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
社区的阴雨连续下了整整一周。
亚洲,中国,河北,一个不起眼的小型社区,在寒流中沉寂,同时,也无法庇护那些无家可归的星火。黑豆踩着因为降雨而变得光滑的青苔石砖,三步两步跳上了墙沿,然后缓慢地行进着,在淅淅沥沥的细雨中前进着。背景里,社区的楼房重叠着被摆放,沉浸在因为气温骤降而升起的薄雾中,有时候仅有的几棵歪脖子树上传来几声鸟叫,混合着雨下落的声音被吹入骨髓的西北风带走。
黑豆可能是到达了目的地,它靠着一个废弃的近代花纹路灯在墙头蹲下,湿漉漉的毛发也不曾驱动它的手臂运动,孤零零的背影就这样远眺着社区外面的那片荒野。雨仿若拥有生命,它不愿意浇灌那些在青绿色的地皮上茁壮生长的野花以及矢车菊,所以,在那里,黑豆看到了从云层的缝隙中洞穿出来的金黄色阳光照耀在那些刚刚受过洗礼的缤纷之上,以及处于在缤纷拥抱中的那座墓碑,它也看到了老汤正在草地上编织着毛衣,她在招呼它过来。
但是随即一阵微风吹散了被阳光照的泛黄的虚像,在那里的只有被风吹下无数个花瓣的野花丛在和风暴搏斗,以及前几天黑豆带过去的一些遗弃的猫罐头,此刻,它们正在由于外皮上的露珠而反射的阳光熠熠生辉。黑豆动了动耳朵,摇了摇尾巴,在降雨愈发猛烈的,被哗啦声逐渐填满的空间里,失望地叫了一声。
“喵。”
随即,声音在无数个雨滴之间反射,携带着微弱的回音传播到远方。
黑豆是在一周之前听到的那块荒地要被开发的消息。猫虽然无法说话,但可以听得懂人类的语言,更何况是被老汤养育了四年的老猫黑豆。虽然表面上对不起那片墓地的安息之人,开发商还是不停地催促着施工队推平那些碍眼的野花野草,好盖那些能让他拿到更多绿票的大楼。黑豆听老汤说过,绿票就是可以实现愿望的东西。
天空响应了黑豆的期待,于是它便开始下雨,而乌云也有灵性,于是它便久久不愿离去,直至整整七天。而现在,黑豆今天下午在东门口拐角的垃圾桶里翻找需要送达的猫罐头时,听到了旧居民楼上的电台声,那是天气预报,以前老汤每天都要看,她想知道什么时候才可以给自己的孩子和毛孩子编织过冬的毛衣。
明天这里就要放晴了。黑豆默默地远离垃圾桶,在绵延的细雨中走向远处,时间快进,前进的剪影与缓慢离开墙头的背影重叠。它不愿意去舔舐那些因为雨滴而发卷成丘的漆黑皮毛,也不愿去满足自己空空如也的肠胃,它感觉自己生病了,它感觉自己会因为这个病而死去,所以它加快脚步,打算回到老汤原来住所的楼底下,回到那个灌木丛。
快到了,就快到了。黑豆感觉到身体的衰竭,这种恶化的速度就像是老汤在坟墓被推平之前执着地要带它离开一样焦急,它逐渐感到四肢的逐渐无力,头脑的不清晰,视野的黑占据了大片。终于,随着一声沉闷而羸弱的惊叫,黑豆从墙头上掉了下来,重重地摔在地上的水洼里,然后因为翻滚,在其中造就了几圈大大小小的波纹。
雨忽大忽小,而现在愈发密集的雨滴毫不留情地拍打在那已经弯曲的胡须和绒毛之上,汇聚而成的小型流水刺激地它睁不开眼睛,它想要用爪子去挠,却发现自己的四肢已经完全不听使唤。朦胧之中,它看到了老汤家那个窗户里泛黄的亮光,原来它已经到了楼底下了。它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等待着死亡的来临。
这个时候,它好像听见有人在呼唤它。咪咪,咪咪,而不是老汤叫的黑豆,但是它看向那个人影时,发现它的轮廓像极了老汤,它激动到四肢重新开始活动,暴雨之中,它惊喜的叫声一瞬间被哗啦声吞没,那个影子慢慢地占据了它视野的全部,这个时候它才发现,那是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而那张嘴巴正在朝它咧嘴,嘴角有泛白的水痕。
第二天,晴空当日,太阳光照射在那些大大小小清澈如镜面的水洼上。
当人们纷纷抱怨雨水带来的潮凉很快会因为水洼蒸发而消退时,一声惊呼叫住了行走在小路口处的人们。阳光照射在靠墙的水泥房内,一只被开膛破肚的黑猫的肠子上。腹腔里的其他器官都被掏出来用美工刀或者是小剪子修成了不同的立体形状,洒落在血泊里和面目狰狞的尸体周围。打开水泥房门的女工再也承受不住,转身便将未消化的早饭吐在了那些被露珠浸润的路边野草之中。
黑猫的金黄色瞳孔即便失去了光泽,也一直盯着距离水泥房只有十几米远的一栋楼房,更准确的说,是楼房上的一扇窗户。
红色腔骨
菠菜,这是我偷偷从菜市场卖肉的那里捡来的,快点,吃,吃下去,你现在需要营养。
随着男孩的呼喊,一只毛发乱糟糟的萨摩耶犬从下水道的管道底部钻了出来,它闻了闻他手上的还带着鲜红血液的骨头,随即便小心翼翼地叼了下来,然后开始疯狂地啃咬,骨头随之发出被解体和研磨成粉的声音,粉末在它突起的牙齿之间发出吱吱的磨合声,在皎洁月光照射下的宁静道路上显得格外刺耳。
慢点,没关系,我今天晚上哪儿也不去。
忘了是什么时候遇到的菠菜了。男孩心里想着,也许是前两天为了躲杂货店员的抓捕逃到的小角落里遇到的,或者是前三天翻垃圾桶的时候,或者是更早的时候。当他在某个时间点回头的时候,菠菜就在那里了,叫它菠菜,也并不是男孩的本意,破旧的项圈上歪歪斜斜地写着这两个字。
他也忘了是什么时候、怎么发现的菠菜得了病,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跟在他后面的狗就走不动了,趴那里了。他赶忙上去查看情况,发现它的眼神呆滞,嘴里开始淌出腥臭的唾液,毛发失去了光泽,而在洁白的,微微摇晃的尾巴根上,他发现了被染红的部分。它已经出现很严重的便血,而根据分布在周围的暗红色固体判断,这样的情形不是一天两天了。
但是他不敢带它去看兽医,付不起钱是一方面,要是让社区的保安知道这里有一个脏兮兮的流浪儿,说什么都不会让他继续留在这里。他早就没家了,那还能去哪儿呢,根据前几天这里的人驱赶流浪汉的态度,他深知送他去福利院这一处理方式对他来说都是奢侈的想法,想到这里,他咽了一口唾沫。
或许是命运想让它成为他流浪的伴侣,连续喂养了几天的腔骨以后,菠菜居然开始变得活蹦乱跳了。它微瘦的身躯在男孩身边打转,摇着尾巴表示它对他的忠心与喜爱。男孩虽然也很高兴,但是这个时候的他却开始为接下来的生活而苦恼,自己一个人还好,如果再加上菠菜,可能就更加困难了。
他本意上是好的。他曾经把菠菜的项圈扔的远远的,想让它去自力更生,或者是遇到比他更加可靠的收留者,但是菠菜每回都会回来;他曾经连着好几天都故意不给菠菜吃东西,想要逼迫着菠菜离开,但是狗宁愿忍到病情再次发作,也没有离开他半步;将它用纸箱子放在人流比较多的地方,嘱咐它不要出来的前提下,也只是坚持了最多一分钟,有人招呼它也置之不理,更奇怪的是,菠菜总能知道他在哪里。
他原来本意是好的,但是菠菜逐渐变得不对劲。除了腔骨,除了腔骨它什么也不吃,对其他的食物它报以厌恶,仇敌的那种厌恶,而对于腔骨,它是先来来回回舔上好几圈,然后在用爪子拨拉着来回端详,最后才慢慢地,享受珍馐一样地吃下去,那不是它原来饿肚子两天以后的正常吃相。同时,它的眼睛好像也在变,变得没有光泽了,就像是两个能够吞没光芒的黑洞,有几次他直视它的面庞,总感觉它的眼睛就像是已经被挖出来了一样。
他的本意不再是好的,他只想要赶紧摆脱菠菜。于是他开始联系周围的动物救助,不管是不是真的,也不管是不是贩卖户,他都有过联系。而菠菜仍旧是睁着大大的黑眼睛,吐着鲜红色的舌头,两只白耳朵随着脑袋的晃动而运动,乖巧地坐在他的旁边摇着毛茸茸的尾巴,从远处看它的背影,就像是一根竖立起来的小布丁。
终于,有一家动物救助表示可以接收菠菜,而当天下午工作人员就过来了。然而,菠菜改变一如既往的温和态度,朝着他们吠叫,黑眼睛里似乎流出来了一些更加漆黑的液滴,而后,菠菜看向男孩,原本微微内八的眉毛和委屈的神情应当是主人留恋的原因,但是现在看来,那张脸上就像是戴着鬼脸面具,然后从那诡异形状的眼眶里流出那些不知名的液体一样的表情,男孩甚至觉得它的脸马上就要融化掉,然后露出森森白骨。
菠菜看到他的反应,叫的更大声了,但是却不再挣扎,它被工作人员抱进了收容笼,然后装到了车子上,车子开远的时候,菠菜吠叫的声音在他耳边反而越来越大,甚至他开始听到不属于狗叫声的声音。他仍旧心有余悸,但是听到工作人员说不需要他再来到救助站办手续的时候,他松了一口气。正规不正规的,反正以后也和我没有关系了。男孩心里想着,惊魂未定的表情逐渐转为冷笑。
有一天,下着大雨,他突然在他每天晚上栖息的车棚角落里发现了一封给他的信,上面的字迹很工整,是来自于动物救助站的人的。信里说,有人要领养菠菜,他需要去办理相关手续。起初,他并不愿意去,但是,朝夕的相处还是让他对菠菜产生了情感,一想到它真的要开始新的生活离自己远去,他心里还是有一些失落,也有一些担忧。
几番踌躇以后,他还是决定前往信里所说的地址,至少在和菠菜真正地分开前好好地道个别。于是他冒雨走过街道,因为下雨,路上的行人很少,他也不用担心被发现。空气比较湿冷,走在昏暗路灯下的他不禁打了一个喷嚏。
终于,他走到了救助站,挂有艺术字体的招牌,门口还有供猫猫狗狗玩耍的沙滩和草地,他不由得松了口气,确实是一家比较正常的救助站。他推开门,柔和的灯光和温暖的空气包裹了他的脸庞和身体,他放松下来,然后睁开了因为舒适而眯起的眼睛。但是奇怪,前台一个人都没有,所有的东西都被摆放地整整齐齐的,电脑也处于睡眠状态,寂静的环境下,齿轮猫玩具在前台桌子上吱呀作响,让人感到微微的慌张。
他只得整理了一下自己破旧的衣服和斗篷,然后出声喊道。有人吗。
没有人回应。他好奇地向着连通前厅的通道内走去,然后走到一个开阔的小空间,那里便是猫狗居住的地方,但是那些猫狗看到有人过来,却没有发出一点声音,而只是盯着他看。他突然感觉到,它们的眼睛像极了那几天的菠菜,空洞,像是被挖掉一样。他慌张地穿过一排又一排的笼子,不管离笼子有多近,甚至是碰撞到笼子引起里面的小猫一阵晃动,它们也还是不叫唤,一动不动地看着他,视线随着他的跑动而变化位置。
而后他意识到一件事。为什么自己,要不顾一切地往里面跑?但是身体先于大脑打开了走廊尽头那个写着员工专用门牌的,虚掩着的门。
一阵浓重的血腥味和腐臭味扑面而来,这里并不像是员工休息室,更像是手术室一样的地方,他害怕地观察着这里的一切,掉皮的墙面,昏暗的灯光,没有一扇窗户,这里和外面的温馨犹如天壤之别。铁架子上摆放着许多器皿和解剖用具,在角落的桶里,他看到了被苍蝇围绕着的,猫狗的皮毛。
他不禁干呕起来,原来这家救助站也只是表面上的温柔派,而背地里,他们有着解剖猫狗的兴趣,有些美丽而完整的内脏,被他们用瓶罐保存起来堆在架子上。他的瞳孔四下转动,仿佛无法相信眼前的一切。仰头看着那些被挂在铁架上的动物残肢的时候,他的脚底被什么东西绊了一下。
他低头一看,那是几具横七竖八躺着的尸体,他们都穿着救助站的工作服。随后,他惊恐地发现一些黑色的团子蠕动在那些倒在地上的员工尸体上,凡是它们爬动过的地方,肌肉和体液就像是被什么舔净了一样,只留下还残留着血红的骨架。有一个团子貌似将脸对向他,然后逐渐展露出两只金色的猫瞳,眼眶几乎占满了它的横切面。他似乎听到它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吸食血肉的声音混杂在其中,蓬松的毛发在它的运动下舞动。
有一个声音支配了他的听觉,那是他再熟悉不过的声音。他看向中间那被昏暗的白炽灯光集中照亮的解剖台上,棕色的皮套浸染了大片的鲜血,在鲜血中央,一个身体缩小了好多的菠菜,发出汪汪的吠叫声,真的很奇怪,周围这么多的血液和组织液,它那洁白的毛发上却一滴都没有沾上,反而在灯光的照耀下显得更加油亮。它似乎无法移动,在那里乖巧地蹲着,吠叫着呼唤他靠近。
而他却看到,它的脑袋,有清晰的裂缝,那种绝对不可能维持它生理活动的致死性裂缝。
他尖叫着逃跑,然而,门口早就已经坐满了那些笼子里的猫狗,无数双黑洞洞的眼睛恐吓让他下意识地停止了脚步,而就在那一瞬间,有东西缠住了他的脚踝,猛地一拉,他在发出一声短暂的惊呼以后,因为失衡而趴在了地上。他颤抖地向后看去,沿着缠住他的粉红色舌头,一直看到解剖台上。
菠菜那双漆黑的豆豆眼因为头部的撕裂而分向两边,在大开的裂隙之中伸出来的是无数条由红色的,挂着新鲜血液的腔骨组成的蠕虫一样的东西,而菠菜依然在欢快地吠叫着。在小狗撒娇性质的嚎叫中,他惨叫着被拖向那逐渐打开的菠菜的身躯,那里探出了八个对立的尖刺肋骨,还有在最上面的一颗只有骨头和金黄色眼瞳的猫头,而躯体里面的其他地方则爬满了那些黑色团子,他看到团子的底部长着无数张不断开合的猫嘴,里面的尖牙都清晰可见。
为什么。为什么。我什么都没做,为什么我也要被你吃,我什么都没做。
被逐渐拉到菠菜跟前的男孩,带着恐惧和不解的情感疯狂地嚎叫,而狗叫声不管不顾,继续着它那快乐的叫声,猫头也没有回答男孩,它只是让男孩听到的猫咪打呼噜的声音愈发清晰,随即,在一声幽怨的猫叫声和不间断的狗吠声中,男孩的头颅被干净利落地塞进了猫头那充满黑色团子的嘴巴骨架中,而嚎叫声和吠叫声也随之停止,接棒的声音是无数只小猫进食时发出的啾啾声。
男孩在猫嘴里的无数张又开又合的嘴巴间朦胧地看见了被束缚在解剖台上的菠菜的景象。它似乎还对接下来发生的事情一无所知,随后,一个工作人员喘着粗气用刀慢慢地划开了它的肚皮,没有麻醉的操作,它随即痛苦地大叫起来,四肢疯狂地挣扎着摆脱床上的铁环,引得叮当作响,随后,两刀,三刀,另外一个女性员工逐渐发出兴奋的笑声。男孩逐渐闭上眼睛,发出哽咽的声音。
过了一会儿,男孩的身躯掉了下来,四肢被完好无损地保留,而头部却早已不见踪影。完美的切面,脊髓也被完好地抽走。黑色团子们围住男孩的尸体,像是在为他默哀,而门口的猫狗也慢慢地走了进来,蹲伏在尸体的周围,低下头去,随后,它们抬起头,看向闭上眼睛咀嚼的,与菠菜身躯融为一体的骷髅猫头。
猫头逐渐停止咀嚼,睁开了眼睛,猫狗们的瞳孔里,倒映出它生长出的骨骼躯体。
漂浮
松南京整天坐卧不安,她无法静下心来去聆听那些老师用重音去强调的知识点,她时不时地朝着窗外的那条河流以及周围的平坦草地张望,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十个月前,松南京在回家的路上遇到了板栗,它长得可爱极了,浑身雪白色的绒毛点缀着几个板栗色的斑点,听到她的脚步声后,它便从路旁边的纸箱子里探出头来,喵喵地朝她叫着,好像要和她一起回家一样。夕阳洒遍了那条夹杂在高楼和电线杆的小路上,也照亮了她和它相互对视的侧脸。
松南京很想养它,但是继母肯定是不会允许的,她敢断定如果要带它回家的话,它绝对无法活过两天。于是,松南京便想到了自己小时候找到的地方,那条河的沿岸,有一处被灌木丛遮挡住的小空地,因为靠近社区的边缘,所以没有什么环卫工人会打扫到那里。她这样想着,在得到板栗的信任后,轻轻地抱起了纸箱,猫儿依然在叫唤,只是灰色的瞳孔在仔细地打量着眼前的女孩。
应该说,板栗很喜欢新家,而松南京回到阔别已久的小天地,也表现出和猫咪一样的兴奋感。在这之后,她每天放学之后,都会去到河边,在草坪上和板栗一起打滚,喂给板栗她中午剩下的饭菜,然后趴在草地上听它呼噜呼噜的声音,这便是她在这一天最惬意的时光,没有欺凌,没有继母的殴打谩骂,没有新姐姐的冷嘲热讽,以及父亲的冷淡,这里什么都没有,只有板栗的叫声和她向往已久的自由,即便是短暂的。
但是有个自相矛盾的问题逐渐浮现出来。板栗不愿意洗澡,而松南京却认为,被家养的主人抛弃的猫咪是承受不住在外流浪的病菌的,所以必须要洗澡。然而,板栗的抗拒非常强烈,就像是之前有着什么不好的回忆一样,即便要第一次对松南京露出爪牙,它也不想去靠近河边的水流。
松南京只能了叹口气,祈祷它的身体永远不会出现意外,而祈祷确实奏效。直到她将要参加高考的时候,板栗也从一只成年猫长成了老猫,或许,它的年纪本来就很大,只是从外貌上看不出来罢了。
从这个时候开始,松南京就搞不懂自己的情感了。以前,她对板栗有着满满的喜爱之情,倒不如说,她向往着,并且是极度地向往着和板栗在一起,但是现在,这种感觉却越发模糊,而逐渐清晰的是学业和交际上的压力带给她的极端情绪,欺凌没有因为即将离别所表露出的同学情停止,继母也没有受到诅咒,新姐姐也没有死掉,倒是父亲和她说话的次数增多了,但都是关于高考的话题,以及没有边际的施压。
情绪带动人类,而被带动的人类往往会将其发泄在距离自己的心最近的事物之上。松南京开始冷落板栗,即便是仍旧需要跑到自己的小天地喊上几句释放自己内心的压力,她也不再疼爱板栗,也不再向往和板栗在一起,后来,她就不来看板栗了,因为她觉得,她和它的缘分也就到这里了,在水深火热的生活中,她逐渐迷失,逐渐曲解快乐的定义,也逐渐开始遗忘板栗带给她的那一段美好的自由。
两百天,一百五十天的晴天,以及除此以外的大雨,狂风,尘暴,她也再也没有去到过河流。直到高考前的前几天,在她受到欺凌之后那帮女生的闲言碎语中,她听见了一句话。
那河边不有只猫吗,都特老了,我听别人说被人扔到河里冲跑了,哈哈哈。
她直接冲上前去,抓着她平日里怕得不能再怕的混混头子的衣领,大声叫着让她说出详细的实情。那个课间,她已经没有时间去做习题集,在这之后,她扶着墙和额头回到了教室,呆滞地坐在了凳子上,然后她便开始看向窗外的那条河流,离得太远,她无法看到那个灌木丛,她只想着快点下课,快点放学,然后,大步流星地赶到那里。
板栗不见了,食盆和水盆里空空如也,就连几天前下雨的积水,也早已蒸发不见。她无法相信,无法相信板栗在她再也没有来过后从未离开,也无法相信,那只毛色美丽的猫就这样被河流冲走了,不见踪影。怎么办,怎么办,它最怕水了,它不可能活着了。松南京这样想着,无力地跪倒在了地上,夕阳西下,在板栗曾经奔跑过的草坪上留下她的剪影。
高考结束以后,她没有回家,而是径直走向那被夕阳照耀到发黄发红的河边草坪,以及波光粼粼的河流。不管成绩如何,她都打算要离开社区,去其他的地方开始新的生活,所以,在这之前,她想要和板栗道个别,以求得它的原谅和宽恕,这样,她可能才会不存遗憾地离开,去展望未来。
她慢慢地走到灌木丛旁边,然后深深地鞠了一躬,那动作里蕴含着她快要满溢出来的歉意和后悔,然而当她抬头的时候却发现,食盆里盛着上好的黄白色猫粮,水盆里也有着没有变质的牛奶,小空间被打扫得很干净,前两天残留的毛发和排泄物全部都不翼而飞。她心里暗暗吃惊,却在一瞬间打消了疑惑,也有可能是哪个爱猫人士听到传闻后过来布置的慰问吧,她这样想着。
突然,河边传来一声熟悉的叫唤,是她内心深处最向往的那个声音。她惊讶地转头望去,板栗就坐在河边的浅滩上,即便浑身的毛发已经被水流打湿地不成样子,但那几个栗色的花斑她仍旧认出来了,它就是板栗,但是它貌似变成了她们初次相见时候的模样,或者说是,更小了。
板栗!你,你回来了?你自己游回来了吗?你不是最害怕水的吗。松南京惊喜地向它喊道,而它对此报以一声声的平静的猫叫,似乎在呼唤着她过去。于是,松南京迈开步伐,走到它的面前蹲下,露出难为情的表情。
抱歉,板栗,我不应该抛弃你自己离开,但是,这次我的确是要离开了,从今以后就是你自己照顾自己了。
板栗没有理会她的话语,并且在她说话的时候也没有停止猫叫,要知道它以前是从来不会插嘴的。松南京这才意识到不对劲,板栗的眼睛没有看她,或者说没有看任何东西,眼眶就像是空的一样,嘴巴也是机械性地一张一合,发出一声声的平静的猫叫,她注意到板栗的身上有好几处裂缝,而没有血红从中溢出,她感到一丝恐慌,想要站起身来往后退,却发现自己怎么也站不起来。
她惊恐地四下观察着自己的身体,发现自己的身上不知道什么时候爬满了湿漉漉的猫尾巴一样的东西,它们给予的重压和缠紧让她无法使上自己的力气,而后,她又听到前面传来一声脆响,定睛一看,板栗的身体变得四分五裂,但猫叫声仍然在继续,而身体里面根本没有什么内脏,而是毛发,湿漉漉的毛发堆起来的绒毛堆,有一些黑色团子在毛堆之上爬动,有一些转过身来,向她亮出金黄色的尖瞳。
她尖叫着,想要引人来救她,却发现周围的环境死一样的寂静,原本远边那条路上有来有往的车辆与行人,此刻全都消失不见。她就这样逐渐被那堆湿透的绒毛包围,直到头部也埋在那些蠕动着的毛发之中,并且,在传出几次呜呜的声音后,绒毛便蠕动着爬进了河流,里面的松南京再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朦胧中,松南京睁开眼睛,她发现自己身处在一个由栗色和白色相间的毛发组成的海洋之中,到处都是湿漉漉的发丝,她逐渐感到绝望,因为周围都是迷雾,完全看不到边际线,同时,自己在不断地往下沉。她发了疯一样地拨开那些皮毛,发现无数个黑色团子在从她的双脚开始向上蠕动,而它们已经经过的脚掌成了沉浸在血红色气泡中的白骨,但是她却感受不到疼痛。她看到这些,发出一声尖叫,随即挣扎地更加厉害。
随着时间的推移,她的嘴部被淹没,求救的话语也被灌入嘴里的毛发堵塞住,取而代之的是呜呜声和毛发钻入喉咙里的反胃的声音。黑色团子吃到了她的腰部,她在自己弥漫的血色中看到了板栗在河流里疯狂地挣扎着的景象,伴随着撕心裂肺的叫喊,远处的岸边传来流浪汉们的嘲笑声,而后,它不再挣扎,头部被湍急的河流吞没,水面上只留下两只伸的笔直的脚掌,不一会儿,脚掌也被河流吞没。
她在窒息的同时感受到了悲痛,也看到了毛发之下埋着的那些流浪汉的人头。原来是这样,我是最后一个,最后一个,这样板栗就可以安息了。她这样想着,被黑色团子们逐渐覆盖的脸部欣喜地笑了起来,而后,一具完整的骨架沉到了毛发海洋的底部,穿过了许多层的发丝,骨架最终降落在隔绝出密集发丝的一个小空间里,在那里有自然光,食盆,水盆还有绿色的草地和紫色的花儿。板栗连头带身体地趴在草地上,对着骨架喵喵地叫着。
另外一边,一只浑身只有骨头的类猫异生物慢慢走上前来,向着板栗叫了一声。板栗随即点点头,然后用双手将自己的脑瓜扯为两半,一束黑色的发丝从中钻了出来,犹如蟒蛇一样瞬间缠绕在异生物的骨架之上,以及它那有着少量血肉的面庞,霎时间,它变成了一只皮包骨头的黑猫。它用金黄色的瞳孔盯着躺在地上的骨架看了一会儿,随即便沉入地下,貌似离开了这像异空间一样的地方,外面的毛发仍旧在止不住地摆动。
板栗合好自己的脑袋,毛茸茸的脸和板栗色的瞳孔变为了原来的正常模样,它继续对着骨架叫着,一边叫着,一边用长着倒刺的舌头舔舐着骨架的右手指,一下,两下,轻轻的磨砂声,回荡在寂静的空间里。
伪善之脑
一群猫围在一个老式居民楼的一层窗户下面呼叫着什么,其中,就属那只狸花叫的最为大声,很明显这些猫都是它引领过来的。中午的太阳光暴晒在各色皮毛之上,为涌动的彩色波浪又新添了几分焦黄和闪亮。有一些居民恼恼地探出头来,一些是警告听不懂人话的流浪猫们不要再叫的,还有一些就是在大声喊着那窗户之内的住户。
终于,窗户在某一刻被打开了,猫们的合唱也达到高潮。老邢端详着每一个毛孩子,在他深邃而又有些混沌的眼中,倒映出趴在窗台上的狸花的脸,随后,他摸了摸自己的光头,咧开了差不多掉光牙了的大嘴,操着老人特有的烟嗓哈哈大笑起来。哎呀,枣糕,你找来这么多和你一块儿吃白食的啊。狸花像是响应着什么,叫的更厉害了。
老人呵呵一笑,转身从屋子里拿出一整个塑料袋的带鱼,然后倾倒在了地上,看着猫咪们和腥臭的食物一同组成了拥有不同颜色和大小花瓣的雏菊一样的图案。在进食开始以后,猫叫声也随即停止,午睡的人们终于安心起来,纷纷在睡梦中夸赞着老邢的大方。但是老邢始终高兴不起来,他像是有什么心事似的,伸出手掌放在窗台的水泥板上,枣糕看到老邢摆出这样的动作也停止了和伙伴的争食,一个大跃便跳上了板子。
枣糕,老伙计,你知道我为啥有吃不完的鱼。但是枣糕貌似听不懂老邢的话语,只是发出呼噜呼噜的声音来回蹭着老邢的手,以向他表示午饭的感谢。老邢看到它这个样子,一双老眼逐渐浑浊。唉,对呀,你听不懂啊。
我没命去吃那些鱼啦,脑袋长了东西,也就还有一周的时间吧,这之后,会搬进来一个很年轻的小伙子。嗨,家里那败家子,刚死过人的屋子都得马上低价租出去,得把家败成啥样了。
老邢越说越气,随即咳嗽不止,直到那张充满褶皱的脸咳到发红,他才回头开始翻找箱子里的药,并在找到后直接干咽了下去。枣糕观察着他的动作,困惑于他的行为。
枣糕,看不懂我在干啥吧。老邢嘿嘿一笑,把刚才咳嗽捂着的、带着鲜血的卫生纸悄悄扔进了垃圾桶,而后又掏出一粒药给好奇的猫儿看。我在续命呢,这是续命的东西啊,我就只是想多陪你们一会儿,就一会儿……
后来,猫儿们吃饱喝足,走远了,走在最后面的枣糕回头看着起来关窗户的老邢,老邢也看到了枣糕,于是挤出笑脸和它挥手告别。那个时候枣糕看到的,是沐浴在阳光里的老邢,阳光越来越强烈,梅花到最后都无法看到他的脸庞,但是可以看出来他的轮廓。
然而,这便是它最后一次见到老邢,也是最后一次快乐地从15号居民楼的一层住户窗户下面离开。
过了几天,在墙头飞步的枣糕隔着好远看到老邢被医生和护工从楼里用担架抬到救护车上。在那之后的响彻天际的警报声,惊醒了正午熟睡的猫儿们,而枣糕却没有一点反应,它只是静静地看着那个跑得飞快的白色箱子闪着灯,装着老邢越跑越远,声音也越来越小。寂静的环境下,猫儿们重新开始熟睡,而枣糕只是一动不动地蹲着,看着那辆车被地平线吞没,它发出一声萎靡不振而又带有遗憾的猫叫。
又过了几天,枣糕想老邢了,它的印象里老邢全身都是那种熏香的烟草味,那种味道让它的鼻子一度麻麻的。但是,大街上那么多各种各样的气味,和老邢带着的气味一样的也不在少数,它要依靠这个找到老邢,也是不太现实的事情。但是结果却令人大跌眼镜,它真的靠这个找到了老邢,他们之间似乎有着无法看到的联系线,在每个岔路口都将它引向正确的方向,目的就是让它能够见到正确的人。
可它没有找到人,它找到的是郊区的一个墓碑,上面写着老邢的全名,它看不懂,但是它停在了这里。这是一个新开的墓场,墓碑还是很新的,原来的墓地早就被开发商的高楼大厦覆盖了。它好奇地踩在墓碑前面的青石砖台上,在献上的花的香气和纸钱余烬的焦糊味之间寻觅着老邢的那股味道,然而,没有,它闻到的更多的是泥土和腐烂的气味。于是,它在墓碑面前低头,发出一声失望和伤心的猫叫。
它确信了,老邢去到了别的什么地方,不会再回来了,不会再回来给它们投喂带鱼了。于是它回来打算告诉同伴们,然而,在太阳昏昏沉沉的红色余晖中,它没有在领地里发现一只晒着的同伴,它们仍旧像往常一样去寻老邢要吃的了。它急急忙忙地朝15号楼赶去,新搬进来的住户,它一点都不熟悉,如果因为这种事情而造成同伴受到伤害的话,它可能就会后悔至死。夕阳照射的群楼和无数个老式路灯以及散落的几根电线杆子间,它跳跃的背影被橙红色的灼光投射在那些灰黑相间的楼墙和楼号牌之上,诉说着它的矫健。
枣糕警惕地盯着在窗户那里播撒高级猫粮的眼镜青年,而底下的猫儿们都在因为食物的改善而欣喜欢快地叫着。青年只是微笑着看着它们不说话,如果地上的粮碎被舔空了,他便会从旁边的蛇皮袋里再用铲子捞一把出来。渐渐地,枣糕也开始馋了起来,它慢慢地靠近窗户,引起了青年的注意。
它本以为青年会因为食客的增多而懊恼,然而他对着它招招手,示意它过来和群体一起享用天降的美食。因为小时候是宠物猫的缘故,枣糕很快就相信了青年,从而和毛发五颜六色的同伴们拥挤在一起大快朵颐起来。
香甜的味道,冲击着它的大脑和肠胃,这是好东西,好东西自然就要跟老邢分享,于是它从附近的车棚里叼出来一个破盆,然后在窗户口旁边放下,对着青年叫了两声。青年愣了一愣,然后便笑着捞了一铲子的零碎倾倒在盆子里。在发出感谢性质的叫声后,枣糕叨着那比它脑袋还小的盆子上了路。它慢慢地走在楼房之间的平坦水泥路上,夕阳的光芒将路面染至金黄,也照亮了枣糕的瞳孔,或者,它的瞳孔本来就发着光。
它用了十几分钟的时间走到了郊外的墓场,在老邢的墓碑前停下。它将盆子放下,抬头看着老邢的名字,轻轻地叫了两声。一阵微风吹来,将它背上的绒毛吹起,露出被烫伤的痕迹。那是它以前作为宠物猫时所经历的虐待,时间久远,它都无法想起施暴者的模样。是老邢治好了它伤痕累累的内心,为它起了全新的名字,陪伴它长大,它一直奇怪老邢为什么不愿意将它领回家,现在它才真正懂得了老邢的用意。
他早就知道自己已经陪伴不了多久了。
它轻轻地蹭着墓碑上的名字,感受着落日阳光的暖意和带着花香的柔风。
突然,它的胃部一阵痉挛,剧痛让它不禁后退了好几步,随即尾巴便打翻了盛着猫粮的小盆。它扭曲着身躯倒下,眼睛死死地盯着散落一地的棕色颗粒,它们都散发出浓郁的香味,但此时此刻,它的鼻腔都充斥着那种味道,就像是从体内散发出来的一样。它痛苦地叫着,快速地翻了个身,结果让身体里的什么东西碎掉了,它很明显地感觉到有液体缓缓地流进了胸腔,而腹部的皮肤传来烧痛的感觉。
它挣扎着转过头,逐渐昏暗的视线里,老邢的名字逐渐模糊不清,在石碑的底部,有什么暗红色的粘稠物喷溅在上面,很新鲜,就是刚刚产生的。而后,它开始产生窒息感,夕阳照耀的石碑和在旁边随风飘摇的野蒲公英成为它在生前看到的最后一幅景象。
妈的,没有几个表露出很赞的表情啊,白瞎了老子的粮和药。
青年一边骂骂咧咧地用脚摆弄着领地里横七竖八躺着的流浪猫尸体,一边用照相机对着那些他认为死相值得欣赏的尸体拍照。在连续找到几个心仪的垂死表情后,他站在猫儿们的尸体堆里翻看起相机里的属于他的杰作,欣喜若狂的眼睛和夸张的笑声证明了他拥有着令人反胃的不良癖好。
这些猫以前估计全是宠物猫,陌生人给的东西也敢随便吃,真的是没有经历过社会的毒打,嘿嘿,这张可真不错,到时候可以给那帮同好炫耀炫耀。他反复观摩着那些不堪入目的照片,红色的夕阳照在猫儿们原来午睡时所处的天台上,也将他漆黑肮脏的身影投射在了废弃的楼顶水罐上。
忽然,他听到后面传来脚步声,惊起一身冷汗的同时,他立即转头望去,但是没有任何人在那里。他惊魂未定地扶了扶眼镜,随即快步走到进入楼梯间的门扉处,想要快点离开这个地方。
门上锁了。他气急败坏地大声喊叫着,随即用穿着拖鞋的脚大力踹门,以为是哪个熊孩子搞的恶作剧,然而,他并没有得到任何回应,周围死一样的寂静,不知道什么时候,就连这栋烂尾楼周围的大树也停止了树叶的抖动,鸟儿停止了鸣叫。他停下动作,心里惊恐无比,脑海里只保留着他自己的喘气声。
一声来自背后的幽怨的猫叫打破了寂静,随即是第二声,第三声,他的牙齿开始打磨,眼神开始迷离,喉咙开始不自觉地发出急促的短音。他慢慢地回头,看到了无法理解的异象。
猫儿们那未被消化的碎粮和已经被消化的糊状物质以及营养液从它们各自的嘴中飘了出来,在尸体不远的位置组成了一只只猫形态的粘合生物,它们发出猫叫声,慢慢地走向门扉。他失声尖叫起来,疯狂地拉拽着门,而后,门终于打开,可他还没有来得及高兴,就被一堆从门里冲过来的东西径直撞到了离开楼顶的空中。他挣扎着挤开眼睛看,那是一大堆黑色团子,每一个都毛茸茸的,只长着一双金黄色的眼睛,以及一对不显眼的肉色耳朵。
求生欲使他用双手抓住了栏杆,他大口地喘着粗气,然后又因为粘合物们的靠近而惊慌起来。几只黑色团子降落在他的脸上,用底部嘴巴中的锋利牙齿钩住他松弛的面庞,他在剧痛中被迫张大嘴巴。随后,他惊恐地发现,粘合物正在朝着他的嘴里前进,一只,两只,三只,无数只。
寂静的环境下,呜呜声和吞咽的声音显得格外明亮,他的肚子逐渐被撑起,身体的加重致使他抓住栏杆的手愈发无力。他看见一只黑色团子爬过他的左手,露出来的指头关节骨倒映在他的眼瞳之中。随着一声惨叫,他下坠,落在了烂尾楼下的水泥路上,清脆的声响宣告着他的死亡,在他的尸体周围,有着未被吃完的碎粮、逐渐涌出的暗红色血浆和因为脑袋被摔开瓢而散落一地的灰质和白质。
碎屑和组织液重新钻入在楼顶上的尸体里,同时,黑色团子们也蹦蹦跳跳地按照每只一个的规划各自进入到猫儿的身体里面。几秒钟以后,猫儿们的尸体开始抽搐以及不自然的扭曲,它们站起身来,一个接一个地跳下楼去,将那些脑的成分和脑浆舔了个干干净净,并在做完这件事之后后退。
从青年身下平白无故地出现了一摊黑到发亮的毛发,而它像是有生命一样将尸体的各个部分折断,在发出清脆骨折的声音的同时,尸体被折叠成一个球体,然后被纠缠上来的黑色毛发吞下,底部的毛发随之消失。猫们静静地看完了这场演出,随即便上了路,有序地排着队走在夕阳的余晖下,然而马上就要傍晚了。
可能是加快了脚步的结果,它们在天尚未完全黑掉之前抵达了墓场,以及老邢的坟墓旁边。枣糕端坐在墓碑面前的青石台上,默默地注视着上面的名字。猫儿们自觉地散开,围着墓碑坐下,并各自用爪子扒拉开自己的腹腔,黑色团子们就端坐在它们的肋骨内部,一个接一个地吐出刚才吃掉的脑组织碎屑,最终,碎屑堆积成一个不成形的肉糜堆,但仍旧有着大脑独有的纹路。
枣糕慢慢地转身,金黄色的瞳孔告知了它死而复生的原因。看到存在于自己眼前的组织堆,皮包骨头的黑猫携带着粘液从枣糕的嘴巴里钻了出来,而早已僵直的狸花猫尸体则倒向了墓碑。黑猫狼吞虎咽地吃着摊在地上的肉糜,它的头部也逐渐由塌陷开始膨胀到圆润。
吃完以后,它抬起头,舔了舔自己的爪子,回头看了看紧贴着老邢名字倒下的尸首,然后,它转过身,直起脊背,低下头去,默哀,猫儿们也响应着它,纷纷低下头去。
第二天早上,人们发现了在老邢坟墓旁边的流浪猫们,完好的尸体们被摆放地组成一个整整齐齐的圆圈,将老邢的墓碑和狸花猫的尸体圈在中心。太阳升起来的时候,阳光仿佛一只慈祥的手,抚摸着永远睡着的枣糕。
黑色内脏,血肉
快点了,肘花,我们好像要迟到了。
被渐渐升起的太阳用金黄色的晨光照耀的步行道上,一个穿着黑色衬衫的长发女孩牵着一条拉布拉多略显僵硬地走在条条点点的黄色盲道上面。黄色的犬身上绑着黑色的皮带和布罩,上面印有文字,反映着女孩的情况和犬的身份:导盲犬工作中。
莫栀是在前两年失去的眼角膜,她在做决定的时候想过,如果恢复视力能够救下更多的人,那么相比作为心理医生的她,作为消防员的弟弟更需要这双眼睛。在父母迎接弟弟出院以后,她默默地离开了家,来到这座平静的社区,带着自己所有的家当,包括肘花。有时候坐在诊所里听到手机的铃声响起时,她会犹豫,因为响到十声以上的,只会是她的母亲,这个时候,她就会挂掉电话。
肘花是在家里陪伴她度过两年的宠物犬,可为什么要叫肘花呢?如果你可以看到它的四肢,就会明白它名字的来源,粗壮,优美的线条从它的肢体划过,以及紧致的肌肉。她会时常摸索着肘花的前肢,当触碰到那些被毛发覆盖的肌肉时,她会开心地笑起来。肘花,我怎么这么会养狗啊,把你养得这么壮实。
狗儿不会说话,它摇着尾巴,舔舐着她抚摸的手指,以此作为开心和认可的回应。
不知不觉,肘花开始祈求莫栀带着它一同出门,而不是那根冰冷冷的棍子。她好奇地蹲下来抚摸着柔顺的毛发,然后疑惑地问道,你什么时候学过导盲犬的技能?而对面的毛孩子只是对此抱以一声轻轻的吠叫,就像是想要莫栀猜猜一样。她无奈地笑着摇了摇头,随即摸索着拿起不远处桌子上的项圈。
岁月如梭,肘花早就成为了莫栀的第二双眼睛,它记得她到过的所有地方,也记得她每天生活的节奏,所以它每一次的工作都会回应莫栀的期待。自从这种相处的方式出现后,莫栀变得更爱笑了,也开始逐渐和家里人联系起来。当母亲唉声叹气地询问莫栀什么时候去找个男友的时候,她总会笑着偏一偏头,随后悄悄地说,我已经有肘花啦。在电话那头母亲的抱怨和她如铃铛一样的笑声中,肘花总会坐在她的脚下看向她,歪着头试着理解她们的用意。
走在前面的狗儿轻轻地叫了两声,随即缓慢地加快速度。不一会儿,她们便走到了诊所——社区里唯一的一家心理诊所,客人大多数都是老人或是抑郁症患者,也有那么一两个严重不正常的,所以,肘花有时候也会作为震慑的存在,端坐在心理洽谈室的门口,犹如守卫密室的哨兵。
工作依旧很顺利,老人们只要看到莫栀温柔的笑容,听到她轻柔的声音或许就能将心中的阴霾扫去大半,所以,今天也有几个推荐相亲的,而莫栀只能笑着说些客套话推脱。有些人在离去时会看到坐在门口的肘花,惊讶于它的乖巧的同时,也赞叹着它完美的体型,莫栀听到那些夸赞的时候,有时候甚至会感觉脸上烧烧的。
夕阳西下的时候,来了一个老头,满脸胡茬,蓬头垢面,他走过门口的时候,肘花止不住地对他呲牙,在屋里的莫栀用话语制止了它,但是它仍旧面露凶光打量着推门而入的男人,男人也只是望了它一眼,随即便进了咨询室。
你好,请问您的名字?
莫栀仍旧以平静柔和的语气询问着面前的这个老头,他直直地盯着莫栀那双没有焦点的眼睛,随即,他哈哈大笑起来,长年吸烟导致的烟嗓极其刺耳。
丫头,是我,是我呀。
这个声音……啊,原来是丁叔啊,又是白姨的心理上出了什么问题吗,还是您……
没有啊,没有,就是我家那口子想着怎么感谢你,这不,嗨,刚做的热乎,你当晚饭吧。
老头笑着把自己拿着的袋子放在桌子上打开,圆形蓝色盖子的饭盒露了出来,打开以后,一股浓郁的酱香和膻味扑面而来,那是一碗炖肉,夹杂着粘稠的棕色汤汁。肘花嗅闻到这股气味,突然呲起牙来,并伴以隐隐的低吠,但它并没有冲进去,而是遵守莫栀给它定下的规矩。
这可真是,这怎么好意思收。
你就别客气了莫丫头,咱俩家是邻居,你还都跟我们家那口子瞧过心理病,这点是心意,趁热吧。
几句寒暄的话语后,莫栀实在是推托不掉丁叔的好意,只得摸索着将饭盒拿到了她的面前,瞬间,酱油的香味充斥了她的鼻腔,她慢慢地拿起筷子夹起一块,放到嘴里慢慢地咀嚼。浓重的调料味,肉的膻味以及肉质的紧致,让她不禁有些奇怪这是什么肉做成的炖菜。所以,即便由于调料的浓郁气息致使菜品的味道一般,她还是客气地问道。
真的好吃,丁叔,这是什么肉。
这是。老头刚想继续说下去,但他突然转了转眼睛,慢慢地回头望了望在玻璃门的外面颤抖着的肘花,随即,他的嘴角上扬,冷笑着接近正在咀嚼的莫栀,压低了声音对她说道。
这是牛肉,肘花应该也爱吃。
牛肉?可是,隐约有一股酸酸的味道,而且这个紧致的肉组织,这个……这个牛肉怎么这么奇怪。
你看这孩子,丁叔是能骗你还是咋的。行,你慢慢吃,我们家那口子还等着我回去吃饭呢,啊那饭盒今天不着急,明天送过来也行,走了。
送走了丁叔以后,莫栀又用筷子夹起一块儿品味。真的奇怪,不像是牛肉啊,感觉像是有什么奇怪的发酸的味道,但是人家送的也不好意思不吃完啊。她这样想着,招呼着肘花进来,想要分给它一些。金黄色的毛孩子响应着呼唤,从门缝里挤了进来,但是精神头却不怎么好,而这些是莫栀看不见的。
你尝尝看,没准你能帮我尝出来。莫栀笑着在它角落的食盆里倾倒了几块炖肉,它走上前去,看着被炖煮到糜烂的肉块不断流下汤汁,棕色的粘稠在盆底逐渐蔓延。它嗅闻,随即报以沉闷的低吼,但它又回头看了看慢慢咀嚼的莫栀,沉思了片刻,随即,它狼吞虎咽起来,一滴泪珠从它的眼角滑落到鼻尖。
当天晚上,肘花偷偷地通过门上门离开了住所,在离家不远处的一个小巷子里停下。紧接着,它的身体不断蠕动,从它的嘴里吐出来了一大堆猩红色的未消化物,伴有浓厚的腥臭。它闻了闻,紧接着低吼起来,随后,它开始刨土,打算将呕吐物掩盖,或者是为了别的什么目的。
肘花,你的大腿这么壮实,应该有不少的肌肉吧。莫栀这句平常的玩笑话,闯入了肘花的脑海,它突然停下动作,慢慢地向后退去,看着那堆糜烂的棕红发出呜呜呜的轻微呻吟,随后,它看向楼上的窗户,莫栀卧室的灯还亮着,但是她或许早已睡下,白色长方形的光投影,在它的瞳孔上面显得格外明亮,而后变得模糊。
它又甩了甩头,对着肉糜轻轻地吠了几声,然后低下头去,像是在为什么祝福或是哀悼。这样的动作持续了一段时间后,它便开始继续挖坑,刚下过雨的湿润泥土挂满了它的前爪。它每挖两下,便拿鼻子闻一闻土里的味道,生怕侵占了一些不知名同类划分的地界,好在进展顺利,它成功地将呕吐物完全掩埋了。
它拨拉周围的沙土好让它们平铺起来形成原先的模样,同时加快了动作,因为它知道要是莫栀睡着就没有人帮它从里面打开门上门了,这意味着它得在雨后寒冷的小巷子里整整度过一个晚上。想到这里,它抖了一下,随即打了一个喷嚏,最后一捧沙土也在那个时候被归位。它满意地看了看,而后转过头去。
然而,它突然意识到自己无法迈动步伐,平时强壮的四肢此刻却不听使唤,越发变得麻木。同时,它感觉自己的意识开始变得恍惚,小脑功能的失调导致它直挺挺地趴在了地上,想叫,但是叫不出声,过量分泌的唾液从嘴里淌出来,在它愈发模糊的视线中形成一条小河,流淌到接近之人的脚底。
它挣扎着想要逃跑,但肉体早已不听它使唤。它只得眼睁睁地看着那个人影拿着喷罐一样的东西不断靠近自己,随后,它四处张望,没有其他人,也无法吠叫,草丛里的蛐蛐声逐渐盖过它所认知到的声音,可以看到的景象框边开始被黑暗包裹,它在能够维持自主意识的最后一点时间里将视线从人影身上离开,看向楼上的那扇窗户。
放心吧,只是让它睡一会儿,这没什么毒……
随着另外一个人影从持罐人影的背后探出以及这句发音逐渐模糊的悄悄话被它临近失效的耳朵捕捉到后,它闭上眼睛,开始被迫接受扑面而来的浓郁气息。
急死了,它怎么这么不让人省心啊,本来今天周日打算带着它到北边的新星公园逛逛的,怎么还夜不归宿了呢,等它回来得好好说说它。莫栀坐在客厅的桌子旁,两只手不断地相互搓来搓去,响应着她内心的焦急和恐惧,即便接近正午的阳光温柔地抚摸着她的肩头,她的心情还是随着光线的逐渐偏移越发慌张。
等,再等一个小时,然后我就报……
门铃声打断了她的思绪,她带着紧张的情绪摸索着走到门口,问门外之人的身份。此刻,她多么希望回应她的是一声狗叫或者是好心人向她诉说着被肘花带到这里的故事,不论哪种情况,都可以证明肘花就在门外。
小莫,是我,白姨。
白姨苍老的声音让她的心凉了半截,但是她还是振作精神挤出笑脸,然后开了门。白姨就站在门外,花白的头发垂下盖住了大半的眼睑,可是即便是这样也无法遮挡住她空洞的眼神。她就这样直直地盯着莫栀,面无表情,手里端着一个饭盒,给人一种毛骨悚然的感觉。然而这些莫栀看不到,在她的印象里,白姨就像是自己母亲那样的慈祥老妇,所以,她仍旧礼貌地问好。
按照白姨所说的话,今天烹饪的时候不小心搞多了分量,多出来的炖菜打算分给莫栀一些。道过谢以后,莫栀捏了捏衣角,小声向白姨询问有没有见到过肘花的去向。白姨沉默了一会儿,随即以平静的语气回答说自己不知道,冷漠的语气让莫栀觉得自己问的不是时候。
这样啊,白姨,抱歉,问了多余的事情。
莫栀心里还在想着肘花的事情,所以并没有余力去推脱或是多想,在表达出恭敬不如从命的意愿后触摸着从白姨手里接过了饭盒。白姨看到她接过饭盒并匆匆地向自己表示感谢,嘴角不自然地上扬,有可能是因为顺利送出去的好意,或者是别的什么。而后,她转头准备回家,当莫栀挽留她时,她也只是背对着摆了摆手,随后停下,脑袋偏移了一些,似乎在侧目观察着什么。过了一会儿,莫栀关门了,她便又开始往隔壁的家门口走去,并伴随着微弱的兴奋喘息。
虽然白姨和她说过要趁热,但是莫栀现在完全没有胃口。别人来访的事件发生以后更加速了她内心的焦急。她开始摸索手机,打算先报警再告诉父母。
突然,桌上的饭盒里传来一声声幼犬的吠叫,声音很小,但是因为失明而听力敏锐的莫栀却听见了。肘花,这不是肘花小时候的声音吗,我,我出现幻觉了吗。她停下摸索手机的动作,转而蹒跚地接近桌子,午后的阳光就像是被染料染成了黄金的颜色,穿过纱窗以及无数的粉尘,打在桌上的饭盒盖子上,照亮了里面的东西。
棕色的肉块,炖菜,粘稠的,浓重的酱油味。莫栀突然就像是着魔了一样迅速打开盖子,闻着里面的味道,即便看不见,她也在脑海中构造着肉块的摆盘和块与块之间的那质感如蛛丝的稠汁。她反复地嗅闻,并仔细地聆听,真的有,真的有啊,小狗的叫声貌似是从每个棕色肉块中紧密的组织中传出来,是来自糖原的声音。紧接着,就像是抢夺什么东西一样,她抄起桌子上的筷子,直直地戳穿了其中一块,然后将它放到嘴里,开始咀嚼。
短暂的吞咽声发出后,她突然开始发出呜呜的低吠,并加快了进食。第二块,第三块,未被嚼烂的肉筋碎屑散落在她的脚旁,她的嘴角挂上了少许的汁水,但她毫不在意,只是将肉块一个又一个拿筷子叉起,放到嘴里,又在随便咀嚼几下后吞咽进去。随着饭盒里的东西越来越少,她的声音也越来越变得如同不是人类的一样。
饭盒空了。她此刻沐浴在阳光中,直挺挺地站着。她松开紧攥着筷子的手,两根木棍随即掉在地上,在寂静的环境中发出清脆的声响。而后,她低下头去,用嘴咬住椅子将它从桌子里面抽出来,并慢慢地爬了上去,合腿蹲在椅子上面,双手抱着膝盖,脸上没有表情,空洞的眼神貌似在盘算着什么,也貌似什么都没有想。
当阳光随着她弓起的背部逐渐爬到她的后脑勺时,她的背影轻轻地颤抖了几下,随即女孩的抽泣声从这具身体中传出来,而她同时开始发出愤怒的吠叫,与女孩的哭声交相呼应。
那是肘花,是一条金黄色拉布拉多才会发出的雄厚而又低沉的吠叫声。
半个小时以后,阳光依然洒在楼房门口的那几棵翠绿色的枣树上,以及拥有着小窗户的水泥制楼梯间,同时,也洒在了丁家饭桌上的新鲜的血迹上,赤红色的液面折射着金色的投射。饭桌上有酒,也有花生米,最大的盘子里,装着没有吃完的酱油炖肉,它们摆盘成一个四肢着地的动物图像,象征着烹饪者的恶趣味。
丁叔的上半身连带着脑袋躺在门口的血泊中,貌似是在开门的时候就被巨大的冲击力直接撞成或是撕扯成了两半,门就那样虚掩着,上面的防盗锁链被外面的凉风轻轻吹动,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配合着里屋的吞咽声。在靠近卧室的地方,丁叔的下半身已经成为一具沾染血迹的白骨,少量的未被啃咬干净的粉红组织还在挣扎着粘合在骨头上。
白姨靠着卧室的门瘫坐,门上的爆炸性血迹以及她那仍在被撕扯的腰部缓缓流出的暗红色潭水象征着她早已死去,腹腔内的糜烂和肌肉组织都不见了,只留下骨头和被光线照的白里透红的薄膜,即便死相如此惨烈,白姨却睁大了眼睛,脸上浮现出微笑的表情,而这张脸此刻仍然在由于女孩的撕扯而不断摇晃。
莫栀趴在白姨的下半身上,用手摸索并撕咬她腿上仅存的血肉,在每次分离成功后毫不犹豫地吞下,血液迸发和骨肉分离的声音回荡在宁静的屋子里。过了一会儿,黑猫从门缝里挤了进来,它的身体骨瘦如柴,但脑袋却是丰满的模样,让人感到一丝怪诞。它径直走到进食的女孩背后,蹲伏下来,轻轻地叫了一声。
莫栀没有发出声音回应它,也没有停止进食的动作。黑猫用金黄色的瞳孔打量了一下女孩,随即闭上眼睛,貌似在构想着什么事情,而后,它睁开眼睛又叫了一声,明显提高了音调。
女孩应声停止了动作,她慢慢地抬起头,没有回头看黑猫,两只手默默地松开了白姨的腿部,耷拉在盘坐在地上的身躯旁边。过了一会儿,莫栀的喉咙里隐隐地发出悲痛的哀嚎,那是一只幼犬的哀嚎,随着哀嚎声频率的加快,她的脊背开始颤抖起来,女孩的抽泣声再次从身体中传来。
黑猫用爪子轻松地在女孩的脊背上划开了一条裂缝,奇怪的是,没有血液冒出来,同时,皮下组织和骨骼就像是有着生命一样自觉地分离,展现出里面的景象。一只年幼的拉布拉多端坐在筋条和肌肉汇聚而成的平台上,向着黑猫吐着舌头,周围的脏体和粘液就像是躲避魔鬼一样离它远远地,使得它的毛发一点都没有湿润,金灿灿的,就像是外面照射进来的阳光。黑猫注意到它的头顶长着一小片草地一样的东西,被透明的液泡包裹着。于是它走进女孩的身体里,想要看得更清楚。
确实是草地,草地上有五颜六色的野花,有一两只舞动的蝴蝶,但它们都因为草地的尺寸变得过于微小。一个缩小的女孩躺在这片草地上,和一条缩小的拉布拉多犬一起,她们手拉着手,沉睡在从缝隙中探进来的金色阳光里。
黑猫若有所思地盯着这副景象,过了几秒钟后,它转身从女孩的身躯中走出,并回头叫了一声,那只幼犬听到它的呼唤,跟着它走出了身躯。黑猫带着幼犬远离了早已停止活动的女孩,黑色团子随即围了上来,在女孩的身体上来回滚动,同时,其他两具尸体上面也爬满了蠕动的黑色毛球。
几分钟后,黑猫带着幼犬从门缝里钻了出来,直视着正午的太阳。它的身躯此刻变得丰满,同时,空落落的腹腔里也填补了健康而又活跃的器官,唯独少了心脏。它看看自己旁边的幼犬,而幼犬并没有看它,只是欢快地吠了一声,它这才发现,幼犬的眼睛里面没有光。
遗憾地叫了几声以后,它和幼犬的背影消失在远处的地平线上,而虚掩的门上面的锁链依旧叮当作响。
心
七月二十六日,大雨。昨天很闷很热,外面的乌云都把中午的阳光隔绝在了天上了,所以外面一片黑暗。真奇怪,本来在十二点钟的时候,太阳应该是最刺眼的,它会照亮医院门口那座年久失修的雕像,会照亮那些怒放在养生小道两边的野花,以及花瓣上晶莹的露珠,它也会照亮我的内心。十二点钟的太阳应当是可以照亮一切的,可是它被乌云挡在了上面,挡在了空气稀薄的大气层。
我知道了,太阳也一定遇到了阻碍,阻碍它和大地上的一切来相会,就像是我和奶酪一样。
奶酪呢……你们怎么没有把它带过来,我想……看看它。
向阳躺在病床上虚弱地向低头不语的父母询问,她的口鼻处带着氧气面罩,旁边的心跳检测仪器规律地发出冷冰冰的提示音,穿插地萦绕在细密而微小的落雨声中。母亲在床边掩面小声地抽泣,而父亲则低着头,默默地握着她因为输液而变得千疮百孔的手。
小阳,奶酪在赵奶奶家,等你出院了我们一起去看看它,好吗。
你们,骗我。向阳喘着气发出微弱的哽咽声。你们以前去哪儿都带着它,因为你们知道我特别喜欢它,所以早就把它当成家里的一份子了,可是为什么来这里看我的时候却没有带。奶酪出什么事了,告诉我,妈妈,能告诉我吗。瘦弱的女孩在向着仍旧低头不语的父亲说完自己内心的想法后,转而看向母亲,眼睛里闪出一点光芒,想要从她这里获取到自己最想要答案。
但是母亲只是抹抹泪水,强作笑容对她说着和父亲意愿一样的话语。
小阳,爸爸妈妈怎么会骗你呢,正是因为奶酪是我们家里的一份子,我们怎么会让它出事呢。为什么不带过来……你看,奶酪看到你这副样子肯定也会很伤心,你也不想看到它伤心吧?所以,你要赶紧好起来,这样你出院那天我们就可以一起去赵奶奶家接奶酪了,好不好?
女孩沉默了,她思考了一会儿,终于选择了相信父母的话语,于是,她坚定地向母亲点了点头,然而,母亲看到她这个动作,眼角随即涌出了新的泪水,下一刻便捂着嘴跑出了病房。
正当她疑惑于母亲的行为时,父亲慢慢地将她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她这才看到父亲双眼无神,有着很浓重的黑眼圈和很久都没有整理的胡茬。他叮嘱了几句话,包括在医院要听话,要按时吃药的提醒,而后,他慢慢地放下她的手,起身走向病房门外。父母的行为让她感到困惑,但窗户外面雨滴落在树叶上的声音拉回了她的思绪。
好有节奏的滴答声,奶酪以前喜欢下雨天也是因为这个呢。她这样想着,心脏部位的压抑与不适感减轻了一些,她的呼吸因此变得有一些顺畅。只要想起奶酪,难受的感觉也会消失一些,太好了,可以……坐起来一会儿看看外面的景象,已经连续躺了好几天,心里面好闷,现在终于可以……看看了。她这样想着,抬起没有插满输液管和指压的右手,轻轻地摇动着自己的床铺,高架子上的葡萄糖瓶随着微微晃动了两下。
女孩用稍显浑浊的双眼观察着窗户外面的树和花,而喘气声仍旧没有减弱。门外,男人和女人低着头坐在铁制的等候椅子上,女人仍然掩面哭泣,而男人则沉默地端详着一张报告,“暴发性”这三个字在那密密麻麻的文字行间尤其刺眼。
不能告诉她,孩子他妈,不能告诉她奶酪的事情……
七月二十七日,小雨。今天就是为了重新见到奶酪而努力的第一天,因为爸爸说过想要快点好起来的话就要好好听医生的话,该吃药就吃药,然后什么应该多吃,什么应该忌口,这些都需要记住。而妈妈说的就很令人费解了,说不应该多运动,应该多躺在床上休息,这样的话,住在病床里的精灵就会快速地找到我需要的灵丹妙药,所以不要总是把床摇起来,这样会让许多精灵坠崖,它们就不会愿意给我看病了。
虽然我知道妈妈这些话表现的意象应该只是虚构的,但是她的目的应该也只是想让我在床上多多休息一会儿,听她说,这样他们都会好受一些,为什么?老是躺着的话,心那里也是会难受的,但是只要想到这是为了把奶酪接回家而做的努力,好像也就没有那么难受了。妈妈,我想,奶酪才是我的灵丹妙药哩。
今天也下雨啊。说起来,和奶酪见面的时候,就是在雨天的时候。
那时候我还没有查出这个讨厌的病,所以还能够和朋友一起去学校。就是在那天去学校的路上,我们就发现了奶酪。它倒在路边的绿化带里,小文费了好大的力气才把它从树枝子里捞出来。它微弱地喘息着,黄白相间的毛发被雨水打的发卷,像是活不了多久了。因为小文的父亲是兽医,她很快看出来了奶酪身上有好几处骨折。于是,我们便把它送到了小文父亲的诊所,让他进行处理。
命运眷顾奶酪让它活了下来,也在冥冥之中安排它为我带来生活的快乐与希望。当我跟着小文去看望小家伙的时候,它趴在我身上的时间远比呆在其他地方的时间要长,甚至在要进食的时候也会认为,和我在一起是优先级最高的行为。
它很喜欢你,你把它领养了吧,我看叔叔阿姨好像也没有什么意见。小文有一次呆呆地看着在我的肩头熟睡的毛孩子,随即转头兴奋地对我提议道,那个时候,我感受到小家伙的心跳加剧了,或是兴奋,或是期盼。
奶酪,你听见了吗,如果你能听懂当时小文说的话,心里估计乐开花了吧。
可是现在不说还能瞒到什么时候,你难道还想让孩子抱憾……
女人坐在沙发上说不下去了,取而代之的,是越发剧烈的哽咽声,桌子上都是被泪水打湿的卫生纸球。男人则站在同一个空间的窗户旁边,默默地吸着他戒了三年的香烟,紧接着,他举起手里拿着的白纸,又仔细地看了看那不知道翻来覆去看过多少遍的电子字体。心肌炎,已达到,剩余,这些字段进攻着他的理智。
……小阳现在如果听到奶酪的事,可能活不过当天。
男人沙哑的声音就像是开过光的利刃将女人连绵的哭声斩断,她戛然而止,因为她感受到了失去女儿的恐惧感,而这份感情则开始更加肆无忌惮地冲击着她的泪点。她不再哭出声来,而是静默地流泪。
今天你哭的时间够长了,对身体的消耗很大,你先去休息吧,我一会儿去店里主持工作,明天晚上我再回来,然后,我们再去医院陪孩子,一个月,我们好好陪她走完这剩下的一个月。
男人又点上一支烟,头也不回地对女人发出这样的建议。而女人则捂着嘴轻轻地点了点头,然后起身走进了卧室,但是,男人仍旧能够听到那悲痛的哭声从里面传来。没办法,这是没办法的事,我们的两个孩子,都要离我们而去了。男人这样想着,颤抖地拿起身边桌子上的另外一份资料,上面的黑白色打印照片呈现着一具米黄色猫被刨开腹腔的尸体,周围的文字写着“宠物猫施虐”“连环作案”等字样。
男人端详了一会儿照片,渐渐地,不显眼的泪滴也开始从他粗糙的脸上滑下,穿梭在那些凌乱的胡茬中央。然后,他轻轻地抹拭掉泪水,放下单子,转头出门,只留下卧室中女人悲伤的哭喊声,而这些声音逐渐塞满本就不大的房屋。
七月二十八日,晚上,很大的雨,电闪雷鸣,害怕。上回爸爸不是说今天晚上会和妈妈一起来吗,骗子。因为害怕所以心那里更难受了,阿姨每隔一段时间就会过来查看我的情况,今天晚上的讲故事也取消了,本来我很期待的。
爸爸是骗子,他撒过许多慌,包括说自己不喜欢奶酪。我知道的,爸爸,你是最喜欢带着奶酪到花店里面去炫耀了,因为奶酪确实很可爱很治愈,所以也间接性地为花店引到了不少的客人。钱姐姐,路阿姨,赵爷爷都喜欢奶酪,你以为我不知道吧,爸爸,其实我都知道。
妈妈也是骗子,她说过奶酪是流浪猫,身上有传染病,而且只要隔一段时间不给它吃的它就会自己跑。可是呀,我亲爱的妈妈,每次不耐烦地给它洗澡的人是你,每次忍不下心来断绝它的饭食的也是你,我不懂妈妈为什么是这样的行事方式,也许在出院以后,我可以问问妈妈……
难受,好难受,快拿不动笔了。
孩子他妈,我回来了,外面好大的雨……我们得带上雨具,明天花店关门,我们就在医院好好陪陪小阳。啧,雨太大了,我得换件衣服,出门也得套外套……孩子他妈?
没有声音回应拿钥匙开门以后一边在门外跺脚一边朝门里呼喊的男人,屋子里一片漆黑,闪电偶尔照亮客厅里的茶几和沙发,以及在电视桌子上的那张全家福。他关上门,打算把灯打开,但是开关没有反应。跳闸了吗。男人想着,摸索着走向卧室,下午走的时候,悲痛灌满了这个房间,然而现在,从里面渗出的只有寂静和让人打冷战的寒气。
男人喊着女人的名字,心存恐惧地敲了敲门。没有声音,只能听到外面的雷雨声,他摸了摸门把手,却感觉上面毛茸茸的。他连忙打算掏出手机照亮查看,但是一个声音喊住了他,来自客厅,熟悉的声音。
你回来了。
男人惊呼一声,借着闪电的亮光看到了凭空出现在客厅的女人。你刚去哪儿了,吓到我了。男人心有余悸地对着女人说道,但是女人没有回答他。他这才发现,女人的眼睛就像是被挖走了一样,空洞,而她的腹部更是在闪电的亮光下逐渐在男人面前张开,就像是被无形的屠户竖着划下一刀后用双手扒开,一只小猫的头从那黑色缝隙中探出头来,那双眼睛和脸上毛发的颜色则是他更加熟悉的存在。
奶酪,你……
男人没有说完,便发觉脚下一软,地板就像是有了生命一样开始蠕动。他定睛一看,哪里是什么地板,分明就是无数个黑色的毛球铺就的“沼泽”,而它们此刻正顺着男人的脚爬到他的腿部,他感觉有酥麻的感觉从脚踝处传过来,但紧随其后的便是被什么东西咬食的剧痛。可是,男人并未惊慌,他缓慢地抬起头看向窝藏在女人腹中的奶酪,而猫儿回应了他,发出了一声开心的猫叫。
男人明白了,这确实是最好的办法,他欣慰地笑了笑,紧接着,他被由于闪电照亮的阳台吸引,他似乎在那里看到了剪影,那是全家福的轮廓,而被向阳举得老高的奶酪的小身躯,分外显眼。他终于忍不住,慢慢地蹲下,任凭那些毛球经过他的膝盖,爬上他的脊背,而他只是掩面痛哭,哭泣的声音盖过了外面的倾盆和轰鸣。
七月二十九日,晚上,宁静。雨后的蛐蛐声,好听。爸爸妈妈还是没有来,医生叔叔今天来的要比以往多,好几次,他在朝着我摇头,而每天给我讲故事的护士阿姨,也表现出和妈妈一样的动作。
我快要看不清本子了,周围变得好黑。我好像也坐不起来了,感觉身体,没有力气,心脏好难受。
难受。难受。疼,疼。
爸爸,妈妈。
奶酪……
向阳放下日记本,上面的笔迹已经逐渐歪曲,象征着她的无力。心脏那里的剧痛让她不得不躺下,她吃力地将自己的床铺摇下,然后,她再也没了动弹的力气。呼吸愈发沉重,她的口中苦涩无比,视野逐渐变黑,耳朵能够听到的声音,也只有窗户边上的从房檐落下水滴的滴答声,以及仪器逐渐放缓的滴答声。
好安静。好安静。
周围什么声音都没有,或者说,她已经听不到那些声音。她想要大口呼吸,却发现这也成为一种奢求,缺氧让她的不适加剧,她感觉有什么重物在毫不留情地压迫着自己越跳越慢的心脏,过了一会儿,水滴的滴答声也听不到了,钻进她耳朵里的,是仪器的滴声,以及自己微弱的喘息,还有保存在记忆里的那几声猫叫,此刻正在被她的潜意识播放。
奶酪,你叫的真好听。
随即,女孩逐渐闭上眼睛,周围的黑暗立即涌上来,覆盖住她视野的全部。
忽然,有一只手开始抚摸她的右手,既像是父亲那充满老茧的大手,又像是母亲那细腻温暖的小手,同时,也像是一只毛茸茸的脚掌,抚摸着她手上的静脉,触碰着她因为发热而滚烫的肌肤。她像是被这种触觉呼唤,于是又一次努力地睁大了眼睛,用尽力气扭头看向自己的右边。
是奶酪,小时候的奶酪,她们刚刚见面的时候的奶酪,但是,体格又不像,感觉奶酪被放大了好多,她只能看到它探过来的头部,毛茸茸的。她又能够听见声音了,是呼噜的声音,呼噜呼噜,让她感到安心。她忽然觉得身体没有那么难受了,即便声音仍在逐渐变小,视野仍在逐渐变暗,但她不再感到悲伤和孤独,取而代之的是填满内心的温暖。
喵。她听到了奶酪的声音,于是,一滴晶莹从氧气罩边沿滑下,仪器紧接着在空寂的环境里长鸣。
奶酪,我看见了,充满阳光的地方,有草地,有火烧云,有厚积云。爸爸,妈妈还有你,你们都在那里向我招手。全家福就差我一个了,你们很着急,很着急。
我来了,我来了。
黑猫在大猫的背后看着它对着逐渐冰冷的尸体叫了很长时间,而后,它走上前去,伸出爪子按在了大猫的脊背上。大猫随即停止了叫唤,它的耳朵耷拉下去,许久,它发出一声悲伤而失落的猫叫。
黑猫像是索求着什么,对着大猫又叫了两声。大猫舔了舔尸体的脸颊,随即用爪子在尸体的心脏部位打开了一个口子,然后取出那颗仍旧发着光的心脏。心脏竟然发着光,通透的血管和纹理,被中央的犹如迷你太阳一样的存在照亮,而大猫里面的意识似乎也在响应着心脏的呼唤,在拿出心脏以后,大猫便散了架,变成了无数个填充在其中的毛球和一副已经漏气的皮囊。
黑猫跳到尸体身上,没有急着去吃掉心脏,而是径直走向脸颊,舔舐了两下已经冰冷的肌肤,并恢复蹲坐姿态,低下头去。许久,它回头,开始咬食心脏。它没有咀嚼,也没有享受,只是略显迟钝地进食。在它吞咽的时候,胸膛塌陷的空洞也逐渐被填满。
进食完成。它没有留下一丝痕迹,以保持尸体的整洁。它跳下床铺,毛球响应着它的呼唤一个接一个地跳进它的皮毛之中,而皮毛就像是次元袋子一样接纳着数量众多的毛球,直到最后一个个体返回皮毛,黑猫的体型也没有增长。它慢慢地踱步,穿过那些静止在空间里的医护人员和患者,走向大门,过了一会儿,它的身影消失不见,而医院也终于得以从静止中返回至常态。
尾
黑猫默默地从一个狭小的出租屋中走出,在屋子里,杀死它取乐的男人就像是和它死去的时候一样,悲惨地死在自己的洗手间地板上,而毛球们此刻正在清理着他血肉模糊的尸首。
天上又下起雨来,黑猫踩着因为降雨而变得光滑的青苔石砖,三步两步跳上了墙沿,然后缓慢地行进着,在淅淅沥沥的细雨中前进着。而后,它在一个地方停下蹲伏,俯视着底下的社区,薄雾笼罩了灰暗色的楼房,也笼罩了其中的人和猫狗。它就这样蹲着,一动不动,任凭细雨打在它的身上,似乎在思考着什么。
过了一会儿,一些猫狗也顺着它借步的阶梯爬了上来,其中有纯白色的萨摩耶,拥有着雪白斑点毛发的猫,活泼好动的狸花,笨拙而小心翼翼的拉布拉多幼犬,以及一只黄白相间的小奶猫。它们都在黑猫的周围坐下,和它一起思考,一起思考更加令人感到幸福的结局,它们一个接一个地叫着,在雨中形成杂乱而颇有情调的交响乐。
终于,黑猫做出选择,它的身体前倾,从墙头跌落。猫狗们对此感到吃惊,它们连忙从墙头下到地面,转而开始搜寻不知道摔在什么地方的黑猫。拉布拉多幼犬最先发出了信号,大家便一股脑地往那里跑去,期间夹杂着从未停止的猫狗叫声。而后,它们便看到了黑猫在软草地上面的尸体。
这里是新建的商业区,但是由于刚刚完工,所以并没有人。黑猫就躺在区块中心的那一片种植着野花的草地上,一只爪子向前伸去,貌似要抓住那个掩埋在土里的空猫食罐头。它摔得脑浆四溢,身体也皮开肉绽,露出里面鲜活的五脏六腑。动物们默默地看了它一会儿,随后各自走向一个方位,将早已死去的它围住,低下头去。
许久,它们面面相觑。于是它们共同走上前去,朝着尸体平静地张开嘴巴,露出各自的獠牙。雨还在下,细小的水流从它们脸上的皮毛滑过,与它们落下的泪滴融为一体。
黑猫的金黄色瞳孔即便失去了光泽,也紧盯着墙那边的楼房,更准确的说,是楼房上的一扇窗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