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一九八一年农历正月十五这天上午,已有八个月身孕的刘红玉用丈夫从部队带回来的军用挎包装了一袋冰糖、一瓶白酒,挺着个大肚子,气呼呼地独自回娘家串门。
刘红玉不能不生气。头天晚上,李良月答应跟她一起去,可一起床就变了卦,说是同批退伍回乡的战友捎来口信,当天中午在要去月溪场聚会,任何人不准请假。
听到“请假”两个字,刘红玉既生气又好笑:“请假?你以为还在部队啊?他们不让请假,我同意你请假了吗?总得有个先来后到嘛。你先过了我和孩子这关,问问我们娘俩同不同意你请假去喝大酒。”
李良月知道妻子是在说气话,并没有真正阻止自己的意思,上前抱了抱刘红玉:“刘红玉是谁?我李良月的婆娘!李良月的婆娘能不通情达理吗?不可能!我向你们娘俩保证,绝对不喝大酒,保证按时回家,天黑前一定赶到岳父家去接你!敬礼!”说完,李良月调皮地举起右手,敬了一个吊儿郎当的军礼。
“这还差不多。”刘红玉扑哧一声笑了,气也消了很多,但仍嘟嚷着嘴。
临出门前,李良月叮嘱妻子:“路过二锤子家时,自己小心点,他家的狗和主人一样,不认人。”
“别张口锤子闭口锤子的叫,他毕竟是你的侄子。”刘红玉劝丈夫,“上辈人的是非恩怨,非要一辈一辈往下传吗?这样做,真没意思。”
李良月不以为然:“谁愿意这样啊?你看看二房那几爷子,老没老样,少没少样,个个凶神恶煞,见了我们大房的后人就像见了仇人一样。这样的家伙,不是锤子是啥子?特别是二锤子,眼光凶得都能杀死人。路过他家时,你真得小心点,他家的大黑狗可咬过不少人。”
李良月口中的二锤子,其实是李良申的二儿子,也就是二房李有武的五个孙子之一,名叫李善强。他上有大哥李善刚,下有三弟李善智、四弟李善勇、五弟李善谋,兄弟五人名字的最后一个字联起来,就是“刚强智勇谋”。
唐家岩的人都知道,这五兄弟的名字可大有来头,都是李良申精心琢磨出来的。其用意尽人皆知:通过透露出坚强、刚毅、智慧、有勇有谋等充满阳刚之气和血性的名字,让后代记住其父李有武部险些被活埋、尔后下落不明的屈辱家史,记住这不共戴天的世仇……一言蔽之,就是要求自己的后代坚决远离大房后人,老死不相往来。
李良申的爱人叫张中秀,先后生育了五个儿子,一个女儿也没有生养。对此,好事者口口相传,说李良申满脑子全是仇恨,一心只想多生几个儿子,即便没办法找大房报仇雪恨,但至少能够减少二房后人继续被大房欺压的几率。
为了表明没有胡说八道,好事者还给出了极为充足的理由:从良字辈的男丁看,大房李有文育有四子,二房只有一根独苗,四比一,悬殊巨大,如果李良申不再多生几个儿子,这种差距只会越拉越大。不仅如此,好事者还信誓旦旦地讲,李有申生儿心切,变得心狠手辣,两度亲手杀死张中秀生下的女婴,一个扔进尿桶被活活淹死,另一个用被子生生捂死。
对这样的传言,成天阴沉着脸、不怎么说话的李有申从没分辨过什么,张中秀则坚决予以否认,还曾经站在二房的独立小院里破口大骂,不点名但却指向鲜明地责骂大房的长舌妇们打胡乱说,不得好死。
严格讲,二房的小院算不上独立小院。从布局上看,它并没有脱离李家大院的范畴,只是利用把守大院东头的有利条件,用围墙隔出了一个四方的小院。按照好事者的说法,这也是李良申的杰作,时间是在其母白红绫去世之后。其用意,就是把二房和大房完全隔离开来,做到“眼不见,心不烦”。为了达到这个目的,李良申把小院的出口安排在了最东面,从那以后,二房的男女老少出门不再从大院中间的地坝经过。
儿子们成人结婚后,除幺儿李善谋与父母一起生活之外,其他四个陆续分家另过,先后搬出这个独立小院,并按父亲要求远离李家大院,另外找地方修建房子定居下来。而李良申本人,则坚守在这里,直到去世。在好事者看来,二房全是独来独往的怪物,不能用正常思维理解他们的言行。
而刘红玉关于二房的最初印象,就是从好事者那里听来的。这而些好事者,无一例外都是大房的女人们。这让读完高小的刘红玉产生警觉,隐约觉得事实并不像大家传言的那样。所以,每当大房和二房的后人发生争吵、打架等纠纷时,她都远远地躲着,从不参与其中,还劝丈夫李良月别去凑那个热闹。
李良月毕竟是见过世面的人,退伍回来后,很少参与到此类家族冲突之中。尤其是结婚后,在刘红玉的劝阻下,他没再跟二房的后人争吵打闹过。但在言语上,出于从小养成的习惯,李良月秉承了大房后人的共同特点:只要涉及二房后人,无论男女老少,一律不喊名字,不叫尊称,李良申夫妇称之为“老家伙”,其孙辈叫做“小崽子”,而对李善刚五兄弟,一律喊为带有骂人意味的“锤子”,前面贯以排行,如“大锤子”、“二锤子”,以此类推。
一九八一年正月十五这天上午,尽管李良月一再叮嘱妻子小心提防“二锤子”家的恶狗,刘红玉还是被李善强的大黑狗给咬了,并且咬得不轻,左裤腿撕破了,小腿肚被撕开一个口子,鲜血流了一地。更为严重的是,刘红玉还被大黑狗扑倒在地,连摔带吓,出现了早产症状,于当天晚间生下一个奄奄一息的男婴。
关于被咬的过程,惊吓过度的刘红玉前后说法不一:先是讲大黑狗自个儿扑出来的,后又说听见有人指使大黑狗咬了她,一会儿又说自己记不住了,前言不搭后语,说法自相矛盾。
见妹妹被吓成这样,刘氏三兄弟决定连夜去讨个说法,没想到却连连碰壁。
对自家黑狗咬伤刘红玉一事,李善强倒是认账,但坚决否认有人指使狗去咬人,答应出两块钱医药费,其它一概不管。
刘家三兄弟不同意,要求将医药费涨到十块,还提出一个在李善强看来非常苛刻的附加条件:如果早产的小外甥养不活,李善强不仅要出丧葬费,他们家还要出一个人戴孝帕送终。
李善强感觉受到了奇耻大辱,扯开喉咙吼道:“我们家出人给他戴孝帕送终?他是我老辈子?别以为我们二房好欺负,没门!两块钱还嫌少?你当我是地主?这两块钱都够我娃儿一学期的学费了。就这两块钱,爱要不要!”说完,他把四张五角面额的纸币往刘家老大手里一塞,唤出大黑狗,做出撵人的架势。
刘家三兄弟不甘心,又去找即将迎来六十岁生日的李良申理论,结果被李良申骂了个狗血喷头,说他们狗咬秏子多管闲事。张中秀还端起一瓢隔夜的清尿,佯装要往刘家三兄弟身上泼,吓得三人赶紧退了出来,跑到李良月家商量对策。
让刘家三兄弟倍感意外的是,听完他们的交涉过程,妹妹和妹夫并不领情,还怪他们多管闲事。尤其是刘红玉,哭着骂三个哥哥分不清轻重缓急:“现在最要紧的是保证娃儿没事。你们这些当舅舅的,怎么还诅咒外侄死啊?你们走,这是老李家的事,不用你们管!”
从李良月家出来,刘氏三兄弟都憋着一股火,非常难受。刘老幺先开了口:“老大,老二,我们老刘家是不是太窝囊了?先是在二锤子那里受了一肚子气,后又被两个老家伙羞辱了一番,现在又被亲妹妹赶出来,老刘家的面子都被我们丢尽了。咱们刘家也是大姓,不能这样被他们李家欺负了吧?”
刘老二附和着:“老幺说得对,不能这样就算了。”
“老大,只要你点头,我马上回去喊人。”
刘老大没有吱声,算是默许。
当天深夜,月亮躲进厚厚的云层,整个唐家岩漆黑一片,伸手不见五指。一群男人趁着夜色,兵分两路,一路偷偷诱杀了李善强家的大黑狗,砸坏了他家的厨房,另一路摸黑闯进李良申的独立小院一顿乱砸,还把人畜粪便泼遍了小院的每一个角落……
【桐言无忌】
梳理半天才弄明白这李良月的妻子刘红月就是当年刘氏家族的子嗣,李有武大闹刘家之后因家法实施而逃脱在外,有幸留有一子名曰李良申,属李氏家族二房男丁,李良月乃大房李有文之子,所以这李良月和李良申是嫡亲的叔伯兄弟,(不知道对否!)他们偏偏又因为家族中上一辈儿的恩怨而视若仇人。
艾玛,好不容易捋清脉络、排正辈份了!累死宝宝了,这脑细胞损坏好几斤!哈哈哈!渝夫同志,您这李氏家族的家谱用“思维导图”的方式都不一定能梳理清晰,您是如何编排得体、排列整齐的呀?
任何时候有知识、有修养的人,大抵都是宽容大度、善解人意。譬如读完高小的刘红玉,在对待大房、二房之间的纠纷争议,从不参与,甚至规劝丈夫避而远之。尤其是在娘家哥哥参与李家分内之事的态度上,更是义正言辞,对哥哥们大声贬斥,“哭着骂三个哥哥分不清轻重缓急:现在最要紧的是保证娃儿没事。你们这些当舅舅的,怎么还诅咒外侄死啊?你们走,这是老李家的事,不用你们管!”
这刘氏三兄弟你们也真是挑拨离间的民间高手,需要你们越庖代俎吗?碰了一鼻子灰非但不识趣,反而“蹬鼻子上脸”夜潜良家行苟且之事:“一群男人趁着夜色,兵分两路,一路偷偷诱杀了李善强家的大黑狗,砸坏了他家的厨房,另一路摸黑闯进李良申的独立小院一顿乱砸,还把人畜粪便泼遍了小院的每一个角落……”你们真是“头顶流坏水,脚底流稀脓”,可恶到极限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