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放白鹿青崖间》
文/夏书记
一
几天前写《天行者》时,才提到了陈忠实的《白鹿原》。
《白鹿原》的壮阔和浩淼,我十分没有信心在行色匆匆中一蹴而就,我原本打算好好再复习一遍才大言不惭几句,然而终于被打乱了计划,我毫无准备的上场了。
我十分不喜欢这样的巧合,尤其是以陈忠实先生的离世作为契机。
二
我阅读《白鹿原》时间不算太早,大概是在高一或者高二,前面的几页着实让那时纯情的少年书记面红耳赤,总是要躲避着别人才敢细细咀嚼这样的性启蒙教材,并暗暗记诵。然而《白鹿原》成其为《白鹿原》,成其茅盾文学奖少有的恢宏,终究不是以尚且愚昧的少年少女为目标人群,陈忠实具有超越侪辈之上的宏伟抱负与广阔视野。
小说的题记十分醒目,是巴尔扎克的名言,“小说被认为是一个民族的秘史”,这其实表明了陈忠实的态度,以油尽灯枯的自我损耗来完成死后可以放在棺材里当枕头用的大书。
我钦佩那个时代的作家,为了艺术可以目空一切,可以舍生忘死,可以忘人而忘我,无我相至无众生相。
《白鹿原》之后我读的第一本书是《百年孤独》,当时的我瞠目结舌继而喜出望外,自视过高的少年书记以为目光如炬,在亿万读者之前勘破了两者必有一抄袭的铁证,然而我终究因不知该向谁举报这一重大发现而不了了之。多年之后,我终于不再那么片面和武断,那么断章取义,可直到今天我仍然觉得两者有诸多相似点,宏大的家族纷争,浓厚的地域特色,纠葛的情利欲望,标志的人物特色,神秘的谶语寓言。我常说,从作品的高度情怀和叙事结构技巧两者统一来评论,中国当代小说只有陈忠实的《白鹿原》和莫言的《檀香刑》能与《百年孤独》争锋而不遑多让,其中又以《白鹿原》更为旗鼓相当。
然而,如此伟大的陈忠实终于还是去了。
三
我原不想如此仓促地书写文章,只是从大师离世新闻一出之后,好些朋友便第一时间询问我是否有话想说,并鼓励我好好送先生一程。在他们眼里。似乎去世的不是离我十万九千里的文学大师,而是一个对我举足轻重的亲人和好友。我不想辜负他们善意的误解。
对我来说,陈忠实先生的去世本身并不让我十分难过,我真正觉得遗憾的是,当代中国在认真做文学的人又少了一个。我们的文坛青黄不接几近二十年,而大师们仍心无所碍地一个个离去。我曾经写过,“衣着舒适地坐在星巴克舒适的座位上,点上饮料,吹着冷气,神经松弛写出来的作品只能是畅销书不可能是‘伟大的小说’。莫言在《捍卫长篇小说的尊严》写过长篇小说的特性,然而在这个社会,所有严肃的作品都呈现出了这种孤傲,在深海里孤独地遨游着。它们来自艰苦的环境,来自40℃的高温,来自赤膊上阵挥汗如雨,来自苦思冥想呕心沥血,它们的诞生血水浩荡,它们是不苟言笑的鲸鱼,与撒泼打滚的宠物保持足够的距离”,然而这样的作家越来越少,他们追求速度,他们追求舒适,没有人愿意再去吃苦。
我经常给朋友讲“陕军东征”的典故:话说1993年,五位陕西籍的作家同时发力,陈忠实的《白鹿原》、贾平凹的《废都》、高建群的《最后一个匈奴》、京夫的《八里情仇》、程海的《热爱命运》,五架马车直捣黄龙,好一个气势如虹,将文坛震动得是天翻地覆,鬼哭神嚎,在中国文学史上留下了浓墨重彩的一笔。
我怀念当时陈忠实先生摇旗出征的意气风发。
然而我想先生并不像我这样好大喜功,先生的离世应该是心无挂念的了,因为他已经写完了《白鹿原》,留给了世人一笔空前绝后的精神财富。
人这一辈子,能把一件事做到极致就好了。
且放白鹿青崖间,先生羽仙访名山。
先生好走,先生不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