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行的最后几天,我几乎是掰着手指头度过的。因为太过劳累,一到旅馆躺在床上就再也不想起床去吃饭,能量消耗得太多又无法及时补充。每时每刻我都担心自己会轰然倒下,是的,轰然。(自从生了二胎,我一直无法和我的体重和睦相处,即使这次长途跋涉了那么多公里,回来上称一称,竟然没多少变化。所以就我这吨位的说轰然倒下一点都不夸张吧。)
孩子们的体能也有些跟不上了。为了让他们多睡一会儿,每天早上我们都是把他们裹在包被里,抱上大巴车。车的最后一排是我们的根据地。因为保证了百分之三的空座率所以最后一排还能空余出一个座位,方便孩子们躺着。为了让他们更舒展些,姥姥有时坐在地板上。大多时候我和姥姥一人一个搂在怀里,自己也昏昏沉沉的,趁着他们睡着的时间争分夺秒的眯着眼休息一会儿。
有时我也仔细端详着他们。妹妹稍微轻一些,她的头靠在我臂弯里,头发毛茸茸软绵绵的,让我想起刚出生的小兔子呆的窝。我上初中的时候家里为了增收养了很多獭兔,那时有人专门收獭兔毛。我就负责给兔子拔草。兔子很爱吃那种叫“人情菜”的野菜。有时我们也采来用开水淖一下拌上蒜泥芝麻酱等调料就是一道美味的菜肴。
我很怀念那样的日子,刚出锅的白馒头掰开中间夹上芝麻盐就感觉是绝世美味。烧火的炉灰里埋上红薯用烧过的柴草余热煨熟了就是最好的零食。地里捕获的蚂蚱收拾干净放油锅里一炸就是一道荤菜。是的,我喜欢这种简单纯粹的满足。就是那种雨后肯定有地皮菜长出,空中有天牛飞过,小洼水塘里每天中午肯定有大腹便便的黄牛来喝水,旁边的牛粪里肯定有屎壳郎把粪球滚得像玻璃球一样圆。是的,就是这么简单纯粹。以至于我天真的认为生活就是这样直接,有因有果,有根有源,一切都是那么自然。自然到像早已背熟的拼音字母,不用去解释。
可是后来呢,后来,我们的生活塞满繁琐,芜杂,我们的触角到处探索,延伸。我们的欲望伸展,膨胀。我们的生活似乎美好但缺乏真实。我们的未来似乎光明但内心却越来越空虚。所以真的不能轻易断言我们的生活到底蒸蒸日上还是每况愈下。
睡觉的时候是妹妹难得安静的时刻。额头美好的舒展着,她肯定没有烦恼,从不皱眉。眉心光滑平整。睫毛像梳理过似的一根根分明地排列着。鼻子也不凸出,安分地坚守着它的岗位。嘴巴时而紧闭时而翕动,像在静静说些什么。不过这并不是妹妹的常态睡姿,她的常态睡姿应该是后背接触床面,两条腿竖直地探在床头上。或者像甲虫一样伏在床上。不知道是不是在听来自大地的低语。
相比于妹妹,哥哥重了很多。硕大的脑袋铅锤一样抵着我的胳膊前臂。我只有让一只手紧紧握住另一个手腕才能保证这种支撑,避免胳膊被压下去。不过也只能持续片刻,一会儿胳膊就麻木了。不过哥哥是不轻易睡觉的。他从来都是一个没有安全感的人,每次坐车除非困到极致,否则都是要等到达目的地才会安心睡觉的。我很佩服也很心疼他这种坚守。所以我很想多抱他一会儿。给予他足够的安宁。让他能在避风港一样的臂弯里放下所有防备所有伪装的坚强,复原真实的自己,枕着母爱入梦。
时间顺着大巴车的车轮一分分溜走了,因为路段限速我们行进的并不是很快。也因为这么多天在一起,我们也就知道一般开车两小时要休息四十分钟的。所以在服务区就有时间逛着给孩子买些酸奶薯片之类的零食。时间久了孩子们也发现了规律,一到服务区就迫不及待的往商店里闯,在他们的脑海里,服务区是与零食划等号的。
今天的午饭吃的比较早,因为接下来路边再也没有合适的饭馆了。这次吃的回族特色羊肉汤和饼子。饼子是在一个上下都有烧红了的碳的铁锅里烤出来的。师傅熟练的把发面团揪成一个个剂子。他旁边的铁盆里装着菜籽油,油里面有香豆,葱花之类的。剂子很柔软,师傅玩杂耍一样抓着它撕扯拉伸它都很顺从的样子,捻一些盆子里调拌好的葱花香豆均匀地抹在上面,从右边开始卷起,尽头处挤在一起,平放着狠狠一摁就可以入锅了。
我的脑海里总有与它相似的记忆。无需刻意想起,拎起来就像在山泉水里拎起一个早早泡进去冰镇的西瓜。提着绳子就溜出来了。小时候我也喜欢吃烧饼。不知道什么时候开始村子里流行起了打烧饼。村子里的女人们都热情地接受着这一创意。纷纷把家里漏水的铁盆子去了底,放在蜂窝煤炉子上,上面支上鏊子开始打烧饼。我们那地方管烧饼叫火烧,也不知道为什么做烧饼成了打火烧。我猜想是不是由于卖烧饼的师傅太忙把面饼放在鏊子上的时候都是狠狠甩上去的,像抽大嘴巴的样子啊。
奶奶经常打火烧给我们打牙祭。无论家境怎样,面油葱花花椒面还是有的,就是费些功夫。你总要守在炉子旁,把一个个剂子放在鏊子上,等面饼两面都挺妥了再转移到下面的铁盆边上借着炉火烘烤的两面焦黄。等到烧饼出锅,我就迫不及待地提起来,往往被烫的立马扔下。不甘心的吹着气盼着它早点冷下来。葱油和花椒面的香味从饼子里飘出来勾引着我的胃口。我喜欢这样的景象,仿佛时光就此停滞,我贪婪地啃着烧饼,有小麦的香甜,像伏在麦田上,微风拂过,有缕缕清香。炉火正旺,奶奶看着我们吃得满足,笑的一脸慈祥。
随着年岁的增长,我总是情不自禁地想起那些时光里蕴含的美好。好像如果我现在不赶紧抓住它它就会倏地一下跑掉,再也找不回来。到时候我会不会像那个捉迷藏时被小伙伴们丢下的孩子,怯怯地从床底下或者柴堆里爬出来,本要收获成功的喜悦却捧着被遗弃的悲伤眼泪汪汪?所以我不住地去回想,想记住所有的细节,那些人那些事那些旧时光。我甚至是一个乞丐,恳求着岁月的施舍。是的,太多事情,不忍遗忘。
赛里木湖是大西洋暖湿气流最后眷顾的地方,被称为大西洋的最后一滴眼泪。司机把我们放到路边,孩子们欢快的向湖边跑去。湖水湛蓝澄澈,像西方人的眼睛,惊鸿一瞥乱我心曲。就像一个磁场,不经意地把你吸引过去。那幽深的湖底一定埋藏着一颗宝石,海的精灵们游弋期间,身姿曼妙。
湖边躺着干净的石子,大小不一,形状各异。孩子们一颗颗捡起来投进湖里,乐此不疲。姥爷也童心未泯,捡起扁平的小石块丢进去,石块像是会凌波微步的绝世高手,贴着湖面飞速跃起又踏向另一个落脚点。就这么连续好几次跃升降落,最后沉了下去。这样的绝技惹得上海的初中生连连称奇却又不理解绝技的奥秘。
行走在湖边,湖水涌过来,泛起白色的水花。许多游客牵手漫步,也有的学着泰坦尼克的经典姿势摆拍,无论怎样都是浪漫的影像。人到中年的,经历了性格的磨合,生活的磨砺,最终缓和了性子,明白了所谓的夫妻应该是携手前行的,他们的牵手有着岁月的从容与淡然。在这简单的动作里有凝重的感情,沉淀在时间深处,浓的化不开。初入爱河的情侣,眼睛里都是迷恋,甜蜜,是狂热的,执着的,坚定的,义无反顾的,不可磨灭的,腻的让人羡慕。无论怎样,都是美好的画面。至少这一刻是纯粹的快乐,简单的幸福。
走在岸边,脚下的石子窸窸窣窣的响。风吹来,头发乱了。远处的雪山板着冷峻的脸,平静地望着你。湖面没有太多波澜,内心也平静得如同寒夜。我曾在人流涌动的都市惶恐慌乱,但辽阔宁静的地方又让我有些隐隐不安。赛里木湖就是这样,没有任何人工痕迹,就这么坦诚的毫不保留地呈现在你的面前。就像在美术课本上第一次见大卫的雕像,不知是否该欣赏,也不知该如何欣赏,更不敢评头论足。
它的美是冷艳的,冰凉的水就和你拉开了距离,只可远观不可亵玩。它的美又是凄清的,它对一切的应对都是平淡的,没有热切可言。它的美是不可捉摸的,有着闲云野鹤的悠闲和宠辱不惊的淡然。你去,还是不去,它就在那里,不疾不徐地度日,像吱吱扭扭行进的马车。
我不敢靠近它。就像珍视更加胆怯。当你遇到景仰已久的人会口吃结巴,当你遇到心仪已久的景会叹为观止,当你遇到爱慕已久的异性会哑口无言。内心的那种痴迷会破坏你的表达,让滔滔不绝的人羞赧尴尬。是的,我再也不能用语言来描述它了。
最快乐的还是哥哥。他央求我把丝巾给他系在头上,迷之自恋地欣赏着阳光下的影子,飞奔起来。像原野上奔跑的藏羚羊。
哈密的那个大爷边走边抱怨老太太没同行:平时羊蹄子猪蹄子吃起来比谁都多,这会儿让她下来看看风景还嫌累,出来旅游不就是得走路么,光坐车上干啥……等到了大巴车前正好碰到老太太在车头地方休息,我打趣说:刚才大爷还一直说你呢。他说我啥了。大爷见势不妙立马笑着回应,夸你呢。说你怕司机无聊都不去看风景了,特意在车上陪着人家聊天,精神可嘉啊。转过头冲我们补了一句:因为一句话两口子吵架不值当的。有好话谁不知道说啊是不。真是太机智了。我对大爷的情商佩服的五体投地。如果世上的夫妻和他们一样少些计较多些幽默,哪来那么多硝烟弥漫伤痕累累?家怎么是讲理的地方呢?在爱人面前怎么还要把面子挂在脸上呢?
到第二个停车点的时候我们只去了洗手间。老爸看到自驾游的人家在吃西瓜便借了人家的刀子打开了我们买的哈密瓜。到第三站的时候两个孩子都睡着了,我便在车上看着他们。车停了,没了冷气。打开窗户也没有冷风,孩子们一个躺在座位上,一个躺在我怀里。额头和耳边的头发都湿了。我整个人也颓了下来。爸妈下车到湖边转了转,济南的老乡很热心的给他们留了影。
薰衣草庄园是赠送的景点。导游说现在这个季节薰衣草大概已经收割了,所以不怎么建议我们去。然而经不住游客们的坚持只好前往。果不其然,只留下十几垄的紫色薰衣草还在绽放。完全没有一片花海的感觉。田地里的钢琴模型,一箭穿心的标牌高挑地立着,显得很刻意。阳光炙热,花香浓郁,让人头晕。我们买了三个香囊便匆匆忙忙地去车上集合了。
路过很多薰衣草田地,还有葡萄采摘园,农家乐。路边的房子还是很有特色的。虽然低矮,但有一种欧式味道。墙体涂了紫色更增添了梦幻的味道。村庄很小,偶尔有个房子上面挂着标牌,手写的字,没有美感却也工整认真,名字就叫“有个商店”,实在是太质朴了。路边的摊子上摆着杏子,哈密瓜,葡萄等水果。因为没有客人,摊子老板都不知道去哪儿了。没有太多行人,偶有一辆摩托车经过,司机的脸黑黝黝的,后座上坐着一两个同样肤色的人,嗖的一下从我们车旁经过,地上便腾起一阵尘土。两只小羊悠闲地吃着草,吃累了就趴在地上休息,很惬意。时间过得真慢啊。
老妈看见村庄和我一样有感触。她的评价都是感叹句:哎呀,你看看到哪里也有农村啊。哎呀,你看看,这里感觉还不如咱们那边呢。哎呀,人家这里一个人得分多少地啊。哎呀,这里的村子怎么都隔那么远。哎呀,你说说以前那些人呀熬过来的。
我不知道我妈是感叹别人还是回忆自己。他们年轻的时候也曾为了生活付出了心血,汗水和艰苦的劳动。也曾在土地里播种希望收获踏实。也曾为家境没有起色失落为生活依旧窘迫沮丧。为了生活,没有娱乐,没有交流,没有幻想。每天醒来就直面与生活的战斗,不敢懒惰,不敢松懈,不敢倦怠。他们要在有限的耕地上收获尽可能多的口粮。无需太多智慧,只要吃苦耐劳,只要埋头苦干。于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仅仅为了全家人的饭碗,孩子的学费,一家老小过年时称不上体面但也不寒酸的新衣。
路边一点点热闹起来,有了商铺有了楼房。又到达了酒店。服务员是少数民族的,生的浓眉大眼,很是养眼。酒店布置整洁,装饰优雅,透着低调的奢华。孩子们又一次欢腾了,赤着脚在地毯上跑来跑去。晚上陷在柔软的被窝里,肆意伸展着双腿,把枕头和被子蹬到地上,自己冻得蜷缩成一团,像雪地里的兔子。害得我没法享受,只能一次次捞起被子给他们盖上。妹妹赶得我一会儿在床沿一会儿在床的对角线上,真是对资源的巨大浪费啊,竟然没睡个好觉。
清晨的时候我对老妈说一晚上总听到吵闹声,不知道说的什么,是不是打架了。老妈说哪儿啊,下面是个歌厅。你爸昨晚下去转的时候看到了。
唉,我为自己没有充分利用难那么好的睡觉资源遗憾了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