揉了揉惺忪的眼睛,我抬头看看石壁上还在燃烧的蜡烛:夜已经很深了,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湿气,石壁上的蜡烛扩散出氤氲般的光线,伴随着短促有力的敲击声。
“若人不知苦,不知苦所起。亦复不知苦,所可灭尽处。”
我轻吸鼻子,撑起前爪站起来,缓缓地踱步到声音的源头:一个看着不是很老的人类,他依旧紧闭着眼睛,手里的木鱼没有丝毫停歇的迹象。
“亦复不能知,灭于苦集道……”
他两腿盘曲,嘴里念念有词,自从几年前他来到这个洞窟里住下,绝大多数时间看到他都是这幅姿态。
“不知苦……”饶有兴味地看着燃烧的蜡烛,暖暖的微光让我也不自禁闭上双眼,慢慢向那团火焰靠近。
这时一只有力的手挡在我面前,我睁开了双眼,那手绕到我的身下,将我轻轻抱起,放在一边,接着又回到了那团褴褛之间。
“我刚刚是怎么了?”对自己刚刚反常的表现感到吃惊,只听那声音又继续诵道:
“若能谛知苦,知苦所起因。亦能知彼苦,所可灭尽处,又能善分别,灭苦集圣道,则得心解脱,慧解脱亦然。”
“知苦便能解脱吗?”我喃喃自语,一边重复着,一边向外走去。
敲木鱼的声音渐渐离我远了,心里想着他的话,走了许久竟然都没有发觉。
“谁?”走在林间,突然感觉有些不对,我迈开四条腿跳上树干,看到一个和我一般大小的身影,作为狐狸的直觉,我一个纵跃便扑向那团影子。
“哎呦!”那影子果然不经扑,直挺挺地便躺倒在地上。我走近一看,原来是一只比我瘦小很多的野狐。
它的眼睛里满是恐惧,向我告饶:“不要杀我,不要杀我!”
无耐苦笑,死亡真的就那么可怕么。我想起了刚刚那和尚的言语,原来不止是人不知苦所起,禽兽也是一样,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受苦,所以才会对未知的死亡感到恐惧。
我灵光一闪:“若百兽皆不知苦,我解此语,足以作兽中王。”
挺起胸膛,高声说道:“你不服我,是以相杀。”
那羸瘦野狐立刻磕头如捣蒜:“我当做你随从,愿你莫杀我。”
于是,我便有了自己第一个随从。
后来经上这样形容我的历程:
“复逢一狐,又欲杀之,问答如上,亦言随从。如是展转伏一切狐,便以群狐伏一切象,复以众象伏一切虎,复以众虎伏一切师子,遂便权得作兽中王。”
我便成了兽王,却还不知道什么是苦。
我看着百兽大军,问胯下的白象:“咄!汝可知何为苦?
回答是一声长啸。
后来,我看到手下的两只公狮子为了争夺一头母狮子争得不可开交,最后胜者携母狮子扬长而去,败者血流如注,倒在草堆里,眼看不得活。
“哎,死之前告诉我,你现在可知何为苦?”我走过去问他。
他的眼睛已如死灰。
我一步一步离开那只垂死的狮子,听到远处骑在母狮子身上的公狮子恣意地发出嚎叫,那声音不知道是乐还是苦。
几只母狐狸围上来,用撩狐的眼神看着我,仿佛是在等待临幸。
我有了一个念头:“我现在是兽王,怎么能像那头狮子一样以兽为妇呢?”
几日之后,我率领着百兽大军,来到了人类的主城,向着人类的王做出宣言:“我是兽王,应取汝女,与我者善,若不与我当灭汝国,还白如此。”
那王听言便慌张地滚回了城中,纵然他城池坚如磐石,也难挡我百万兽军。
我回到中军,慢慢悠悠地等待着人类的答复,过了几天使者复来,当然不是投降,那使者带来了两句话:一句是约占的日期,另一句是人王的愿望。
“愿兽王令狮子先战后吼。”
使者走后,我哈哈大笑,群兽皆愕然。
“好个人王,知道敌不过,却还来索求这毫无用处的愿望。”
开战之日,我站在象背上,威风凛凛。人王立在阵前,身跨战马,军队一列摆开,荆旗蔽空,齐齐整整。
我心生畏惧,慌忙转头面向身后的狮军,说:“众狮,吼!”
狮子张开血盆大口,吼音一出,我便感天昏地暗,眼前一黑失去了直觉。
待我恢复感官的时候,胆仿佛要裂开,眼前是奔腾的兽蹄:我的百兽,朝着同一个方向狂奔逃命,蹄影渐渐稀疏,我挡住迎面射来的阳光。
我看到了人王高傲地站在马上,他的身旁,齐齐列者文武百官,那人王看着倒在地上的我,勒马回身。手下一个士兵抽出利剑。
我知道接下来要发生什么了。
却听见那王骑在马上,高声道:“野狐憍慢盛,欲求其眷属。行到迦夷城,自称是兽王。”他反复念着这句话,直至淹没在群臣之中。
我看向眼前的利剑,阳光照的我不自主地闭上了双眼。我突然想起来,那天离开山洞之时,隐隐地听到那和尚还说了一句话,当时离得太远,竟然没听清楚。到了最后一刻,那句话突然在我的脑海里逐渐清晰了起来:
观万物动起,念之悉当过。
爱欲之所转,一切皆无常。
狐死,无人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