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

　　二零一三年七月二十三日，农历六月十六，中伏第一天。重庆开县新城，汉丰湖畔，湖景观邸高档住宅小区。

　　晚饭后，李善渔来到书房，坐在可以三百六十度旋转的真皮老板椅上，打开电脑，准备联网玩一会儿红警。这是李善渔唯一会玩并且一直在玩的电脑游戏，一玩就是十五年。

　　事情还得从一九九八年五月三十一日说起。

　　那天晚上五点半左右，时年三十三岁的李善渔办完停薪留职手续，忐忑不安地走出县邮局大门，就此告别工作整整十二年的单位，扔掉让人羡慕的铁饭碗，开始投身方兴未艾的房地产开发。

　　彼时，三峡水利枢纽工程建设已进入第四个年头，重庆作为共和国第四个直辖市仅一年零两个月，开县新县城易址新建举步维艰。一时间，街头巷尾议论纷纷，对当下的焦虑，对未来的茫然，使得汉丰镇这个具有一千八百年历史的古城躁动起来。

　　其实，老县城居民最关心的问题只有一个，就是老城的旧房子能在新城换来多大面积的新房子。

　　当时，寄居在岳父家的李善渔不怎么关心这些问题。事情明摆着，无论岳父家换来多大的新房子，从法律意义上讲，跟他这个半拉城里人都没有多大关系。除非在农业银行上班的妻子张淑娴单独分到一套房子，否则一切都是白搭。

　　李善渔的岳父张中文却不这么想，他不仅要想方设法让自己唯一的女儿分到一套住房，还要借新县城建设的东风，让女婿辞掉公职，下海搞房地产开发。

　　改革开放刚刚开始的时候，还是县土地管理局普通科员的张中文就动过下海经商的念头，不料妻子死活不同意，只好作罢。后来，妻子因病去世，张中文没有再娶，把全部心思用在抚养女儿和干好工作上，一直干到副局长。尽管如此，他始终觉得自己的人生不够完满。所以，当意识到新县城建设蕴含巨大的商机时，临近退休的张中文不再犹豫，开始做女婿的思想工作，动员他停薪留职去搞房地产开发。

　　对自己这个女婿，张中文是满意的。在他看来，李善渔既有农村人的善良与本份，又有城里人的圆滑和精明。更让张中文看中的，是女婿身上那股天不怕地不怕的闯劲。而这些，都是下海经商必备的重要素质。张中文也想过亲自操刀，无奈年岁渐大，精力一年不如一年，加之自己又是名领导干部，即便退休了，也还有个社会影响问题。思来想去，只能把希望寄托在女婿身上。

　　最初，李善渔坚决不同意。包括张淑娴，也不赞成父亲的提议。

　　张中文理解女婿的心情。作为农家子弟，李善渔好不容易考上四川省邮电学校，跳出了农门，还在县城成了家，在邮局储蓄柜台的工作也很稳定，让他扔掉铁饭碗，确实有些不合常理。

　　面对李善渔不动声色的抵制，张中文不急不躁，一有空闲就和女婿唠改革开放的好处，唠房地产开发的美好前景，唠自己可以动用的人脉和资源。

　　一来二去，李善渔动了心，回过头开始做妻子的工作，一家人最终达成一致：李善渔下海经商，张淑娴继续上班，而张中文退休后则全力辅佐女婿。

　　无巧不成书，李善渔办完停薪留职手续那天，张中文也正式从县土地管理局副局长位置上退了下来。

　　在这两个月前，国务院正式成立国土资源部，加大了对土地的监管力度。与之相对应，各级土地管理部门改名换姓，职能进一步加强，地位明显上升。尤其是随着房地产开发的兴起，国土局逐渐变成炙手可热的实权部门。

　　虽然从领导岗位上退了下来，但张中文的影响力还在。退休不到三个月，便协助李善渔完成了注册公司、融资、拿地、资质挂靠、立项等一系列事情。

　　那段时间，李善渔东跑西颠，忙得脚打后脑勺，压力非常大，一度焦躁不安，头发一把一把地往下掉，还出现了秃顶的趋势。张淑娴心疼老公，想着法子让他放松。听说玩电脑游戏可以调节紧张情绪，她第一时间买回一台当时最好配置的电脑，利用家里的固定电话办理了互联网业务，动员李善渔利用空闲时间玩玩游戏，放松一下高度紧张的神经。就这样，李善渔开始接触电脑游戏，并疯狂地喜欢上了红警，一有时间就上去“拼杀”一阵。

　　真别说，张淑娴这招还真管用。一段时间以后，李善渔的焦虑症状明显缓解，秃顶趋势也得到遏制。最重要的是公司也逐步走入正规，李善渔逐渐体味到了下海经商的妙处。十五年后，李善渔的房地产公司成长为全县的明星企业之一，他本人也光荣当选县人大代表，俨然成为一个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风云人物。

　　十五年来，李善渔身上发生了太多变化，但玩红警这个爱好始终保持下来。对此，他多次拿这事和妻子打趣：“我一直玩红警，这说明你老公感情专一。游戏只玩一款，老婆只要一个，像我这样的绝世好男人，你上哪儿找啊？”

　　对此，张淑娴并不卖账，一再警告李善渔要注意身体，还说他都快五十的人了，竟然戴着老花镜玩电脑游戏，也不闲丢人。

　　李善渔不觉得丢人。比如这会儿，他又戴上了老花镜，准备上网痛痛快快地厮杀一番。

　　谁知刚联上网，还没开玩，老婆张淑娴在客厅叫嚷开了：“死到哪儿去了？赶紧出来，跟我到湖边散步去！刚吃饭就打游戏，你那血糖啷个降得下来？”

　　李善渔苦笑着，摇了摇头，起身往外走，可又有些甘心，便冲着客厅和老婆商量：“我脚趾拇痛，今天能不能请个假？”

　　“少跟我来这一套！你那点小心思，我还不知道？你一翘屁股，我就知道你要拉什么屎。”说话间，张淑娴进了书房，伸手掐住李善渔的右耳，不由分说地往外拽：“你这儿痛，那儿不舒服，还不是平时应酬太多锻炼太少？今天好不容易在家，还不跟我散步去？”

　　“我去我去。快松手啊，要不然我耳巴就要被你揪掉了。”面对有些强势的妻子，李善渔只能服软，乖乖地换上运动鞋，紧随妻子出了家门，来到号称“中国西部最大人工湖”的汉丰湖畔，沿着地砖铺成的通道，迈开双腿开始散步。

　　汉丰湖东西跨度十二点五一公里，南北跨度五点八六公里，是三峡工程建设而形成的独具特色的人工湖。开县移民新城坐落在此湖畔，构成“城在湖中，湖在山中，意在心中”的美丽画境和“一城山色半城湖”的滨湖城市风貌。湖周有南山森林公园、大觉寺、刘伯承同志纪念馆等诸多人文和自然景观。

　　走了不到一百米米，李善渔的手机响了，凤凰传奇的的歌声激越昂扬，把专注于湖光山色的张淑娴吓了一大跳：“哪个砍脑壳的？晚上也不让人消停？”

　　李善渔伸出右手食指，贴着嘴唇做了个“嘘”的姿势：“开三叔打来的。”

　　李善渔的爷爷李有双在唐家岩李家大院排行老三，人称四三。而李良开的父亲李有文排行老大，是当仁不让的大房。因李良开在大房排行老三，侄辈们都喊他开三叔。之所以在三叔前面加个开字，主要是防止与其他几房相同排行的堂叔相混淆，比如“兵三叔”、“顺三叔”，等等。

　　听说是李良开打来的，张淑娴不再吱声，而是放慢脚步，让老公安心接听电话。

　　“三叔你好，我是善渔。什么？你来县城了？要不来我家？我们叔侄俩好久没见面了，一会儿喝两杯？那好，我让司机去接你。我在家里等你。”回过头来，李善渔对张淑娴讲：“赶紧回家整几个下酒菜菜，开三叔要来我们家喝酒。晚上还找我，肯定是有事情。”

　　【桐言无忌】

　　渝夫同志笔锋一转，这个李善渔又是李氏家族的哪一位成功人士？读完才知李善渔的爷爷李有双在唐家岩李家大院排行老三，人称四三，而李良开的父亲李有文排行老大，就是说李善渔是李良开的亲侄子。（桐言最不会排辈分了，也不知道对否。）能有自己独立的书房，能坐在可以三百六十度旋转的真皮老板椅上玩红警游戏，想必这李善渔并非平平泛泛之人。

　　看来影响李善渔的并不是他的枕边人张淑娴，而是其岳父张中文。这位县土地管理局副局长一直存在下海经商的念头，如若不是妻子死活阻拦，也许会雄霸商界，成为一代枭雄。尽管升到局级，但是他始终觉得自己的人生还有缺憾，还有一个一直以来未能如愿的心结需要释放，所以，当意识到新县城建设蕴含巨大的商机时，虽已临近退休的张中文斩钉截铁的开始做女婿的思想工作，动员他停薪留职去搞房地产开发，去实现他当年未完成的心愿。

　　李善渔，也许前生就是生意场上的佼佼者，在岳父的大力协助下；在妻子的全力支持下；在自己的努力开拓下；李善渔的房地产公司成长为全县的明星企业之一，他本人也光荣当选县人大代表，俨然成为一个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的叱咤人物。

　　“这开三叔要来我们家喝酒，晚上还找我，会有什么事情呢？”李善渔一头雾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