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桥人

这座桥的桥墩已有百年的历史了。

大大小小的石子和着稀泥,一个个紧紧挨在一起,成了这座桥的桥墩。桥墩还是原来的桥墩,架在上面的桥却不是原来的桥。这桥看着年轻华丽,在风雨中也岿然不动。

这是一座风雨桥,由桥、塔、亭组成,全身用的是杉树做的木料,靠凿榫衔接。桥面铺板,两旁设有栏杆、长凳,桥顶盖瓦,形成长廊式走道。长廊顶部竖起五个宝塔式楼阁,楼阁飞檐重叠,檐角飞翘。桥壁上或雕或画着雄狮、凤凰、麒麟等吉祥之物的图案,雕刻绘画精美无比,形象诙谐洒脱,古香古色,栩栩如生。

这桥,像一个天然的艺术品。

桥下是一条又宽又长的河,河水清澈见底,河床铺满了石子。有的圆滚滚的、壮壮的,看着异常可爱;有的扁扁的、方方的,像刚熨烫整齐的衣衫;有的尖尖的、细细的,跟匹诺曹的长鼻子有的一拼……这些石子形状不一,大小不一,虽然聚在一起,却演绎着各自的生命历程。河里不仅有石子,还有漂浮不定戏水的鸭子,伸长纤细脖子、自喻高傲的鹅。河边洗衣的姑娘们打打闹闹,水里的小鱼被洗衣棒惊得四处乱窜。坐在桥上的人看到此景,也不禁露出愉悦闲适的笑容。

桥的不远处是一个小小的村庄,这村庄里面的人过着各自的生活,像聚在一起的石子。但是一说起村头的哑巴,个个都像打了鸡血一样,嘴巴一张一张的,愣是合不上了。说着说着又露出悲伤的表情,感慨一下别人的悲痛,又相互看了几眼,看谁红了眼眶,以此来证明他们的怜悯之心。像模像样的擦拭若有若无的眼泪之后,又谈笑着昨天或今天别家发生的新鲜事,仿佛刚刚的事没发生过。或许是生活太无聊,需要一些事来打趣,就像饭后的甜点一样。

哑巴住在村头,在离桥最近的地方,只有他一个人和一条老颤颤的狗。哑巴不年轻,是一个满头白发、满脸皱纹,神经恍惚,还弓着腰的老头。老头的屋外搭了一个看台,每天没事就坐在那看着桥,啥也不干。

年轻时,他是这个村里唯一的石匠,写得一手好字,画工也十分精湛,雕刻技术自然不用说。只要出自他手的东西,人们都是争着抢着买的。在那个时代,人们不怕路途的劳苦。而他的身份却是一个迷,没人知道他从哪里来,只知道有一天夜里,村里面就多了两个人。一个是哑巴,一个是跟着哑巴来的姑娘。哑巴年轻的时候不是哑巴,人们都叫他村头的小石匠。村里面的人都在私下说,小石匠和那个姑娘是一起私奔到这来的。那姑娘长得秀美,文文弱弱的,举止文雅端庄,一看就知道是一个大家闺秀。两人也是郎才女貌,只怕是家里人不同意,才私奔到这来。当然,这也只是村里人的谈资而已。

小石匠和姑娘在村里住了下来,把家安在了村头。村下面是一条河。那时的河,还是一样,又长又宽。河水清澈见底,鱼儿尽情的嬉戏玩乐。那桥墩依然坚实无比,只是桥却不是风雨桥。那是用六根大杉木搭的木桥,简单的把它们排成一列,用绳子捆成几段 ,然后搭上去。可能搭的时间有些久了,杉木有点腐烂了,绳子看起来也不结实。虽然看上去颤颤巍巍,叫人胆战心惊,却没有人提出来要重新修整一下这座桥。每个走在上面的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不敢走得太快,都是慢慢的,轻轻的,一个脚印一个脚印的过去。桥颤颤巍巍的,人也颤颤巍巍的。好不容易到了桥的这一边,才长长的呼了一口气,转头看了一下那桥,然后或自豪或心有余悸的继续向前走。胆小的人是不会过这座桥的,怕还没走到一半,就倒在桥上了,也怕还没走到一半,桥就断了或散开了,命都给搭进去。姑娘没有走过那座桥,石匠也没有。

忽然有一天,小石匠下决心要过那座桥了,他要到河那边的山上去采石。听说那边的石料很好。那天,小石匠小心翼翼的过了那座桥。以后,也就经常从那座桥上走过。姑娘经常劝他不要去了,他只是笑着说没事。这一天和平常一样,小石匠又过了那座桥。姑娘也和平时一样在家做饭等小石匠回家,可是她等了许久,桌上的菜凉了又热、热了又凉,却仍不见小石匠回来。姑娘心急了,莫不是……一想到这,姑娘秀美的脸刷的一下就白了。她急匆匆出门看,那桥上却没有小石匠。可她心里还是紧紧地揪着,那种窒息感快把她给吞没了。她把菜又热了一遍后把它们装进篮子里,她一定要去看一看!她提着篮子,关上了门。当走到桥头的时候,她只觉得这桥真长啊,都没有尽头。木头腐烂的气息一股脑冲进脑袋里面,让人眩晕。这风吹的也真猛啊,桥都被吹得摇摇晃晃的。还有那水,是什么时候变得这样汹涌了呢?可一想到小石匠,她还是慢慢地伸出脚,走了上去……

村里面来这边砍柴的人发现了小石匠,他倒在了山谷里面。原来是在采石的过程中,一颗小石头忽然掉落下来,狠狠地砸向了他的背。巨大的疼痛让他一时失去了意识,等他清醒过来时却发现自己站不起来了。只好趴在这里,看等会儿能不能起来。砍材人把小石匠扶起来,两个人慢慢的走回去。材也不要了,石料也不搬了。等走到桥那里时,发现有很多人都挤在河边。小石匠远远的看见有一个人躺在里面,周边都被人围着。突然间,他感觉背后一阵阵的发凉,整个人都好像置身在冰窖里面。那个人手上戴的红绳,怎么跟她一模一样……两人搀扶着过了那异常晃荡的桥,慌忙向人群中挤过去。她那美丽的容颜,如今却被洗去了颜色,只剩下一片苍白。就像一朵盛放的牡丹,忽然整朵坠落,铺撒着一地绚丽的花瓣。那微张的唇,仿佛在一声一声的呼唤着他。她死了,从桥上掉下来溺水而死。人们发现的的时候,已经太晚了。

这一晚,村头整晚都亮着昏暗的光,只有煤油灯燃烧的声音在这静寂中滋滋作响……人们不知道这一晚发生了什么,大家只知道从那时起,小石匠就变成了哑巴,小石匠也再不是石匠了。有些人说,这都是上天的惩罚……

这几天过后,哑巴拿出了一大把钱,和几个村民请了木匠,修了那座桥。人们私下又说,这都是为了挡灾,为了悔过。

哑巴此后就经常把自己闷在家中,很少与人走动。他在屋外搭了一个看台,时不时就坐在那,默默地看着那座桥。这一看,就过了几十年。

又是一个灯火通明的晚上,哑巴的狗叫的疯狂,把村民都叫来了。也是这时,人们发现哑巴在自己家中死去,怀里还抱着一块非常精美的石碑,而上面只刻着:“生当共枕,死则同穴”,人们也才明白当年他为什么不给自己的妻子刻一块墓碑的原因了。有人感慨着、有人默默地流着眼泪,可能他也不明白自己的眼泪为谁而流,毕竟眼泪这种东西,是最廉价的,给谁都可以。也有冷眼旁观,不为所动的。

但是不管怎么样,到最后,人们还是把哑巴和他的妻子合葬了,就葬在那座桥对面的山坡上。而那里,只立着一块石碑,那是小石匠最后的作品,也是哑巴对妻子几十年的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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