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禾仄皱着眉头快速地浏览相机里的照片,一张张地删除,内存卡里的照片都快让她清空,没有一张让她满意,粗鲁地把相机丢到一旁。站起身来疾走到到窗边,看着窗外与国内截然不同的风景,她焦躁不安地将手机捏在手里,手指因太过用力而泛白。盯着漆黑的手机屏幕,按亮后又重新熄灭,明明内心波涛汹涌却无可奈何地陷入了沉默。
良久,手机屏幕亮起,铃声还未响她便接通了电话。
“喂。”焦急的心情却没有在语气中加入过多的情绪。
“禾仄?你终于接电话了,我跟你讲啊,最好现在就给我回来,印度实在太乱了,虽然你不是普通女人,战斗力超强,但是你不管怎么说还是个女的呀!你的飞机票我已经给你买好了……喂?喂!!!你在听吗?禾仄???”经纪人李亮的声音通过电话穿透禾仄的耳膜,若是平常禾仄早就挂断他的电话,现在却一反常态地等他把话说完。
“他是不是快要结婚了?”语气依旧听不出有什么多余的感情。
“……嗯。”电话那头的李亮沉默了一会儿,可是耐不住事实啊。“但是啊,你不要灰心,你赶紧回来还是有机会的!喂?喂?你在听吗?喂?禾仄!!!”
嘟……
李亮拿着手机气得快要崩溃,白眼朝上,双手握拳,绷直了身体。最后只能跺脚大骂一句活该她拒绝了何泽的求婚!活该现在何泽取了别人,现在着急了吧!活该!活该!活该!
2
禾仄是近年来新锐摄影师中最杰出的代表之一。她这半年来却没一张拿得出手的作品。这时男友何泽向她求婚,她选择拒绝。这时她结婚就是否认了她的工作,否认她的才华。她会用实力证明自己并不是江郎才尽。
她带上相机在经纪人李亮的万般阻拦下只身一人来到印度找寻灵感。
行走在印度的街头,同属亚洲的一个国家,街头的色彩绚丽得仿佛身在一个大染坊,同时街面脏乱差到无法想象,车与动物同走一条马路,车水马龙的街上车还在走牛却停下来大小便。更多的是随处可见的人力三蹦子到处穿行与人擦肩而过。
禾仄背着包漫无目的地游荡在陌生国度一个不出名的小城镇的街头,在陌生的地方,走到哪儿又有什么区别呢?
厌恶地盯着一个刚刚差点撞上她已经开远了的三蹦子。视线随着三蹦子上下来的人进入一个地方,她走进在大门下站定。
火车站。
买票时禾仄恨不得用相机砸前面一个满脸大胡子男人的脑袋,买张票居然也能喋喋不休的售票员聊起天来。买了一张最快开动列车的车票,她甚至没有问地方。上了一辆不知目的地的火车。
坐在靠窗的位置,拍了几张照片之后索然无味地收起相机。她惊奇地发现印度的火车门在开动时也是可以打开的。
眼前飞速移动的地面,铁路旁的景都快得成为了幻影,她不自觉地将脚往前踏了一步。站在门边头靠着铁质的车厢,赏着天边被变幻莫测云所围绕的夕阳。吹进车厢的风将她的头发吹起,整个人不自觉地放空,她的手指轻轻地磨蹭手机屏幕。傍晚不再刺眼的阳光照在她的脸上令近年来因不常笑而变得严肃的脸也变得柔和。
禾仄、何泽,俩人的名字读音是如此的相似。高中同学,班主任第一次点名时两人同时答道,班上同学们起哄中两人寻找那个与自己名字相同的人时,目光在乱哄哄的教室上空相遇那一秒的画面被班上的同学捕捉并定格。这张模糊的照片被她视如珍宝,设置为手机桌面,不管她的作品获得怎样的奖都没有换下这张照片。摸着他青涩的脸颊,想着他即将举行的婚礼而她却不是他的新娘……恍惚间……
“What are you doing?”
“你在干什么?”
“あなたは何か。”
“당신 은 무엇 을 하 셨 습니까?”
一个满脸大胡子的印度男人推耸着她的肩膀,疯狂地在她面前嚎叫,焦急得恨不得将所有语言都用一遍。
“你在干什么?”禾仄回过神来垂着眼皮反问道。
“啊?原来你是中国人?小姐,你有什么想不开的也不能自杀啊!”
“你哪只眼睛看见我要自杀了?”禾仄此时已经认出来这个大胡子男人就是之前与售票员聊天的大胡子。
“两只眼睛。”大胡子十分天真地回答了禾仄的问题。
禾仄双肩一送,大胡子的手就滑下禾仄的肩膀。禾仄白了一眼还在惊讶自己双手怎么离开她肩膀的大胡子,绕过他回到自己的车厢。
大胡子一直跟在禾仄的后边大声地嚷着:“天啦!天啦!你居然会功夫!我在中国工作三年没有见过一个朋友会功夫的欸……你是中国那个城市的啊?我知道中国的城市很多,我最喜欢的就是四川成都,因为我喜欢吃火锅!对了我叫萨伊德·辛格,是个工程师。你叫什么名字……”
萨伊德像是打开了新世界,话匣子也更是打开了,唠叨个没完没了,很是自然地坐在禾仄的旁边。这个车厢的人很少,没有人提出要把这个大喇叭赶出车厢,虽然禾仄快要被这个男人吵疯。但是他在她头脑发昏差点掉下火车时拉回了自己,好歹还是算是个救命恩人,她就忍住把拳头塞进他嘴里的欲望。
3
夜晚,火车中途到站停下,一直撑着下巴发呆的禾仄背着包下车。
躺在座椅上睡得像头猪的萨伊德突然就醒过来,看见禾仄的位置上没有人,他的瞌睡一下子全没了,他觉得禾仄的情绪不稳定,还是有想不开的可能,一下子从位子上弹起来赶紧找人。
印度的夜晚很暗,火车内的人大多都进入了梦乡。偏僻的小站点,车站的灯坏了一半,零零散散的灯光,破破碎碎的水泥地面,无边无际的杂草后有一排黑暗的小房子,车站旁有搭着小棚子挂着一盏小黄灯的小卖部。
“How much?”禾仄拿起一瓶水。
小摊贩伸出十个手指头,如果他有五十个手指头他就会都伸出来,可惜他只有十个。
禾仄不想跟这个摊贩理论,也不想让这个贪心的摊贩多赚她的一份钱,放下水离开。谁知这个摊贩居然朝着她大喊大叫,虽然禾仄不太听得懂这个粗鲁男人在朝她喊什么,但是她也大概明白意思,说水她已经拿起来了必须得买下来。
已经离开的禾仄转过身来,伸手就把整个摊子都掀了,本来还撸着袖子骂骂咧咧的摊贩立马就急了眼,跳出来伸着拳头作势要打她,禾仄一个闪身绕到摊贩的身后,并且一脚踹中了摊贩的屁股,摊贩向前颤了几步就趴在地上。禾仄调整一下背包,不屑地撇了撇嘴看着扑在地上大叫呻吟的摊贩。
突然周围原本黑暗一片的房子里灯纷纷亮起,房子里走出穿着白色袍子拿棍子的男人并且一个接着一个。趴在地上的摊贩立马爬起来跑过去,指着禾仄告状。禾仄有点后悔刚刚冲动,这些人是一伙的。
四周环顾,昏暗的路灯,完全不熟悉的地形。禾仄双手抓着背包的背带一点点的后退,夜晚的凉风吹得她手臂起了许多鸡皮疙瘩。
4
“快跑!”
一声还算标准的普通话。禾仄的手被人牵起,没有丝毫准备被人扯得她一个俯冲差点栽倒在地。禾仄调整好步伐快速地跟上萨伊德的速度,两人跑起来。
在萨伊德的带领下,两人一路狂奔跑出火车站,跑进了一个老旧的居民区。这里的房子建得十分考究,一点相似的地方都没有,看得出来每家每户的房主都特立独行,所以这里房子间的路有的宽得像一个广场,有的路窄得连只猫都走不过去。于是此时两人十分凑巧地卡在一个连猫都难以穿过的路中间。
禾仄后背紧紧地贴着墙壁,脑袋死死地抵在萨伊德的胸口,屏住呼吸。
萨伊德看着大队的人马跑来跑去都没有发现这墙缝中还藏着两个人,听着脚步声跑远了他低下头小声地安慰因为害怕不敢呼吸而憋红脸的禾仄。
“喂,他们走远了,你放轻松不要害怕啦。喂!喂!”
萨伊德看她没有反应,而这里太窄了,他抬不起手来,只能抖动胸口的肌肉。禾仄的脸是贴着他的胸口的,此时他抖动一下,她的后脑勺就一下下地撞在后面的墙壁上。
禾仄的眼睛简直要翻上了天。
“我顶你个肺,你几天没有洗澡了?我特么要吐了……呕!”萨伊德这个人身上此时的味道就像是洗衣机里的衣服洗后忘了拿出来在里面放了一个月后与鱼腥草混和的味道。他居然还在煽动,味道越来越浓,禾仄再也忍不住了。
“喂喂喂!这不是臭味好吗?这是男人味……你别揪我啊!我的心口好痛!皮好痛!肉好痛!救命啊!!!”
萨伊德凄厉的惨叫也没有唤回那群不知跑向何处的打手。
5
深夜,火车一声长鸣划破静谧的夜空。
困在墙缝中动弹不得的两人,一动一静。禾仄在尝试各种方法想要离开这个墙缝,对于禾仄一直想办法要出的各种尝试都处于消极态度的萨伊德听到火车开动的声音后仿佛被打了鸡血一般。他的后背快要磨破皮,把禾仄挤压到变形。他率先走出了那条缝,一把拽出还在缝里的禾仄奔跑起来。
“快跑!”
这个夜里第二次拼尽全力的奔跑,从两人身边掠过的凉风带走在缝里闷出的汗,胸口的浊气在奔跑中剧烈的呼吸中排尽,这样惊险又刺激的夜晚还要过去。
火车在眼前缓缓向前开动,徐徐前进中又不断地加快了速度,禾仄跟在萨伊德的身后拼命地追着,两人追着火车起码跑了四公里,却依然只能看着火车迎着晨光向着即将升起的太阳越开越远。
萨伊德望着离去的火车无可奈何的踢着脚下的石子,“怎么办?我行李还在火车上,我的背包、钱包、护照全都在火车上……”
禾仄体力很好,但是折腾一个晚上现在也不住地停下来撑着膝盖喘息。风吹起禾仄早已散开的黑发,昏黄的晨光给她的发染上一种纯天然的颜色。
“我会帮你找回行李的。”
禾仄知道萨伊德是为了帮她才丢了行李,她是一个负责任的人。
“咦?真的吗?真的吗?真的吗?太好了!我以为你会丢下我不管了,你真是一个好人,不过你叫什么名字?你到现在还没有告诉我你的名字。”
“禾仄。”
6
乘着还算明亮的天光,两人都没有回头往火车站走,火车站是不能去了,那儿还有一大伙人等着他们。只能硬着头皮向着火车离开的方向继续前进。
许久之后,太阳已经完全升起,萨伊德率先开口问道:“禾仄,你知道路吗?”
“不知道。”
“那你为什么一直往这个方向走呢?”
“我跟着你在走。”
“……”
萨伊德难得沉默,半晌之后出声道:“我想我们是迷路了。”
“看出来了。”
自从两人没有沿着铁路走后,越走就越没有方向。但是眼前的美景阻止了禾仄准备打上萨伊德肚子的拳头。
豁然开朗露出的天空,大片的蓝泼洒上大片的白,一望无际的绿地森林。禾仄小跑上前,拿出相机把包随手仍在地上,看着眼前的美景如饥渴多年的猛兽般一顿猛拍。
萨伊德微笑地看着禾仄,他的观察中禾仄在之前与摊贩一伙人对峙的时候也没有太大的情绪波动,比起现在她嘴角抑制不住的笑容,摄影大概是她的职业吧!并且她深爱她的职业。她是一个认真的女孩,现在的她与在火车上见到的她身上散发的气息都变得不一样了,现在的她变得清晰。
两人在禾仄一边拍一边赶路的情况下,惊险地在天黑之前找到一个村庄,不然两人只能露宿在荒山野林。
黄昏下依水而建的村庄笼罩在万里红霞之中,天水一色的画面让禾仄按快门的手指停不下来,最后定格在正在夕阳下伸懒腰的萨伊德他那满脸胡子也挡不住立体五官起伏的侧脸上,然而他对这一切全然不知,耐心地蹲在一旁等着禾仄拍照。
7
这个村庄与乌代普尔中间隔着一片沙漠,乌代普尔是著名的蜜月之城因白色宫殿而闻名。而这只是没几个人知道的小村庄。这里的房子也全是由白色大理石搭建,虽然不是宫殿却也别致温馨。
不过不知道萨伊德跟村里的人都说了些什么,大家都笑脸盈盈地看着她,看得她站在萨伊德的背后都不好意思了。
禾仄坐在床上收着背包里几件可换洗的衣物,对刚刚在河里洗完澡回来坐在窗台上伴着天边最后一的点红霞,吹风的萨伊德道:“是不是你在搞什么鬼?不然他们怎么会一直望着我笑?”
“哦!我的老天。禾仄,你太过分了!你怎么能怀疑我,而且你这么强壮我怎么可能会在你背后做小动作!”萨伊德作势从窗台上滑下,躺倒地上西子捧心状在地毯上打滚,可是他没有想过他那么大的块头加上一身的肌肉,样子是多么的滑稽。
“行行行!信你。你快出去我要换衣服。”萨伊德装柔弱的样子让禾仄快要呕吐。
“你要穿什么?”萨伊德一个骨碌在地上坐起来。
“当然是穿我自己的衣服。”禾仄拿出一件白色短T。
“禾仄,你确定不穿这个吗?”萨伊德在柜子里拿出一件红色的沙丽。
禾仄白了一眼洗澡后换下脏兮兮T恤穿上印度传统服饰的萨伊德:“我为什么要和你穿情侣装?”
“可是今晚的放灯活动你不想参加了吗?”萨伊德贱兮兮地凑到禾仄的旁边,他明明就知道禾仄很想亲自参与印度的传统活动。
萨伊德站在门廊下看着天边最后的红霞渐渐地没入深蓝的夜空,星星零零散散却布满了整个天空,月亮不圆却有一个今夜特有的形状。每家每户的房子前都点起了灯,白色的柱子上都缠绕了一闪一闪的小灯泡,各种颜色的鲜花摆满了空地。
他在等她。
“萨伊德。”
禾仄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
萨伊德转身,禾仄出现在灯火通明的房间门口,拘谨地拉扯沙丽裙边。用眼神询问着他的意见。
萨伊德愣住了,禾仄气质清冷与这热情似火的红色沙丽融为一体。披散的长发,精致的锁骨,圆润的肩膀,纤细的腰肢,轻薄的沙丽下若隐若现的长腿,光洁的手腕。
“你等着!”
“啥?”
禾仄瞪圆眼睛看着萨伊德几步跳下台阶一溜烟地跑远了。
7
禾仄在载歌载舞的人群中一把拽出正跳得开心的萨伊德,拉到一旁伸出拳头问道:“是你让那个女孩子来给我梳头还有给我戴上这么一大串的手镯的吗?”
萨伊德顺着禾仄的拳头看到她小臂半个小臂都圈着各种颜色的手镯,她轻轻一动就稀里哗啦的一阵响动。
“是普娜,那个女孩子的名字叫做普娜。她说你很漂亮很乐意把自己的镯子送给你。”萨伊德看着禾仄发尾编着的一朵粉色的小花道。
“她是一个很可爱的女孩。”
禾仄最开始可是被普娜的热情吓到了,虽然两人语言完全不通,可是她可爱认真的样子她不忍心拒绝。于是把穿错了的沙丽脱下从新穿上,被按在床上一个个地戴上十几个手镯,脚上甚至带上了铃铛,头发编上了花朵,任普娜在她身上自由发挥。
“你也是。”萨伊德的嘴角上扬。
“你说什么?”禾仄没有听清。
“我说我们去跳舞吧!”
萨伊德牵起禾仄的手,冲进跳舞的人群,她手腕上的金属质感的手镯碰撞出一阵清脆的响声。
禾仄站在能歌善舞的人群中间显得格格不入,萨伊德对着禾仄又唱又跳,而她僵直不动。直到普娜和几个女孩偷偷地绕到禾仄的背后用力一推将她推进了萨伊德的怀中。几个女孩捂着嘴笑着跑开。
禾仄抬头,萨伊德正望着她坏笑。双手推开萨伊德扭头准备回去。刚转身就被普娜带领的一群女生给堵住了去路,大家笑脸盈盈地望着她,教她跳起舞来。
最简单的舞步,展示了最丰满的肢体语言,村民的热情似火,对于一个刚刚认识的陌生人在这样友好的对待,禾仄放开了初始的不适,跟上了大家的舞步。
空中抛洒的花瓣,弥漫在空气中的香气,跳跃的舞步,挥舞的手臂,耳边回响的乐声,一张张发自内心的笑脸,一切都是梦幻的样子。
一张突然凑近的大胡子笑脸。禾仄伸手推开:“干嘛?”
“快去拿相机,马上就要放灯了。”
8
清晨。
禾仄推开房门,初升的太阳被水面湖光笼罩,朦朦胧胧中他站在远处的湖边,看见她朝着她慢慢跑来。
“Who are you?”禾仄疑惑地看着眼前的人,他有着干净光洁的面庞,下巴上有一道天使的指痕。
“是我!”
萨伊德的声音,这里也只有萨伊德会说中文。
“萨伊德?你怎么变得年轻?”禾仄不敢相信眼前干净年轻的小伙是萨伊德。
“当然!我才29岁。”萨伊德一点也不在乎禾仄说他之前的样子老。
“那你之前为什么看起来那么邋遢?”禾仄想起在萨伊德身上闻到的让人作呕的味道。
“因为我当时在逃跑。”萨伊德的眉眼总是那么的疏朗。
“逃跑?”
“对!现在我们也要逃跑了。”萨伊德跃跃欲试。
“?”禾仄无法理解。
“难道你想要参加这个仪式?”
“什么仪式?”
“祭拜风神。”
“真的吗?当然想!”
“你确定?”
“确定。”
禾仄与萨伊德站人群中仰望着一望无际的台阶。
“这一共有多少级台阶呀?”禾仄小声地问。
“九百……”萨伊德抑制不住哭腔了。
“还好还好。”禾仄拍拍他的后背安慰他。
“你当然好啊!又不是你抱我上去!!!是我抱着你一步一步地走上这九百级台阶!”萨伊德扶额。
“来吧!”禾仄敞开双手对着想要逃走的萨伊德。
萨伊德任命地伸出双手,禾仄自觉地搂住萨伊德的脖子,跳上他的手臂。萨伊德装作很重的样子弯了弯腰,气得禾仄用拳头揍他,逗得周围的人都笑他们。这时普娜拿过来一盏荷灯递给禾仄,是昨晚他们放入湖中的那盏灯。
上台阶后一段时间后萨伊德在禾仄的耳边说:“还行,你还挺轻。”
“你也不错,你这结实的手臂。”禾仄捏捏萨伊德鼓起的肌肉。
“那是,我可是热爱健身的人。”萨伊德对一身的腱子肉很是自豪。
“不过我想问一下,为什么上来的都是些年轻的男人和女人?”禾仄看到在他们身后的女孩子都是被昨晚在一起跳舞的舞伴抱着,脸上幸福的笑容让她看起来怎么都有点不对劲。
“因为他们都是要结婚的情侣。”
“那我们呢?”
“我喜欢你。”
禾仄笑了笑侧过脸去看阶梯两旁的风景,他又在开玩笑了吧,这一点也不好笑。可是她侧脸的动作使她错过了萨伊德看她的眼神。
9
愈来愈高的台阶,萨伊德额间汗珠在阳光下显得晶莹剔透,看着他认真的样子,坚毅的侧脸。一种奇怪的情绪在她内心的角落蔓延开来,她捧着的灯火一直没有熄灭,她大概是被这灯火的香烟熏晕了吧。
台阶的顶端建这一座祭拜风神的神庙,这神庙没有一堵墙,没有一座神像。全是由白色大理石柱组成的尖顶庙宇。风在这里可自由的穿梭,拂过人与人之间,又将沙曼高高吹起飘扬在蓝天白云之中,流苏摆动。
她穿着浅色的沙丽站在低沉诵经声环绕的神庙的中心,虔诚地低着头看着自己的脚尖,在进神庙前脱了鞋子,脚下花纹繁复的地板衬得脚趾白嫩可爱。风吹过她轻薄的沙丽从腿间穿过,沙丽上的饰品沙沙作响。
一位婆婆端着盛满鲜花的盘子来到两人面前,萨伊德自动地拿过禾仄还捧在手中的荷灯盏放入婆婆的盘子里,双手合十地低下头去摸婆婆的足尖。禾仄依照萨伊德的做法也去触碰了婆婆的足尖,婆婆慈爱地摸了摸两人的头。
婆婆把她荷灯盏放上了祭台,抓起一把红色的粉末泼洒到火中,原本一点星星之火在空旷的大殿之中熊熊燃烧起来。
风吹进大殿,助着火势在穹顶之下开出大朵大朵的花来。原来风可以开出这么美的花!她的瞳孔被这惊艳的场景占据,而没有看见萨伊德眼中同这盛景一样美丽的她。
这是风与火的祭祀,在这样奇景中,跟着婆婆的脚步离开了佛音环绕的大殿,来到宽敞空旷的露台。伴着树木被风吹得飒飒作响的树木,跟随婆婆的动作抓起一把盘中的花,举起手,腕间的圈镯掉到了小臂哗啦一阵金属撞击的声响,她走了两步脚踝上系着的铃铛响起,在这神圣宁静的庙宇中清脆悦耳,走到露台的边缘将手中的花朵抛下。
她看着花瓣落下,又被风卷起,带向远方,她想这就是风,她看见了风,身旁站着他。
婆婆对她说了许多话,她看向萨伊德,等待他的翻译。萨伊德没有为她解释而是神色虔诚地用印度语对她说了更多的话,只有最后一句用的中文。
“……你会永远幸福。”
萨伊德的手指蘸上婆婆盘中的朱砂,悬在禾仄的额前。
“这是祝福吗?”禾仄看向萨伊德的眼睛,她知道这抹朱砂是发际红,也知道发际红的含义。
“是。”萨伊德苦涩地笑了。
禾仄闭上了眼睛没有拒绝,低下头。
她的额间多了一抹朱红,是来至风神的祝福。
10
第三天离开了村子,禾仄在离开前相机内存已经爆满,直到存不下多一张的照片她才依依不舍地收起相机。她收下了普娜送给她的饰品,也回赠了普娜自己的手表还有各种化妆品。
搭上了离开村子的最后一辆晚班车,在火车站的警察局找到了萨伊德丢失的包。
找到了丢失的背包,没有了在一起的理由,两人在落日前分道扬镳。
看着禾仄即将离开的背影,萨伊德站在月台前的木桥下大声地朝着木桥上的禾仄喊道:“你要回中国了吗?”
禾仄在桥上向下看:“是啊!该回去了。”
“等我一下。”萨伊德哼哧哼哧地跑上了木桥。
“这个送给你,纪念品。回去才能打开哟。”萨伊德递给禾仄一个小盒子,说完还对她挤挤眼。
“谢谢。”禾仄不知道怎么说感谢的话,这几天跟他在一起,她很愉快。
“以后能在中国见到你吗?我可以请你看我的展览。”禾仄诚心地邀请。
“不会了,这次回来,我就不会回中国了。我能抱一抱你吗?”萨伊德提出一个小小的要求。
禾仄就像两人在九百级台阶下那时一样笑着伸出了双手,萨伊德走近她用力地抱住她。
傍晚夕阳埋进深深的云层,开往机场方向的火车穿过了长长的隧道,进入无限的黑暗。禾仄将脸埋进了手掌中,指缝间泛出了湿意。火车渐渐使出隧道,火车恢复明亮,她的腿上打开的盒子和一封摊开的信。
He Ze:
我只知道你叫He Ze,到现在我却不知道He Ze这两个字怎么写。何泽或是禾仄,中文实在是太难了那么多相同的字,这个让我很苦恼,
第一见你是在火车站内,在印度见到中国人我不禁多看了一眼,但是你站在火车站的大厅迷茫的样子让我觉得很心疼,排队时我故意站在你的前面和售票员聊起天来,故意大声地介绍了我将要去的位置。也许是神的眷顾,在火车上我真的遇见了你。可是你往火车外踏去的动作真的把我吓坏了,不经意看到了你手机上的照片,那个是你的爱人罢!
你在小商店前与人打架,给了我出来英雄救美机会,或许你根本不需要我救你,但是牵着你的手奔跑时的那种感觉是我逃婚以来最享受的时光。
对了,逃婚。之前在祭祀那天早晨你问我为什么要逃跑。因为我被骗回国结婚,我在逃跑啊。
我不得不承认我对你一见钟情。在进村子的时候存着私心告诉大家你是我的未婚妻,所以大家以为你害羞才望着你偷笑。
在九百级阶梯上我向你告白了,而你回避的侧脸让我退却,我知道你还爱着他罢!
在神庙时我再次由着我的私心向你告白,不过这次说的印度语,怕你拒绝或是慌乱。在印度发际红是男人给妻子抹上的朱砂,是我给你的承诺。我爱你,可是我希望你幸福,所以我选择离开。
真实的你并没有看起来的你坚强、果断、雷厉风行。你也慢热、柔软、容易受伤。
你回去后一定要能够找回你的那个他,他是你的幸福。
爱你的萨伊德·辛格
11
回国后,何泽的婚礼她没有参加。她承认自己犹豫,迟疑,踌躇不前。但是做了就做了绝不回头这也是她的组成部分。
李亮迅速地为禾仄办了一场盛大的摄影展,这次展览中的作品多幅作品获得大奖。以至于来看展的人络绎不绝。
展览结束后变得安静空旷的展厅禾仄站在一幅作品前问她身后的李亮:“你知道这个展的名字为什么叫《我们遇见了风》吗?”
“不知道。”李亮摇头,他只知道这次展办得空前的成功。
“因为我真的遇见了风,和他一起。”
禾仄面前的那展品是在悬崖上抓拍的一张也是唯一的一张,他的照片。
“可是你为什么要给这个蹲在地上伸懒腰的大胡子取名为《风》?”李亮以为这个男人是禾仄在当地请的向导。
禾仄沉默许久之后还是给了李亮答案。
“因为他就是我遇到的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