流,就会被人们视为冷酷无情或居心叵测。我只能保持谨慎的缄默,同时被刻奇的巨大力量所震惊。“刻奇”是捷克语的音译,如今确切出处已不可考。一说是指在三明治上涂抹一些精美的东西,来抚慰孩童;另一种说法是说保留一些破烂,作为人生中某个时刻的纪念。自我感伤是刻奇,但只是一部分。人们在陷入群体感伤时,会因他人的感伤而不自觉增强自我感伤,进而陷入一种体验自我崇高的感觉。这种崇高是虚伪的、群体性的,这让刻奇变得恐怖而强大。当我们转发“不转不是中国人”或者“有妈妈的就转一下吧”时,我们便陷入了刻奇,陷入了自我欣赏与体验崇高的沼泽地。它使我们忘记了怀疑与否定。但有些时候,人们又极度热衷于怀疑与否定。几乎我身边的同龄人都曾遇到这样的困境:初次遇乞讨的聋哑人,总会慷慨相助,回家自豪地讲述自己的壮举,却最终被家长劈头盖脸地指责。家长们会说是所谓的“社会经验”教会他们怀疑与否定,但在我看来,结论已显而易见:你若只是屏幕里的一种娱乐,那你一定是真实的,我的同情心会毫无保留;可若是同情你需要付出我的个人利益,对不起,你是骗子。这或许不该完全怪罪于人们,自欺总是防不胜防。刻奇也只是娱乐时代廉价的产物,人们不过是需要情感释放的途径。这种途径须没有代价,按一下电视开关,或是点击一下转发键便可拥有,而不需要有利益损耗。所以人们选择刻奇,放弃慈善——于是刻奇变得庸俗,慈善成为奢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