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日月王朝弘佑末年十二月的最后一天,天山之极。雪峰苍冷,大雪纷飞。
千年未化的千雪峰之巅,是千万载都未变过的古雪茫茫。
前几日里在位二十载的神翀皇帝殡天,太子朱无虞继位,将以明年为裕泰元年。天子驾崩,皇銮易位,千雪峰下稀落的几家农家象征性地挂着灵幡。但千雪峰上就没人管着了,总不能教那盘旋在山腰上的苍鹰们也带上孝吧。
“啊——啊——啊!”呼号的风声中忽然爆起了一声接过一声的嘶吼。就连那狂暴的风雪也仿佛为之顿了一顿。
“呱——呱!”本就飞不过雪峰的苍鹰被这凄厉的叫声所摄,这些本是空中之王的猛禽竟也有些怵了,也不管饥肠辘辘的肚子在告诉自己山上有可食的猎物,直被这嘶吼声中的绝望痛苦,驱赶着厉叫了几声,返身飞回去了。
若你能循着那喊声细看过去,便能看见那从未有人烟的地方,居然有一个小小的黑影。
凑近了看去,竟是一个一袭玄黑纹金锦袍,系着纯金发冠的俊美男子,那发冠上的戏珠金龙在告诉我们:这个男子的身份非凡,怕只是那皇宫中的龙子凤孙吧!只是身为龙子凤孙此时不在宫中为先帝戴孝、为新皇操劳,几时跑到这没人烟的雪山顶上天呼狼嚎?还是一片诚孝于天难表,要跑到这里哭天祭祖?
再若细看了些,便见着这涕泪纵横,声嘶力竭的皇子身边,还卧着两具没有热人气儿的身子,竟还是两个身形姣好的貌美女子!
这两个女子静静躺在跪地男子的膝头,一个着大红纹金锦袍,满头珠翠,金玉摇摇,凤目紧闭,肤如凝脂;另一个着素白绣花袍子,青丝如雪,头佩玉簪,秀眉紧蹙,肤白如雪。一个生前定当是艳若桃李,一个生前定当是冷若冰霜——竟是两个不可多得的绝色女子。
只可惜,这两个女子皆已身形僵硬,香消玉殒了。
殁了如此如花美眷,也难为这男子这般状若癫狂,撕心裂肺。
一幅明黄织锦的圣旨摊开了伏在男子身前的雪地上,白的雪,黄的底,黑的字加上鲜红的玉玺大印,触目惊心地写着:“奉天承运,皇帝诏曰:从来帝王之治天下,未尝不以敬天法祖为首务……今朕年届五旬,在位二十年,实赖天地宗社之默佑……皇太子朱无虞人品贵重,深肖朕躬,必能继承大统。着继朕登基,即皇帝位……着皇三子安阳郡王朱无心为太师,坐镇京师,襄理国事;皇十三子姑苏候朱无视赐号“神候”,统领“护龙堂”……”
如此,甚好。太子即位,诸位皇子皆有得官做。
然,男子死死攥紧这明黄的圣旨,指骨根根暴起,仿佛要刺破皮肉而出!
“朱无虞,我朱无视今生今世,定要将你拖下那个位置!即使拖你不下,也要让你的子子孙孙,为你今日犯下的罪孽殉葬!”
流过泪的一双眼睛,此刻充满了暴怒的血红,目眦欲裂,精光爆射。
这种目光,从未在这个年少皇子、姑苏侯爷的眼睛中出现过!
“哈哈哈——哈哈哈哈!”如癫如狂的笑声忽然响起,夹杂着鬼哭一般难听的哀嚎。
只听“刺啦”一声响,那道圣旨已在男子手心化为齑粉,裂锦纷纷扬扬,如一场祭奠,撒过死去的女子安详的面容,撒过活着的男子结上寒霜的脸庞。不知是掩盖了一场往事,抑或是承启了另一个故事……
第一节 绌云公主美如花
弘佑十三年春,帝都西京南郊。
一队由重重护卫守护的车马队正浩浩荡荡地朝西京城中行去,领头的侍卫一个个身长七尺、容颜英俊,配着铁甲金刀,骑着的皆是乌黑油亮的高头大马;车队中走着至少上百男女侍者,个个身着喜红,衣着不凡;队伍正中的大红六抬轿子描龙画凤,金玉满缀,就连垂着的幔帐也是绣着金丝缀着珍珠。队伍长长地见不着尾,从树林的一头延伸到另外一头。
听说绌云国的公主就要嫁到大明国来了,而迎娶她的人是当朝神翀皇帝最小的儿子。
此时正值晨光乍起,繁茂的树林里不时响起鸟儿的鸣啾,阳光透过茂密的枝叶挥洒而下。
已经行了多少个日头了?坐在轿子中一身凤冠霞帔珠玉满头的绌云国公主也不记得了,自从泪别了父王长兄坐进了这顶大红软轿,她是随着送亲的长龙日行夜宿,不知已离了自己的故土几时。听说今日便可入了那大明国的西京城,明日便可进宫觐见。
都云绌云国的璎珞公主貌美如花,堪称绌云国第一美人,如今看来确实不假。只见这才十五六岁的小公主一身红缎嫁衣,喜帕上的金色流苏随着车马的颠簸而摇曳生光,从那其间可以窥见得半张艳若桃李的俏脸,星目低垂,秋波潋滟,雪肤生霞,口含朱砂。
待嫁的公主涂着红蔻丹的纤纤十指捏紧了红缎子的手帕,微微抿起了小小樱唇,脸上红霞般的嫣红桃色更甚,眼中满是含羞脉脉的喜悦。须知她要嫁的人,是大明国上下闻名的姑苏候,神翀皇帝的十三子;自己一年前随父亲觐见天朝之时,曾匆匆得之一见,那如惊鸿过影的一面之缘便叫她永生不得忘记。
也许是天赐良缘吧,还没过一年,绌云国遭倭国水军侵扰,绌云国国小兵弱,只得朝自己所依附的明国求助,大明国也早想教训一下那总在掠夺滋事的倭国,便答应出兵。父王感恩戴德,不仅献上不计其数的牛羊布匹,奇珍异宝,更是送上一份大礼——天香豆蔻。
传说中天香豆蔻世上只得三颗,三颗可教人起死回生。父王得了之后本是想着为自己续命,但随着绌云国日渐衰弱,便打算拿这绝世异宝来救国——献给大明朝,以表永世为其附属的忠心。
既然要送天香豆蔻,父王便想找一个恰当的人亲自送到大明的国土上去——从自己的女儿中找来一个与大明国联姻。自己便勇敢地主动请缨来明国联姻,只因为知道神翀皇帝打算将绌云公主赐给的人,正是那这几年圣眷日盛的小儿子。
想到这里,璎珞公主的一张粉脸更为羞怯,仿佛是那英俊神武的夫君就在面前似的。
忽然马车猛然一顿,生生将沉醉在巨大幸福中的公主摇醒。
“啊!”娇贵胆小的公主受到了惊吓,发出了惊叫。
“公主您怎么了?”车窗外公主的陪嫁侍婢翡翠连忙出声问道。
“没什么,刚才是怎么了?”璎珞公主惊魂甫定,双手抚住还在砰砰跳动的心口,掀开帘子边问边朝外面张望。
“回公主,方才起了一阵风,侍卫们怕有异常,便停下来检查了一下”自小服侍公主的翡翠忽然欣喜起来,“公主,刚才有一只好大的鸟飞过去了呢!飞得可快了,在咱们绌云国可从来没见过。”
“是吗?”璎珞公主也明显兴奋了起来,撩开喜帕抬头四处找寻那飞得极快的大鸟的踪影,有些扫兴道:“我每天坐在轿子里被这布遮着眼睛,可错过了不少好玩的东西吧。”
翡翠掩唇而笑:“公主不需急,也不要几天就可以把那帕子给摘了。”
“你这鬼丫头!”小公主满脸羞红,促狭地看小丫鬟讨饶着吐了吐舌头,又看了看转入云中的太阳和遮天蔽日的林子,缩回了脑袋,放下一颗心稳稳当当地坐定。
然而还未等她坐定,便觉得另半边身子飕飕发凉,下意识侧头一看,顿时教她汗毛倒竖,三魂六魄都尽数散去了!
一张明艳美丽的面孔正贴得极近地对着她,黑亮的眼睛闪着狡黠的光芒,嫣红的嘴唇一勾,朝她露出一个神秘诡异的笑容!
护卫严密的马车里怎么会突然多出了个不知是人是鬼的东西?!而电光石火间分明有什么比这件事更可怕,那就是——这个人的脸十分熟悉!熟悉得诡异!莫不是、就是自己的脸么?!
“啊——!”因恐惧而扭曲的尖叫直冲云霄,惊得飞鸟树叶簌簌而落!
这回公主叫得惨烈,教整个队伍的人都顿时慌了阵脚,侍卫们也纷纷拔刀出鞘。
“公主!公主您怎么了?!”走得最近的侍婢翡翠急忙上前撩开了车帘,却看见公主好端端地坐在轿子里,只是身子朝一端缩着,眼睛死死盯着轿子另一侧,仿佛看着极其恐怖的事物一般,浑身瑟瑟发抖。
“公主?公主您怎么了?”翡翠也是后心发凉,此刻公主看着虚空吓成这样,莫不是靥住了?
再看着璎珞公主看见翡翠来了,却像是见着救兵一般小嘴一扁,眼泪就啪嗒啪嗒落了下来,抽噎道:“虫子!好大的虫子!呜……”
翡翠着实一愣,继而哑然失笑。自己自小服侍公主,自然知道公主天真烂漫,骨子里就是一个孩子,而且公主最怕的就是那些奇形怪状的虫子。刚才一阵大风,怕是把什么丑怪虫子给吹进马车了。
翡翠强忍着笑,在马车的一侧车壁上找着了一只色彩斑斓长着翅膀的大蛾子,看了看这虫子肥嫩鲜艳,确实可怖,以前也从未见着过,想必是明国特有的品种吧。便拿帕子一把扑上去,翡翠从小就要保护怕虫的公主,现在是对什么丑怪虫子都有了抵抗力。只是这艳丽的大蛾子确实蹊跷,肥嫩得要流出油水,翡翠心中也有些怵,便隔着帕子捡起了那胖得扎手的虫子,扔到车窗外去了,又亲眼见着外边车马从虫子上面碾过,流出一大滩浓稠的汁水,忍不住恶心之余,只好略略平复一下,朝公主回禀虫子已然“伏诛”的消息。
哭得梨花带雨的公主总算是止了泪,抽抽噎噎地被翡翠拿着帕子好一阵哄,这才勉强退回了眼中潮湿,红着脸点点头示意自己没事了。
“方才起风把丑虫子吹到公主轿子里了,公主生性爱干净,这才受了惊吓。”翡翠看着公主平静下来,这才走出轿子说明状况,示意队伍继续行进。
车里惊魂甫定的公主拿帕子拭净了满脸泪珠儿,又抿了抿小嘴抽搭了一下。这才从后座提出了一个物什——看上去又黄又皱,看不出是个什么东西。
公主敛了敛细长的柳叶眉,望着那皮子一样的东西甚是惋惜地摇了摇头,随之一个指头提着把那东西甩在了地上。
从怀中摸出了一个精致的盛香小瓶,公主低垂着黑亮的眉目,仿佛还未从方才的受惊中恢复过来。小手打开了瓶塞,将其中细腻的白色香粉倾倒在那东西上。
登时一阵奇异的白雾腾起,散发出阵阵异香。
窗外的翡翠抽动了一下鼻翼。公主还是这么爱干净,虫子爬过的地方一定要用香粉盖去气味,只是今天这香粉的味道,格外地浓啊。
一抹慧黠的光从公主白山黑水的眸子中一闪而过。轿子地面上那张枯萎的容颜迅速萎缩,瞬间就化为了一滩咕咕冒泡的脓水,又变成了阵阵裹着异香的白雾——方才那物事,可不就是一整张干枯的人皮么!
第二节 重华宫中公子醉
七日后,西京城重华宫。
金壁描龙,玉柱画凤,鼓乐声声,衣香鬓影。
重华宫露华殿内,一派歌舞升平,酒香四溢,脂粉香重。舞池之中数十丽色舞姬,懒挂云裳,足踏流云,软腰扶柳,玉臂折花。这舞蹈,好看,勾魂。
几个门客列位席中,就着佳肴畅饮美酒,一个个已陶然,醺然。有几个更是借着酒力,步子跌跌撞撞地荡进了舞池,也笨手笨脚地随着舞姬左摇右摆,时不时斜抱美人腰,亲吻美人袖。
“重欢兄,你这舞姿不行啊!”一个门客大袖飞舞,看似舞得有模有样,斜睨着一个翘腿躺在舞池中央就着酒瓶喝酒的年轻公子。
被叫做重欢的人冷哼一声,一把把酒瓶子摔得粉碎,翻了个身,干脆大大方方地摆起了大字。
“哈哈哈哈!啊哈哈哈!”一旁的门客更是笑得放肆,狠狠地抱着怀中的舞姬亲了下去。
“报——”随着一个拉长了的声音,一个侍卫模样的人走进了大殿,单膝跪下。一进大殿就被一股淫靡之气撞得头眼发晕,年轻的侍卫只能死死低着头,非礼勿视,非礼勿听。
“禀侯爷,吉时已到,请侯爷更衣!”硬着头皮说完这句奏报,传话的侍卫只觉得哭笑不得。今儿个就是侯爷大婚之日,而侯爷竟然还在大殿中设宴饮酒。本来这催促侯爷更衣的事情该是那些内侍太监们做的。但是——如果他们说的管用,还用的着自己来吗?
年轻侍卫顿了一顿,只听见殿内乐声依旧,浪笑依然,没有哪个听进去了他的奏报。
算了,死就死吧。年轻侍卫闭了闭眼,气沉丹田,提高声音再次奏报:“吉时已到,请侯爷更衣往前厅行礼!”
这一回,总算有人听见他的声音了。年轻的侍卫吐了口气,凝神看着远远主座上的金丝幔帐。
舞池中的舞姬停止了舞蹈,乐伎们停止了演奏,那些醉醺醺的门客也摇摇晃晃地停了下来,一起朝那幔帐后看去。
大殿一时静寂,穿透过众人层层而去的目光,穿过大殿重重叠叠的纱垂,那道众人眼里的金色幔帐犹自静止。
又过了许久,那幔帐终于慢悠悠一动,一只手露了出来——那手里还拿着一只滴着酒液的酒碗呢!
那拿着酒碗的手撩开了帘子,一张脸露在了众人面前。
那是一张极俊美的男人的脸,俊美到,他们这些与他朝夕相对的门客下人每次看见这张脸,都会微微一窒。
那张脸嘴角还带着酒渍,一幅醉生梦死的模样。唯有那双眼,清明锐利,教人莫敢逼视。
勾起唇角,那男子轻轻笑了笑,起身站了起来。一身服帖的白色素面袍子,没有任何花色,赤着一双足。
极随意似的,他从地上捞起一袭红袍,就仿佛那上面满缀的珠络金珠都是废铜烂铁般,轻描淡写地将它抖了一抖,随意地一展,那火红的披袍在空中展了一个极华丽的弧度,如同凤凰的羽毛一般,轻轻落在了男子的身上。
推开上前服侍的婢子,那男子随意地将系带系好,慢慢地环视了一圈大殿中的人,缓缓地走了出去。
大殿中陷入了一时寂静,舞姬们默然而立,那些方才还醉得跟耍猴似的门客,此刻也纷纷恢复了清明的神色。
弘佑十三年,是年十九岁的皇十三子姑苏候,迎娶绌云国九公主柳璎珞。
红烛摇摇,熏香满室。大红喜字映得满室喜气。
外面远远的喧闹声不知已持续了多久呢!方才被人扶着晕头转向地拜过堂,什么也没看见,也什么都不知道就被人带到了新房。柳璎珞一人坐在喜床上,绞紧了手中的帕子。
“咣啷!”,璎珞公主浑身一跳,手中帕子绞得更紧,几乎要将它绞碎了。
一个浑身酒气的人撞了进来。璎珞有些委屈地低下头,却不敢叫眼眶中打转转的眼泪再多一分。只能从金络子乱摇的喜帕流苏间看见,一双红色描金凤头靴一点点出现在了视野里,每近一步,自己手中的帕子也随之紧一分。
终于那人满身酒气地停在了自己面前,柳璎珞有些害怕。这是自己第一次孤身一人地面对一个还很陌生的男子,而从今以后,那人就是自己的夫君了,必须朝夕相对,坦诚相待……
想及此,柳璎珞燥热的粉脸更红了。
朱无视走近了今夜自己的新娘子,也是自己的正室妻子,侯爷夫人。他眯起眼打量了一下一身喜红的新娘,身段姣好,玲珑柔弱。只可惜那劳什子喜帕遮住了脸,看不真切。他俯下身,垂头靠近了自己的新娘。
柳璎珞觉得一股携着酒味的气息吹在了自己脸上,不由得蹙了蹙眉,反应过来立即心中一惊,他在做什么?!
“吁——”朱无视星目迷离,半醉半醺地吹了一口气,那喜红帕子便轻飘飘地飘落而下,缓缓地将公主的面容露了出来。
被方才他轻佻举动吓着的公主瞪大了黑白分明的眼睛,却不敢抬起头。不过这难不到她的夫君,一只手忽然就轻轻握住了她尖俏的下巴。不过还好,那人的手指细腻柔软,捏住的动作也极轻极柔,仿佛是捻着一朵娇嫩的花瓣。就是这种温柔教她一颗乱跳的心终于安定了一些。
“璎珞公主。”那人忽然开口道,语气淡淡的,声音及其好听,但又分明像水一样清淡。
柳璎珞随着他抬起的手指被动地抬头,看住了这个噙着一丝不明微笑的男人。
“说来我们并不是第一次相见了。”听得他这么说,柳璎珞的眼睛忽然亮了一亮。原来他记得,原来他还记得我!
“呵,真是有趣呢”那人轻笑,仍然云淡风轻地道,“只是我觉得,公主今日和当年我所见到的,不大一样呢。”
柳璎珞的眼睛适时流露出讶异,无辜地眨了眨,许久才怯怯道:“侯爷也与当年大不相同了。”
“哦?”那人的兴趣有些被撩拨起来,颇有兴致地问道,“那是哪里不一样了呢?”
“妾身也说不准,我知道大明国有琢玉一说,璎珞窃以为,是侯爷这些年来,愈发地光芒侧目起来。”
“哈哈哈”仿佛是听到了极好笑的笑话,朱无视忽然眉开眼笑,像真的是被恭维地心情大爽一般。
“公主,如今你嫁我为妻,怎还可以侯爷侯爷地叫呢?”那人忽然逼近了满脸通红的公主,目光灼灼地看向她。
柳璎珞顿时心如鹿撞,只觉得头晕目眩,定神许久才听见自己的声音道:“夫君说的极是,妾身知错了。”
“呵呵呵”那人又像是被哄得开心一般笑了起来,随之凑近了烛光下愈发娇艳迷离的柳璎珞。
两人的距离近得仿佛连呼吸也要连在一起。柳璎珞紧张得大气也不敢出,许久才敢怯怯地抬起眼睛看他。
朱无视一双俊美的眼带着笑意,像极了桃花瓣的形状,这在大明国中好像叫做桃花眼;那笑抿着的唇又极薄,仿佛是一张纸似的。眼如桃花则多情,唇薄则寡情——却不知眼前的这个人是哪一种呢?
柳璎珞正这么痴痴想着,就忽然听见那人凑近了她烧红的耳根,极其暧昧地吹气:“本候今夜来就是想告诉夫人,本候明日就要外出几个月,还望夫人好好看家。”
柳璎珞还在愣神之间,那人竟已衣不带水地走了出去!
新婚的公主此刻又羞又怒,竟然连掉泪也忘记。
这……这是怎么一回事?!
这个姑苏候,皇十三子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有人说他为卑贱宫人所生所以不得圣心,但他自小投身军营,隐姓埋名地做到了副将,被皇上发现立了战功以后特封姑苏候;然而地位一日日高升的他却转而沉溺美色享乐,日日声色犬马……
本来她在绌云国听了这后来他的堕落都是不相信的。如今看来,这,这竟然是真的吗?
第三节 落英园里兄弟别
落英园中,晨光初起。晨曦刺破了层叠的林叶,透进些明亮而柔和的光。
一只鸟儿受到惊扰,轻叫了一声扑腾着翅膀飞走了。
“十三弟,你又吓走了我的雪衣。”一个淡淡的声音响起,像是水声一般好听柔和。
“三哥,你总是这般闲情逸致。”一个声线略硬朗的声音响起,正是昨日才大婚的姑苏候的声音。
被叫做三哥的人端然跌坐,一身锦纹白袍,青丝披在背后,系着白色龙纹缎带。风吹过些许发丝,拂过了他教人惊艳的面容。
清清凌凌的远山眉,秀美的剑目,肤色如水,清雅淡然。若这眉心能多点一抹朱砂,那么他便是一个倾国倾城的美丽女子;当然这后一句话可千万不能说出来教人听见,不然定会被这人抄灭全族。
“你得了雪衣这鸟儿多年,也不在乎这一次。”姑苏候上前几步,径自坐在了那三哥对面。
雪衣乃是三哥前些年在雪地里偶然救下的白鹦鹉,开口就能背诵《洛神》,故被赐名雪衣,作为了三哥的奇禽来豢养。
三哥不愿意束缚它,便随它自由来去。那雪衣爱自由,却也依恋三哥,每日在这落英园里飞来飞去,偶尔飞出去玩耍,却也不时落在三哥身上嬉闹。
也难怪,像三哥这样仙人般的人,任是鸟儿也乐得亲近的。
“郡王府中一直清静,唯独你每次一来,就大不一样。”那人淡淡一笑,眉眼间的风情教人倾倒。但那眉间的英气,眼中的神光无时不刻在昭示着:这是一个男子,一个相貌出众令天下女子汗颜的男子。
姑苏候的这位三哥,正是当朝的三皇子,安阳郡王朱无心。比起十三皇子为下贱宫人所出,这位三皇子却身份及其显贵,他的生母正是当朝皇后——落梅夫人梅皇后。
原本他出身高贵,又因为大皇子二皇子早夭而位列长子,自己更是满腹经纶,才华绝世,小小年纪就封为安阳郡王,襄理国事。然,就是这样一个惊才绝艳的天之骄子,却是站也站不起来。
他自小身患奇疾,自肩膀以下全无知觉,只能日夜卧在床上,随时随地都需要人贴身服侍。但他却头脑聪慧,勤奋好学,硬是饱读诗书,学富五车。后来终于在多年皇帝嘱托的悉心医治下,恢复了腿以上部分的知觉。从那时起,这个卧床多年的三皇子终于可以坐直了身体。但他也只能坐着,有时天气不好或病情反复,仍会连坐也坐不起来地回到病床上去,更别提站起来了。
皇帝怜他,便早早封给了他安阳郡王。他也乐得在郡王府中,除襄理国务外读书下棋,品茶练字,做一个富贵闲人,清福而已。
姑苏候也笑了笑,看了看他道:“三哥近日身体可好?”
那人难得露出了打趣的神情道:“你昨日才大婚,怎么近日不留在府中,反跑到我这里来了?”
姑苏候收起了一贯嘻嘻哈哈的表情,敛了笑意道:“弟弟今儿个可是特特儿地来向哥哥辞行来了。”
朱无心也是脸色一敛,道:“终于决定要去了吗?”
“不错,此行我规划已久,虽不知前路如何,但终究是要走一遭的。”
朱无心点点头,正欲开口却被忽然响起的叫声打断。
“嘿嘿!哈哈!三哥的鸟儿又飞去宫里了!”一个男子的声音嘿嘿哈哈地响起,听那语气像是个孩子似的。
一个二十多岁的华服男子,摇摇晃晃地朝他们二人扑将过来,一把抱住了苦笑的姑苏候,亲热地喊着:“十三哥!十三哥!”
“九哥”姑苏候笑着摇摇头,轻轻捻去了那人头发上的一片叶子,”九哥又遇到什么喜气事儿了?”
“嘿嘿,我看见三哥的鸟了!飞走了!”那看起来比姑苏候还要年长的男子生得眉清目秀,此时笑得跟个孩童般快意调皮。
是个明眼人便能明白,这男子竟是心智不全,疯疯癫癫一个傻子罢了!
“九弟今日起得早,自然能看见雪衣。”朱无心笑了笑,看着那九弟的眼神,像是看着孩子一般宠溺怜爱。
“我最喜欢三哥的鸟了!我也喜欢三哥!”那九弟眼睛眨了眨,忽然高兴起来,撒开圈住姑苏候的胳膊,一把跳到了朱无心面前,小狗似地蹲下身子抱住了长兄的腿,脑袋蹭来蹭去地撒娇。
朱无心无奈地抚了抚九弟的头,抬起头与朱无视对看了一眼,皆是无奈又苦涩地笑了笑。
眼前这个锦衣华服却状若孩童的人,便是皇九子朱无忧,同为当朝皇后所生。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他,却在孩童时期生了一场大病,把脑子给烧坏了,从此只停留在七八岁的心智上,变成了一个长不大的孩子。
与他同母的朱无心怜惜幼弟,便将他带出宫,将他放在郡王府中照顾。皇帝亦爱怜嫡子,将九儿子封为永安候。
“你要出京的事儿,太子那边并无动静,你可放心离去。“朱无心任九弟抱着他蹭着,朝十三弟道。
还未等朱无视开口答话,那乐得自在的九皇子朱无忧忽然就停了动作,愣愣地重复着:“太子……七哥?”
朱无忧忽然眼神一变,仿佛看见了什么极可怕的东西一般,猛地把面前的朱无心一推,又立即害怕地把哥哥的腿抱在怀里,双臂窟得死死地,一双眼睛惊恐地四处张望,嘴里不住喃喃:“七哥!七哥要来了?不要!我不要他!我不要七哥!”
他觉得怀中的东西没有给他任何安慰,又猛然跳起,浑身颤抖地几步踉跄,扑到了朱无视身边,一把扯住朱无视的衣襟,颤抖道:“有人要害我!有人要害我!我不要!十三哥救我!”
他又凄惶地看向朱无心,声音凄惨:“三哥!救我!七哥他!不,不要……”。说着说着,他哭声越来越小,无力地滑落在地,哀哀哭泣……
朱无视沉重地看着哭哭啼啼疯言疯语的九哥,抬头看了一眼同样神色沉重的朱无心,后者回望着他,许久勾起唇角,露出了一个及其苦涩的微笑。
是啊,当年为何一定要将九弟带出宫,还一定要放在自己身边照顾?不就是怕他这些疯言疯语被人听去,招来无谓的祸端么?
然而,九皇子年幼高烧导致弱智的事情,那是举国哀叹的憾事。然而,真的只是生病高烧那么简单的么?其实更多的时候,真相只掌握在少数人手中的。
“此去结果未定,一切小心。”
“恩,三哥放心吧”
第四节 白首原上闻素馨
越接近北陲,夜就愈是寒凉。黯蓝的夜幕落了垂,一颗星子也无,只余一轮格外朗润的圆月白白亮亮地挂在高天。
稀稀疏疏的密林之间,隐隐有些篝火在跳跃,依稀看得是一些人影影绰绰地在其间安营扎寨。这一行人并不算多,连带着车夫、护卫和仆从也就七八人,一群人将一架马车护在其中。
看样子是小贵人家出行,因误了宿头这才在荒郊野外宿了下来。
“小姐,很晚了您早些歇着吧,外边有他们看着没事的。”一个丫鬟正对着马车里一个水蓝色衣裙的女子说道。
“嗯”蓝衣女子点点头,有些歉然道:“都怪我今天流连沿途景色误了钟头,这才累得你们要为我彻夜值宿……”
“没事的小姐,您早些歇息,明天还要继续赶路呢。”小丫鬟乖巧地笑道,将毡皮褥子将蓝衣女子包裹起来。
“恩”蓝衣女子展颜一笑,静好如花。正待她还要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外头忽然喧闹起来,纷乱的脚步,恐惧的呼号和物品碰撞翻倒声不绝于耳。
“这是怎么了?”二人皆是一惊。
“小姐我下去看看。”小丫鬟说着便撩开帘子走了出去。不一会儿返回来时却是面色苍白,浑身抖得连声音都在发颤。
“怎么了?”蓝衣女子担忧地蹙起秀眉,伸手去拉丫鬟的手,入手却是一片冰冷湿漉,顿时也是心里一慌。
丫鬟已是吓得话都说不利索,苍白的嘴唇蠕动许久这才结结巴巴地吐出了几个字:“狼……有狼!”
话未说完,只听见车外一声令人毛骨悚然的惨叫,紧接着便是骨肉撕裂的声音!
人气息的侵入,竟然招来了暗夜里觅食的狼群!蓝衣女子掀开帘子一看,他们小小的车队已然被好几十头狼给包围了!
几个家丁和护卫拿着桐油和火把在外围对抗着饥肠辘辘的饿狼,但还是不时有人着了道,被狼拖走的人声音还未来得及发出就被咬破了喉管,浓烈的血腥气息迅速弥漫开来,狼群更加蠢蠢欲动,不断发出可怖的嘶吼声。
小丫鬟紧紧缩在蓝衣女子身前,吓得满脸是泪。蓝衣女子毕竟是个当家的小姐,尽管从未遇见过如此凶险的情景,还尚未吓得失去神智,还低声嘱咐丫鬟道:“看看我们行李里还有没有桐油,我看他们桐油有些不够……”
话还未落音,车壁忽然猛地一震,小丫鬟吓得惊叫起来。原来是家丁的护卫圈出现了缺口,一只饿狼已然冲了进来,扑倒了护在马车旁的一个护卫!
局面顿时失控,更多的狼低鸣着往缺口涌来,有护卫想要补上这个缺口,让护卫圈更加松动,忠心的家丁们不忘保护车上的主子,一步步朝后退去,小小的马车很快成为了群狼的众矢之的,狼群的包围圈不断缩小,人们很快处在了劣势!
“小姐小心!”小丫鬟失声惊叫!
蓝衣女子堪堪被丫鬟扯过身体,就感到某种温热湿润的东西吐着热气在她耳畔轻轻一触!分明是一只狼已盯上了车中的美味,朝车窗扑来!
护卫们的怒吼和惨叫还在继续,骨肉撕裂的声音越来越密集起来,血腥的气息愈来愈重,暗处更多饥饿地夜行者也闻风而来!
忽然,小丫鬟发出一声惊叫,人忽然生生从蓝衣女子面前消失!
“水心!”蓝衣女子花容失色,忙伸手去拉,忽然她的手在空中生生顿住!她看到了什么?!
她看到了水心被狼咬住了一条腿,一只沾满鲜血的手在她面前的地面上颓然落下!
“呜——!”又一只饿狼腾空而起,直朝暴露在狼群视线中的蓝衣女子扑来!
蓝衣女子的瞳孔骤然放大!她连声音也发不出!只看到一双碧绿凶狠的眼睛贪婪地朝她逼了过来,就要将她吞入腹中!
难道,我竟命尽于此?!一滴清泪不知不觉滑落,倒映出一双绝望的秋水瞳眸。
那朱衣男子来得很快,在场人甚至没有人看见他何时出的手,只见得人影旋风般带起了道道气流,再一睁眼的刹那狼群已然退到了数丈开外,之余几只苟延残喘的狼似有胆怯地闪动着绿幽幽的眼睛,忽而像是十分恐惧,踉跄一般地夹尾逃去。
朱衣男子甩掉手掌中被掐断喉咙的狼尸,俯身朝吓倒在地的蓝衣女子微微一笑,俊美的眉眼在夜色中分外夺目:“小姐受惊了。”
蓝衣女子仰脸看着男子,看着那刀削斧砍般的硬挺轮廓,竟有些痴了:原来这世上,居然会有如此好看的男子。
朱衣男子在一旁等待蓝衣女子清点人手确认还可以前行之后,方才告辞离去。
蓝衣女子急急向前几步,出口唤道:“公子请留步。”
朱衣男子回过身来,就见一只水蓝色的锦囊就着一双纤纤玉手递到了面前。
“我叫素馨,今日公子于我有恩,以此锦囊为信物,来日定将结草衔环相报。”
朱衣男子一挑英挺的剑眉,唇边噙着一丝淡淡的笑,也不多话,接过锦囊就要走。
素馨又急急叫住他:“不知公子该如何称呼。”
朱衣男子回眸,玩味似地看了看她,旋而爽朗笑道:“我姓朱”,顿了顿又道,”叫我铁胆就好。
铁胆,这并不是一个可以噙在唇边回味的名字。细细想来,这也不像是这个俊朗公子的名字。此时,连素馨也不知道,再往后的二十多年里,自己的生命却是要牢牢与这个人维系在一起的,直到死。
第五节 喜乐镇中遇顽童
前夜里充当了一回救美英雄的朱铁胆显然心情不错,揣着美人送的香囊,熏得满身都是淡淡的兰草香气,熏得人愈是愉悦起来。
过了白首原,就进了这喜乐镇——千雪峰下唯一的小镇。
过了喜乐镇,翻过龙首山,怕是要连走几日的雪原,到那个时候要找到户人家怕是比登天还难。因此不趁着喜乐镇好好休整游玩一番的,那才是大大的傻子。
这么想着,朱铁胆在一家名为双喜客栈的酒楼坐下,叫了一壶酒,几碟小菜,优哉游哉地自斟自饮起来。
双喜客栈的老板娘是个颇有几分姿色的风骚女人,铁胆兄顺便与老板娘调笑一番,凭着一张笑得叫人神魂颠倒的俊脸得赠免费小菜若干。
那老板娘扭着风情万种的步伐出门收账去了,临出门还朝他勾魂一笑……
笑送老板娘出门以后,朱铁胆好整以暇地往嘴里扔几粒花生,又喝了几杯酒,却听得门外忽的吵闹起来,铁胆饶有兴致地边听边吃,不一会儿就听出好像是个醉鬼吃霸王餐,正被小二胖揍呢。
这种事儿可真不少见,但铁胆却是拍了拍手上的花生衣子,走了出去。
被打的人可不是什么地痞无赖,却是一个衣衫褴褛头发蓬乱的落魄人,此时被打得一脸血污缩在墙角瑟瑟发抖,破破烂烂的脏衣服下,看得出瘦弱的身形,有些地方渗出了方才被毒打出的血迹。
朱铁胆靠在门边眯着眼看着,眉毛极轻极轻地一皱。
被打的人也不反抗也不躲,只任人打。圆脸小二显然不愿就此放过他,抡圆了胳膊又要往他身上招呼,胳膊抡了一半忽然被人拿住,圆脸小二愣了愣,回头看见一个朱衣公子朝他客气笑道:“小二哥,他欠了多少酒钱,我给。”
圆脸小二上下看了看朱铁胆,这才苦着脸诉苦道:“这位客官有所不知,这傻子来混吃混喝不是一天两天了。”
“那你还放他进来吃喝?!”朱铁胆睁大了眼,颇觉得有些好玩。
圆脸小二的脸更苦了:“可是老板娘可怜他,允许他喝些残酒,我们也就算了,可今天,可今天他居然溜去厨房,把客人准备的菜给偷吃了!”
“哦?”朱铁胆若有所思地瞥了一眼缩在一旁看不见脸的人。有趣真有趣,有免费的残酒不喝,偏要偷吃东西,这岂不是敬酒不吃吃罚酒的最好例子?
“他统共吃了多少银子?”
“水酒钱不多,也就两三钱。今天他吃的桂花翅和珍珠鱼羹才是我们客栈最贵的菜呢……”
圆脸小二还要叨叨,朱铁胆掏了颗银锞子塞到他手里叫他停住了碎碎念。果然那圆脸小二立马不说话了,看着手心里足够买下一桌菜的钱笑得合不拢嘴。
想了想,朱铁胆又给添了几颗银锞子,低声道:“今天他偷吃的事,你就别跟你们掌柜的提了,他也是被打怕了,下回怕也不敢犯了。这几个钱小二哥拿去买酒喝。”
那小二捧着钱笑得脸更圆,眼睛都看不见了,一边道谢一边溜须拍马,乐呵呵地返身回客栈去了。
朱铁胆勾了勾唇角,转身就要去扶缩在墙角的,权当是个小乞丐吧,却没想到对方却一反方才的懦弱,跳起来就要拿朱铁胆的手。那身形快得不可思议,好像方才一顿毒打对他全无影响似的。
朱铁胆下意识一躲,还没得及出口质问,那乞丐一个转身又朝他打来,嘴里还喊着醉话,仿佛真的是喝了酒失了心,把朱铁胆当成了刚才毒打他的人,扑过来要报仇。
朱铁胆看他并无恶意,也不愿伤他,没过两招就发现这乞丐也就手上功夫花哨,底盘功夫极弱,很容易就露出了破绽。
朱铁胆故意卖了个空门给他,那乞丐不疑有他,果然直扑上来,朱铁胆就势伸脚一勾,那乞丐全无防备,扎扎实实地摔了一个狗啃泥。
没想到,那乞儿仿佛是给摔醒了,泄了气一般的爬起来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一边哭一边含混不清地哭喊:“你们欺负人!你们都欺负人!你们都欺负我!呜呜呜……”
朱铁胆被他一波三折的变化搅得只得苦笑,权当是今天碰上了酒疯子吧,想罢也觉得今天闲事管得太多了,转身便要走。
还没走出一步就听到身后乞儿哭的更加伤心,委屈地哭道:“师傅你为什么要骗我啊!你说学了功夫就没人欺负我了!可是,可是今天我还是打不过人家,还是被欺负了!呜呜,你把我的烧鸡还给我!呜呜,大骗子……”
听到这儿,朱铁胆也明白了大半,大约是他被人讹了,还以为学了一身功夫可以自卫,岂知只是不堪大用的三脚猫功夫。
“嘿,别哭了。”
乞儿哭得满脸鼻涕眼泪,花猫似地抬头一看,却看见一张极为和蔼可亲的笑脸。
朱铁胆朝他笑笑,道:“你想学功夫啊?我教你啊。”
第六节
教会了乞儿最基本的擒拿摔打,连做了两回好事的朱铁胆心情倍加愉悦,高高兴兴地告别了喜乐小镇,一路向北,朝着荒无人烟的大雪原而去。
喜乐镇北临高山雪原,算是极北的地方,不是兵家重镇,亦非通商地点,但平日里还是见得着一些好玩儿的人事物的。比如形形色色的武林人士。
这全仰仗了一个风靡武林的传说,传说一代武林至尊天池怪侠在千雪峰上坐化,留下了绝世武功秘籍,只要能找到这本秘籍,并掌握其中的武功,便可天下第一。
不论传说是真是假,每年总有不少的人慕名而来,只为了寻找传说中那可以让人天下第一的秘笈。
关于这秘笈的所在,天池怪侠很厚道地留下了一句口诀,好教后世有志青年按图索骥。
这口诀便是:天上水,水间火,火里冰,冰中书。
所谓无字天书,不外如是。
朱铁胆当然也是有志青年之一,因此他北上的原因也很简单,来寻宝,寻找天池怪侠神神秘秘藏起来的武功秘笈。
在武林中,除了那段口诀,还有一样是寻找秘笈的重要线索。
那是一个人,一个居住在千雪峰下的白衣怪人,传说他自小就在千雪峰下,对那秘笈虎视眈眈。
说白了,就是寻找秘籍众人中最有名最执着的一个——数十年如一日地蹲点在鸟不拉屎的雪原上,不愧是怪人。
传说怪人功夫不负有心人,终于悟出了秘笈的奥秘,是离秘笈最近的人。于是不少有志青年纷纷投石问路,前去拜会。
可惜那白衣怪人活生生一水火不进软硬不吃的硬石头,谁也别想从他嘴里得出他关于那口诀的领悟。
怪人之怪,便由此而来。
朱铁胆也看过了几个与他同龄的有志青年志得意满地走进怪人居住的小院,灰头土脸垂头丧气地走出来。权当抱着一颗试试看,丢脸也不会死的心态敲了敲那个千雪峰下的小院。
意外的是,不仅没有丢脸,还被赠送了一顿好茶好水。
莫非是本公子魅力难挡,连男人也不能幸免于难?朱铁胆摸了摸自己的下巴,偷偷用眼角斜了斜看着满脸冰霜,实际上并未拒自己于千里之外的白衣公子。
可惜啊可惜,原本翩翩佳公子,一身白衣眉目俊朗,活活被个“怪”字毁去了大半形象。说实话,在看到真人之前,朱铁胆已经做好了对方是古怪老头或者毁了容又蒙面的木头人的心理准备。却没想到对方长相,啧啧,不错不错。
但是怎么看怎么觉得这白衣公子有些眼熟,好像在哪里见过,却怎么也想不起来?
正胡思乱想间,那白衣公子忽然开口道:“你姓什么?”
朱铁胆正神游九天外,连忙收了心神道:“哦,在下姓朱。”
难得碰见可以不用回答“在下免贵姓朱”的直爽人。朱铁胆朝白衣公子露出一个大大的人畜无害的笑脸。
“朱?”那白衣公子瞪大了眼睛,方才冷若冰霜的气场荡然无存,“你姓朱啊?”
还未等朱铁胆答话,白衣公子伸出一只手指指向他,身子向前倾了倾,一双眼睛瞪得更大了,“国姓啊,你跟皇室有什么联系?”
朱铁胆显然对他强烈的反应应对不能,愣了愣道:“没什么关系,也就是碰巧的,姓了朱而已。”
白衣公子点点头,捞起一个花生米扔进嘴里,大大咧咧道:“我姓古,叫我三通好了。”
朱铁胆愣愣地看着前后判若两人的,这个叫古三通的人,显然不能接受之前他一副冰美人的端庄肃穆全是装的。
果然是怪人啊。
第七节
当古三通开始打算告诉朱铁胆口诀的奥秘时,朱铁胆显然有些受宠若惊,呆呆问道:“那么多人来向你请教,你为什么独独告诉我?”
古三通看了他一眼,大大方方道:“因为,我喜欢你啊。”
可怜朱铁胆七尺男儿立马雷得定在原地,一张脸看不出颜色,嘴唇都有些抖了。
古三通颇为玩味地欣赏了一番他的囧样,这才哈哈大笑道:“别想多啦!因为前几天,我说要学指法,你就很大方地把你的拈花指法传给我了。你那么大方,我也不能小气,对吧。”
朱铁胆的脸色转为正常色,道:“那也有可能是因为我想要知道口诀的奥秘,故意取悦你。”
古三通含笑不语,虽没有看他,但满眼都是“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人”的了然。
朱铁胆挠了挠头,“额,那你说的奥秘是什么?”
古三通也不卖关子,直接道:“天上水,我想是天池。”
朱铁胆点点头。心想这我也悟出来了。
“水中火,说的是天池上的一道奇景。”
“奇景?”朱铁胆好奇问道。
“不错,明天我带你去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