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末打电话给老妈,各种家长里短、东邻西舍聊了一溜够,最后老妈说,咱家狗有十来天吃食儿不欢,突然就死了,邻居说狗舌头、狗皮都黄了,定是得了黄胆病的,我拉着给埋在村东的荒田了。
说的极平淡,像是在讲一件陈年旧事。母亲向来很少流露自己的感情,何况只是一条狗,死了。我挂了电话,也只默默抹了一趟眼泪儿。
这只狗,在我家待了十一年了。就是农村最常见的土狗,脸和腿是黄色的,身上是黑色的,爱张着嘴、耷拉着舌头瞅人,看起来一副蠢蠢的模样。现在流行一个词叫“蠢萌”,它只蠢了,不萌。它也没有名字,来我家前两年的时候,弟弟还是没上学的顽童,调皮捣蛋,喜欢骑着它当马在院子里乱转,还喊它“旺旺”,但是老妈总是“狗、狗、狗”的叫它,所以当弟弟对它没了兴趣之后,它连“旺旺”这么土的名字也没了。它就叫狗,一点也不洋气。
它知道自己的名字叫“狗”,也识得家里人的声音,最识得老妈的声音。给它喂食时,短促而快速地喊“狗,狗,狗”,它就飞奔过来,急切地抬着狗头伸着舌头摇着尾巴望着你。要是夜里很晚了还不回家,拉长了声音喊“狗~~狗~~狗~~”,它很快就回家。有时候把它忘了,锁在了大门外,它就不停地拱门,也不汪汪叫,而是嗓子眼发出“呜~~呜~~”的声音,多委屈似的等着家里人给它开门。也许它那时确实是在哭,抱怨主人没给它留门留灯。
回忆起来,狗向来极少出现在我和老妈的电话里。除却这一次,上一次说起这个狗,还是老妈给我聊它走丢的事情。有一年夏天,狗很晚还不回家来,老妈怕它丢了,大晚上拉着弟弟和邻居,几个人打着手电筒,喊遍了全村、找遍了附近田野,也没找到它,几天以后,狗自己回来了,若无其事。我当时还怪老妈,大黑天的找什么傻狗,磕着碰着可怎么好。老妈却说,狗是最有人情的,家里有只狗,晚上睡觉踏实,有贼狗会叫的。
没错,狗是最懂事有人情的。这只狗,是我读大学那年老妈从村里一个大娘家抱养的。它来我家的时候,我已经离家到北京念书了。大一寒假我回家,到家时天已经黑透了,还没进家门,这只狗就跟着老妈出来迎我。它从没见过我,天黑着也看不见我,但它不汪汪地冲我叫,而是跟在我后面摇头摆尾,像是熟识的一般。我想它一定是听得懂我爸妈说的话,知道他们有个女儿从远方回来了,它也跟着一起欢庆。要知道,即使从我家大门前经过的路人,它都要追着人家汪汪叫很久,害的人家极慌张快速通过;即使经常来我家串门的邻居,它也总是不遗余力的冲着人家汪汪大叫,直到老妈凶它,“去去去,别叫啦!”它才“呜呜”着走开。
因为它识人,对动物并无特别兴趣的我,对它也另眼看待一些。每次回老家,都会跟它玩一会儿,拿馍馍、骨头扔到半空中,它会跳起来用嘴接住,准确度百发百中。说起识人的狗,我老公的老家也有一只。我第一次去他家,从下车到进家门,从前院走到后院,那只狗只是始终跟着走来走去,没有汪汪叫,没有任何敌意。老公也觉得不可思议,第一次见面,它就知道进门这姑娘是一家人了?所以,我也真不理解,“狗眼看人低”这样侮辱狗的话,到底怎么会出现在汉语里的。
我家的狗,有好几年都是用铁链子拴着的,因为它在青壮年时期,学会了吃鸡,据弟弟传言,它还会抓麻雀。有一年暑假,我有幸亲眼目睹它把误入我家院子的一只邻居家的雏鸡摁在前爪下,用牙齿熟练地撕开、剥皮,然后慢慢吃掉。
狗发了兽性,老妈就给它准备了一个套头和铁链,在它吃东西最投入的时候戴上,把它拴在了院子西南角,并搭了草窝,活动范围也就方圆两到三米。要软禁着度过余生,它自然不开心吧,但还算守规矩,偶尔逃脱,老妈总是能在它吃东西时再次把它套住,当然这只能老妈来做,别人套它,它会反抗,比较危险。
每年元旦或春节,我们姐妹都会拖家带口从各地陆续回老家,家里人气渐旺,热闹起来的时候,这狗就会很不安分,一天总要走脱一两回。也不知它是不是练了什么缩骨功,伸直了脖子左拧右拧,四蹄蹬地使劲往后扯,就能把头套脱下来。得了自由撒开丫子就跑,混在人堆里钻来钻去。前年元旦,我跟姐姐带着小辈儿们去麦田里放风筝,它成功逃脱铁链,跟着我们在田野里撒欢儿,奔啊跳啊,看起来比人都开心雀跃,还时不时蹭到我们跟前让给它挠背。而且,它一双圆眼睛下面还淌着两行泪,看起来愈加蠢了,不知它这是年纪大了得了迎风流泪的眼疾,还是得了自由快乐感动的泪水呢。
那天,我们玩的很开心,也一时兴起都叫它“大黄”。只不过老妈还是只叫它“狗”。老妈的孩子们散落在天南地北,一年才回来那么几天,于它只是匆匆过客,老妈才是它的真主人。所以,我家的狗,至死,名字还是“狗”,一点也不洋气。
养一只狗,最伤感的地方是,它那么忠诚、可爱,你们之间建立起了美妙的感情,可它却会先你而去,独留你品尝不舍的味道。
如今,我家的狗已经走完了它的一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