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苏荷的笔墨生活
一、
早些年,家里有个开阔的院子,有一座土房子,侧面是一方小菜园,屋后有一颗樱桃树,一颗别人家的院子里长起来的杏树。
土院子平坦,到了夏天雨水丰沛的时节,荒草疯长,虫子也都飞来,围绕小菜园的向日葵嗡嗡的叫。
有时候还会引来青蛇,伏卧在青草深处。
在晌午过后,如果你不小心,走过荒草生长的地方,就会听见青蛇飞速爬走发出娑娑的响声。
听父亲说,看见青蛇是不能惊扰它们的,不然它会爬进屋里,半夜来寻你。倘若你哪天从沉沉的睡梦中醒来,一睁眼时,却看见青蛇盘绕在屋梁上,万不敢去叫它,那样就会取走你的命。
于是,每次我走过草丛,去水池边玩水,只要听见草中悉悉索索的声响,就吓得飞快跑回开阔的土路上。
有一天,父亲真就看见了一条青蛇,它盘绕在菜园的栏栅边上,并不响动,青蛇的跟前是一根快要成熟的黄瓜,一竖一横,让人分辨不清。
父亲回到屋里来,告诉母亲,菜园边上有青蛇,太阳偏西后,它就走了,让母亲注意。
夏天快要过去,秋天快来的时候,父亲说要给我们逮几只家兔,这可把我们高兴坏了。家兔的窝砌在猪圈檐下,早晨我去打开小门,放它们三个出来,到土房子侧面的草地上。
水池边上常年滲水,那些青草长的更猛,兔子们的一大任务就是吃掉这些草,一直到了秋天,青蛇都不来了。
可是我做了一个奇怪的梦:
一天,烈日当头,我轻巧小心,迈着步子去桃树下的水池边,准备汲水浇我在园中的草莓。
当我走到草丛深处,突然,一条青蛇爬来,它半身挺直,眼神里透着杀气。
“不要在半夜醒来”,那青蛇冷冷说。
等我来不及说一句,它便溜走了。
“你是不是做噩梦了?”,我醒来时,父亲抚摸着我的额头说。
“我梦见了青蛇.....”,我怯懦的告诉父亲。
“你只是做噩梦了”,父亲说。
每逢躁热夏夜,我常常回想起那条青蛇,心里一颤。
二、
在土房子的侧面墙根下,靠近水池,是一株桃树。
这颗桃树从地下得来水分,虽然被边上的厨房屋檐遮挡,抽出的枝芽十分细密,每到春天开了花,远远看去,像是一团花簇相拥,招来蜂蝶,终日嘤嘤嗡嗡,特别热闹。
“桃树是你种的”,当我问起这颗水桃树的由来,母亲说。
我不解,问她:“是我种的?我怎么不曾记得?”
“你小的时候,常常跑到水池后面,把桃核埋在土里”,母亲说,我在记忆里努力搜寻,依稀想起来,我还在桃树下埋过的其他东西。
等这颗桃树长到碗口一般粗时,我读书到了本科。
青砖水泥砌成的水池因为常年雨水侵泡,坍塌成了一堆烂渣,那和我一样年龄的水龙头也被父母移走了。
我不解,为什么要移走水池,不再砌一个池子,涵养着春夏的雨水,夏天了从里面舀出来,给菜园里的草莓、黄瓜还有豇豆浇水呢?
我跑去问了父亲,他把我拉到一边,悄声说:“我找了风水先生看了院子,说在这挖了坑,动了土,破坏了风水,要填埋回去才行”。
母亲则叫来了外公,说起了我小时候埋了桃核的事,她努力让我回忆一桩杀生的事。
那是我七八岁时,在水池边的土堆里埋葬了一只燕子。
暑假里,我们总是无事可干,每天在土房子的木床上度过一个漫长的午后。有的伙伴会避开家人,一路跑来,我们三五人,去几公里外的大河里泅水,在一场暴雨过后,河里的水暴涨,被冲刷得河岸树木残枝零落,我们就顺着河道一直向大河的交汇处去,或玩半饷,或急匆匆去,又担心家人一时找寻不见,急匆匆回来。
可是,如此单调的暑假我们总不能在水里泡着,于是我从午后的睡梦中醒来,看到土房子里的燕窝上几只燕子叽叽喳喳,动了心思。
一天,屋外天空万里无云,太阳晒的火热,向天际相连的麦田看去,一股股热浪涌起,像刚刚起锅的沸水一般冒着热气。
我从中午的昏睡中醒来,听见屋里燕子清脆悦耳的叫声,仔细看时,那几只翻飞的燕子从老屋的屋檐下进出,燕窝里伸出几个淡黄的小头,长大嘴巴,从自己的双亲嘴里衔着食物。
何不捉一只燕子养着呢?我顿时产生了关门捉燕的想法。父亲母亲都下地去了,正好是我逮它们的时候。于是,我精神上来了,揉了揉眼睛,溜下床,先把最大的出口——门关了。
屋里一时间,变得暗淡了,燕子们的叫声也变得大了些。
我赶忙找来木梯,三步并作两步,踩梯上楼,爬到屋檐的缝隙,找来玉米的秸秆堵上。
这时候,燕子们似乎发觉到一切正在变化的光线。它们在老屋里四处翻飞,一会停在大梁上,翅膀拍打,吹起厚厚的灰尘,一会儿又三五成群飞到大门上,发现没有去路时,极速返回,落到自己的巢穴边,它们哀鸣,结伴在屋子里寻找出去的路。
我心想不能让它们飞走,环视一周时,燕子们已经朝老屋的侧墙飞去,原来那里竟有屋子的通风口,几片瓦相叠而成,太阳光从瓦片的狭缝中射来,老屋里光影斑驳,灰尘在光里飞舞。
等再去堵上侧墙上的狭缝,一只燕子落了单,被我顺利逮住。
我养了它三天,结果在第四天的同样一个午后,我准备把它放到老屋里,让它与家人们团聚,我才发现它死在了笼子里,嘴里是一堆泥。
燕子死了,它躺在那里,一动不动,像是睡着了一样,我用手指轻轻的碰它,想把它叫醒,但它却一直没有回应。
我依然像往日一样,在百无聊赖的午后,仰躺在老屋的床上,抬头望着那些燕子唧唧喳喳的鸣叫着,只是少了一只欢快的影子。
一阵愧疚让我总会想起那只落单死去的燕子,我扔了笼子,把它安葬在了桃树下。我记得我第一次看见燕子从南方飞来,是在村口的电线杆上,它们呢喃耳语,像是天空里的音符。
飞到我家来的时候正好落在了这颗桃树上,我不知道该怎么向它道歉,总觉得我毁了一个家庭的幸福。
夏天的炎热过去,有一天,我在老屋里午睡,觉得被窝冰凉,醒来时,却看见房梁上燕窝已空,它们飞走了,去了南方。
我不知道,来年它们还会不会来,会不会眷恋着北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