梓馨：
轉眼間你已四歲了，按照我倆的約定，這次想和你聊聊時間與生命，因為這封信註定是寄給未來的你。想著以後某天，也許你會打開這篇文字，頓時覺得無比溫暖、無比寫意。
時間也許是這世上最浪漫的畫家，將陽光隨意揉碎，調和為七彩顏料，輕盈地揮灑在空氣中，天地間便也因此靈動開來：四季轉換，依次呈現春的絢爛、夏的濃烈、秋的斑斕和冬的蕭瑟；空間疊加，同時描繪興衰成敗、悲歡離合的人間百態。空間與時間和諧交融，便是「宇宙」：上下四方曰宇，古往今來曰宙，所以古人說「天地玄黃，宇宙洪荒」。
因著你的緣故，我以為秋天才是一年中最好的光景，即使在四季轉換並不明顯的深圳，也可體會不同的絢爛，花與葉、光與影，在走向冬的極致中，肆無忌憚地恣意綻放，書寫著盛極而衰的寓言，每一次轉身，也許就是一次輪回。秋天的味道，氤氳在空氣中，那是耗盡生命的最後告白，以最明豔的方式勾勒寂寞。而你，毫無疑問是我生命中最動人的暖色調，也是最絢爛的那抹亮色，點燃我蒼白生命的底色，有你，真好。
老話說「三歲看大」，今年你確實開始展現自己的性格，爸爸最直接的感受是你自我意識逐漸覺醒。比如你對每天衣服的搭配有自己的主張，不時會「顧鏡自憐」，當然這也可能是女孩的天性使然；對草莓味的各類霜淇淋、餅乾、優酪乳等有著近乎偏執的喜愛；不允許我們所有人使用你的餐具，外出吃飯一定要有自己的餐具，和大人一樣；再比如有時爸爸親吻你的臉頰，你會馬上用手擦拭。
還有就是你的想像力超出爸爸的預期，又或者是爸爸思維已經定勢的緣故。今年初，給你買了一套迪士尼經典童話圖書，給你講了「美人魚」的故事，我也沒太在意。有天晚上，幫你洗完澡後穿睡衣，不小心把你的兩條腿穿進了同一條褲腿中，你猛地倒在床上，雙腿像魚一樣的不停擺動：「爸爸，你看我是美人魚。」說完呵呵大笑。接下來的幾個晚上，你都要求要扮演美人魚，小孩的世界確實簡單而純粹，快樂也直截了當，這也是爸爸最羡慕的，希望這種感受可以伴隨你更長一些。
四月份，你隨姥爺、姥姥返回洛陽，送你上車後，你隔著車窗沖我揮揮手，有的只是馬上要坐飛機的欣喜，絲毫沒有和爸爸媽媽離別的愁緒，車啟動後，我看著你們逐漸遠去，但並沒有看見你朝車後窗張望，心裡有些許失落。有時想想也覺得可笑，爸爸自己離開家鄉時又何嘗不是如此？留給親人的永遠只是背影和牽掛，輪到自己時，才體會到個中滋味其實五味雜陳。
接下來每天的視頻，爸爸媽媽的熱烈期盼和你的逐漸無視，形成鮮明對比，也許成長便是這樣罷？有時想想，又會啞然失笑，人生很多時候真的只是輪回。終於熬到端午假期，爸爸媽媽迫不及待地飛回洛陽，帶上了你一直想要的小雨靴，只為討你開心。進家門時，你剛起床，見到爸爸媽媽的驚喜只持續了片刻，便開始翻我倆帶的行李箱，終於找到了雨靴，發現不是你要的紅色，氣呼呼的扔到地上，把頭扭到一邊不說話。跟你講了許久，才又重新開心起來。接著爸爸給你剝從深圳帶回的荔枝，直到媽媽說上火不讓你吃為止。
第二天帶著你去喝湯，印象中去年你並不喜歡。買完湯、餅坐下後，我又去找了個小碗，單獨給你準備了一碗，給你和媽媽各自買了一瓶汽水。很明顯，你其實對汽水更感興趣，汽水喝完，讓你喝湯，你開始撒嬌讓我喂，接著又嫌湯燙要我吹冷，其實湯並不燙，你只是要爸爸吹的過程；然後便一口湯、一口餅，吃得不亦樂乎，那是爸爸覺得最美味的湯。一束陽光穿過樹葉斜斜透射下來，異常溫馨，真希望那刻的時光能夠定格、停駐。
下午帶你去看了電影「憤怒的小鳥」，雖然是英文，你還無法看字幕，但依然非常開心。晚上帶你去吃涮牛肚，是你第一次吃火鍋類的食物，有些辣，爸爸將煮好的牛肚在溫水中再涮幾次，你吃得津津有味，頻頻用你的汽水瓶和我碰杯，完全是一個小大人的模樣，讓人忍俊不禁，現在回想，笑容仍然浮現在我臉上。平淡的生活片段其實更加值得回味，並且滋味綿長，因為有你。
快樂時光飛逝，短暫假期之後，爸爸媽媽又返回深圳。你和姥爺、姥姥一起到機場送我倆，在候機廳又纏著讓爸爸給你買了一些零食，依然沒有離別的苦惱。然後你平靜地和我倆揮手告別，蹦蹦跳跳地和姥爺、姥姥離開機場，留給爸爸媽媽的是一個歡快的背影和之後顯得無比空曠的狹小候機廳，以及爸爸媽媽的相對無言。那天飛機晚點到淩晨四點才起飛，媽媽尤其辛苦，雖然我倆表達愛意的方式不一樣，但愛你的心卻是一樣。
四個月之後，你終於回到深圳，正式開始幼稚園的生活。有天晚上給你講完故事後，爸爸輕輕拍著你的背，望著窗外朦朧的疏影，心裡突然有些感傷：「米多，等你長大後，爸爸也就老了。」你翻身緊緊抱住我：「爸爸，我害怕，我不長大，那你就不會老了。」第二天晚上，你又有些緊張地向媽媽複述了一遍，惹得她淚眼婆娑。
和你在一起的點滴，其實更多時候是爸爸學習接納自己的過程。之所以想聊聊時間和生命，是因為每晚講完故事後，你會要求提問三個問題，應該是《青蛙弗洛格》系列養成的習慣。那天你奇怪地沒有選「弗洛格」，而是讓我講「活了100萬次的貓」，講的過程我就感覺挺犯難，這完全就是一則關於生命意義的寓言，怎麼跟你描述？故事講完，我合上書，便想敷衍過去。
「爸爸，你還沒問我問題。」
「可以不問嗎？」
「我不要。」
「因為爸爸發現自己沒法問你。」
「爸爸，問我問題好嗎？」
「在成為野貓前，貓為什麼每次都討厭它的主人？」
「我不知道，爸爸你告訴我。」
「因為貓的主人只在乎自己，不在乎貓，貓也不在乎他們。」
「爸爸，還要問。」
「野貓為什麼喜歡白貓？」
「我不知道，爸爸你告訴我。」
「因為野貓在乎白貓超過在乎它自己。」
「所以他們結婚了，爸爸媽媽也結婚了，對嗎？」
「對呀。以後你也會。」
「爸爸，還有一個問題。」
「白貓死後，野貓為什麼再也不願活過來？」
「我不知道，爸爸你告訴我。」
「因為白貓不能再次活過來，野貓無法面對，也不願像從前一樣。」
接著你就不再發問，安靜下來。我暗中松了口氣，這是給你講得最費勁的一個故事。之所以不厭其煩地復原對話，是想讓你看看爸爸的窘態，也是對自己的提醒。那晚你睡著之後，爸爸又再次細緻地讀了這個故事，發現還是沒法講得更直白；當看到野貓摟著死去的白貓嚎啕大哭，不，也許用撕心裂肺的絕叫來形容更加貼切，當時爸爸腦海中浮現的卻是自己對鏡無聲慟哭的影像。
每個人對生命都有自己的獨特體會，以後你也一樣。於生命而言，生與死便是無法回避的永恆話題。感性地說，「生」是在春風中，豔陽下，閉上眼，聽到種子破土、花蕾綻放的聲音，感受那種磅礴張力的釋放；「死」仿如秋風中、夕陽下飄落的樹葉，是落在地面的雨滴逆向重新凝聚為雲朵，是終點、更是起點。正如文章的順敘與倒敘，互為表裡、各具風味。
有時想，生命其實是時空在世間的投影，萬事萬物因此多姿多彩；命運是時空運行軌跡的預設與實現，確定的起點和終點之間，其實存在無窮無盡的未知與可能，這才是生命的精彩和寓意。
四歲了，精彩的未來在向你揮手，在和你且行且遠的重逢中，陪你長大，等你綻放。
二〇一六年十月十四日零時於深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