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识Z先生时,他还是高一的学生,而我已然即将高三毕业。白色的衬衫与蓝色的校服裤穿在他身上,总有一种很干净温暖的味道。那天,他站在领奖台上,手里拿着演讲稿,阳关照在他的侧脸上,有微微汗珠落下,这一刻我的心随着他喉结的旋律而悸动。
经过无数次的刻意制造出来的“偶然相遇”,他终于注意到我了,开口说了句:“同学,你挡住了我的路。”我害羞地跑开了,心脏扑通地跳个不停,正是这一句话却让我那个夜晚彻夜难眠,而我和他的相遇也好像终结在这里。
由于高三的学业繁忙,我几乎每天都泡在教室里,而他作为高一的第一名,除了能够在教室后面偷偷瞄他一眼,其他地方都很难见到他的身影。终于熬过了高考,我下定决心一定要在这个暑假向他表白,即便我大他两岁。因为这种暗恋的滋味太过苦涩,我时刻都想要尝到爱情的甜食,未曾想,年少时哪懂的什么爱情呀!
那是一个闷热的午后,我装作不经意间经过他家的门前,我看到了不一样的他。他正坐在庭院的一颗大树下,旁边是头发发白的老人,两个人好像在弄什么东西。我鼓起勇气最终还是走到他面前,紧张得都不知道用哪个鼻孔呼吸了,用着稍微颤动的声音说道:“你好,我是高三班的陌陌。”少年抬起头来看着我,手上的动作依旧没停,原来他在帮助奶奶剥玉米。奶奶一脸慈祥地看着我,赶紧把身边的凳子拿来给我坐,笑着说:“多好的孩子,长得可真水灵,我家笙儿比较内向,都没见同学到我们家里来。”
我看到他的脸颊两侧红了起来,不由得嗤笑起来。他看着我,像是不开心的样子:"你笑什么?我又不认识你。"我尴尬地搓了一下手,小声地说:“我知道你,你叫做郑符笙,人浮于事,万般象生”,怕他误会,看穿我的心思,我补充道:“咱们学校有很多人都认识你的,那天你在颁奖台上讲话,底下很多同学都很喜欢你。”他轻轻地笑了下:“你呢?”我没想到他会这么直白地问我,脸上微微一红,便用其它话题岔开了:“奶奶,我来帮你剥玉米吧!”
自从这次去过他家后,我开始频繁地往他家跑,知道了他与奶奶相依为命,父母都在外地打工,有时候过年也很少回家,只为了给他更好的生活。好在,他比较懂事,除了努力学习外,没事的话就帮奶奶打打下手,二人的生活也并没有想象中那么拮据。父母给了他物质上的享受,奶奶给了他无私的爱,而我还是能够感受到他内心的孤独。
许是已经熟悉了这个庭院,我也越来越不拘束,坐在他身边也不会像从前那样心跳加快。我们一起躺在庭院里的竹席上,讨论着自己的未来,讨论着各自喜欢的文学作品,争论着徐志摩是否真的是痴情男儿。他说:“我不喜欢徐志摩,我如果喜欢一个人便会一直喜欢她,怎么心里还可以装得下别人。”我看着他,鼓起勇气问他:“那你喜欢我吗?会一直喜欢我吗?”他的脸又一红,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久他才开口:“我喜欢你。”不过他又补充了句:“我这不算早恋吧,我今年17,你今年19,咱俩匀一下,刚好18。”那天,我们两只手牵在一起,没有亲吻,没有拥抱,只是紧紧地握在一起,以为这样就可以天长地老。
分别的日子,总是来得那么快,我如愿以偿地考入了A市的一所大学,他说要考到A市最好的学校,等过两年就会去这个城市。我们在车站相拥而别,他轻轻吻了我的额头,我紧张地手心都出了汗。这样的亲密动作也只有在我要走的前一个晚上,借着月光,他吻了我,至今我还能感受到那是甜丝丝地味道,他嘴巴里真的有樱花的香甜味道。
和大多数异地恋一样,我和他的联系方式就是一部诺基亚手机,他每天都会躲在被窝里给我发信息,有时还会偷偷跑进学校的电脑室,登上qq来给我发消息。
我刚进大学校园时,完全不适应大学的自由节奏,我不知道自己整天要干什么。我很自卑,因为我是从小镇上来的,那些在大城市生活的同学,他们一个个都很活泼开朗,我有种被孤立的感觉。虽然他学业很繁忙,但他还是愿意拿出时间来安慰我,给我中肯的意见。
终于熬到了寒假,我归心似箭地想要见到他,想要给他一个很大的惊喜,我没有告诉他我什么时候回来,下了火车,我没来及回家就跑到他家里了。当他看着我提着大包小包时,他愣了一下,之后就紧紧地抱住我。我发现他戴上了眼镜,我一直以为是他学习太用功了,直到后来我才知道他是每天盯在屏幕前跟我聊天才造成的近视,而他却什么也没有跟我说。
人们常说异地恋很难坚持,起初我不以为然,但时间久了才发现这其中的苦楚并不是每个人所能抗住的。我大二那年,他高三,没有更多的时间陪我聊天,俄我身边开始出现不同的异性朋友,在我最需要的时候给我温暖。我们开始争吵,争吵一些不值得争吵的事,我甚至提出了分手。但是当我看到他出现在我学校的身影,我就知道我已经原谅他了。就这样在磕磕绊绊中,他考上了A市,我们一起憧憬着未来。然而美好的童话故事却在那一天发生了改变。
那是开学的一周后,我陪他去体检,他突然说头痛,我以为他只是感冒了,等我们体检完后,他累得瘫坐在椅子上,我还笑着说:“阿笙,你太虚了,以后怎么照顾我呀?”他摸了摸我的头,有气无力地说:“我要好好锻炼身,余生不会让你来照顾我。”
就在我相信着他给我的承诺并憧憬着我们美好的未来时,不幸的噩耗突然降临--“脑瘤”,我不相信这一切会发生在阿笙身上,我听完医生的判决瘫坐在地上,一种无助而又歇斯底里的痛,是我这短短岁月中最难以忍受的疼。很快,阿笙的父母从外地赶来,他们更多地是自责自己,没能好好照顾儿子。
我看着病床上的阿笙,他泛白的嘴唇,由于头痛而痉挛的脚掌,都让我心疼不已,但是我不能在他面前流泪,我笑着跟他说一切都会好的,给他讲各种有趣的事。他很抱歉地跟我说:“陌陌,对不起,我要赶快好起来,我以后还要好好照顾你呢。”我“嗯”了一声,并天天祈祷有奇迹发生。我陪着他每天做化疗,看着他的头发一点点脱落,看着他左边的身体一点点瘫痪,看着他一天天要输各种的液体,最后他整个人都瘦成皮包骨头。我永远记得他做完穿刺后,整个人变得小小的,双手紧抓被角,我知道他很疼,他每一次疼的厉害的时候都不出声,都是紧咬牙关,好几次我都看到他嘴角渗出血来。
在医院一个多月后,阿笙的身体状况越来越差,而医院也下了病危通知书,告诉我们继续留在医院毫无作用。阿笙的母亲整日以泪洗面,阿笙的父亲则是不停地抽着烟。他们都是普通的打工者,这一个月的花费已经打垮了他们整个家,就算之后再继续治疗也难以负担得起这么高的医疗费。我知道我们每个人都不想放弃一丝希望,我们都不想死神跟我们抢走他。
阿笙到最后彻底失去了意识,胃管插入他鼻孔时,我再也忍不住嚎哭起来,这是我第一次在他面前如此崩溃。没过多久,他还是离开了我们,离开了曾经他如此热爱的世界。很久很久,我都没有踏进那个庭院,它像一根刺一样,让我望而止步。
再后来,我按部就班地上班,有时候我自己都以为自己遗忘了这段过去,一个人就这样努力地生活着。有天,家中的妹妹告诉我操场种了一棵樱花树,现在开花了,很好看。我又回到了我们初识的地方,喃喃自道:“阿笙,在时光的隧道里,我终究错过了你,而你也未完成对我的承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