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得知娟子去世的消息时，正是这个冬天里最冷的时候。在接孩子回家的路上，我接到了来自母亲的电话。
“她怎么会突然去世呢？”我被这个突如其来的噩讯震惊住
“都是那个畜生喔......送到医院去就没救回来”母亲带着哭腔与愤恨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让我有一丝的恍惚，怎么活生生的人就没了呢……
01
娟子是我的表姐，比我年长两岁。虽然是表姐，但是至她小学毕业后，我们渐渐也没有什么交集，甚至连面也没有照过几次，可她竟然就去了，实在令人惊讶。
考虑到母亲和姑母的情绪，以及母亲电话中略带含糊的话语，我决定回老家一趟。未曾想正是这一趟回乡，让我在只言片语中一点点拼凑出了娟子的一生，才明白这不是简单的未抢救回来，而是一个中年女人勇敢的赴死。
02
娟子出生在七十年代，是家中的第二个孩子，上面有一个哥哥，下面有一弟一妹。正如排行第二的孩子总容易被忽视一样，哥哥的出生已经满足了这个家传宗接代的任务，收获了对新生命的期盼。而娟子的出生不过是顺其自然罢了，只不过是多了张嘴吃饭，多了个孩子干活。
随着弟弟妹妹的出生，娟子的任务便从洗碗、割猪草变成了洗碗、割猪草、带孩子。每当弟弟妹妹哭闹时，她总是会耐心地抱着、哄着他们，俨然成了小家长的模样。等到了上学的年纪，娟子已经成了全家第一个早起的人。她会先做好全家的早饭，然后摸黑和邻居的孩子一起去上学。
冬天的清晨，风都带着刺骨的寒冷。为了抄近道，他们需要路过一片竹林和坟地，娟子说每当风吹时她总是会手心冒汗，汗毛竖起。那时候我们总是会嘲笑她胆小，然而我们怎么也没想到，那么胆小的娟子，怎么就有勇气选择去死呢
03
小学毕业后，我考上了县里的中学。而娟子因为姑父的意外去世不得不回家帮姑母做农活、操持家务，我俩也慢慢没了交集，等再见时已经是在她的婚礼上了。婚礼上娟子穿着一身红衣，画着淡妆，脸上洋溢着幸福的笑容，表姐夫刘军穿着西装也微笑着站在她的身侧。看着表姐的笑容，我暗自为她开心，以为表姐吃了那么多苦终于找到了自己的幸福，却没想到娟子的苦难才刚刚开始。
04
婚后娟子和刘军一起去了洛阳打工，刘军在后厨做帮厨，娟子在前厅做服务员，两人也曾过着蜜里调油的日子，空了时娟子总会坐在刘军自行车的后座，抱着刘军的腰一起走过洛阳的大街小巷。
没过多久娟子就怀孕了，刚开始刘军总是对她照顾有加，随着娟子怀孕反应严重，刘军也渐渐地不耐烦起来“你怀个孕啷个那么恼火哦，我看你就是没事找事”刘军扔下这句话就摔门而出。
从那过后，刘军回家的时间越来越少，大多数时间回家也是为了找她拿钱去打牌或者和狐朋狗友去喝酒。
看着越来越大的肚子和越来越少的存款，娟子决定和刘军好好谈谈，谁曾想刚说完就换来了刘军的一耳光的“你这个婆娘莫管那么多哈，老子挣得钱想怎么花就怎么花”说完拿了钱就出了门。
娟子捂着脸一脸诧异地看着男人离开的背影，似乎第一次认识他。
05
长时间积攒的难过与不安让娟子止不住地哭了起来，为了肚子里的孩子，她最终还是拿起电话打给了母亲想要寻求帮助。
娟子不明白，明明电话那头是自己的母亲，为什么听起来那么陌生。
她说：“我们做女人的，要体谅男人的不容易，刘军他也只是压力大”
“夫妻哪有不吵架的，床头打架床尾和嘛，上牙还有碰下牙的时候呢”
“可是，他打了一耳光啊”
“哎哟，一耳光那也叫打你呀，你就是怀孕想太多了......”
娟子捂着脸默默地挂断了电话，真的是她想太多了吗？
明明自己是她的女儿，而母亲却向着女婿。
06
开春的时候，娟子生下了一个女儿。
小女孩粉嘟嘟的，看着十分可爱。然而这个孩子却和娟子一样，是一个生下来就不被祝福的孩子。
因为是女孩，刘军来了趟医院看了一眼就走了，而刘父刘母更是连看都没来看一眼。只有娟子母亲去医院照顾着娟子，没过半个月连母亲也被娟子大嫂叫了回去。
娟子的眼泪就这样在月子中流干了。
出院的那一天，刘军来了。他抱着襁褓中的孩子，牵着娟子回了家。刚入门，娟子就看见了家里桌子上摆着的菜，看了一眼都是自己爱吃的，不禁微微有些发愣。
“愣着干什么，快进来吃饭了。”刘军将孩子放在床上，笑了笑招呼着娟子吃饭。
娟子已经记不起这样的场景上一次出现是什么时候了，她夹着菜的手微微有点发抖，眼眶也渐渐红了起来。她大口吃着饭菜，似乎要将过去的苦难都咽下去。
07
等到饭菜吃得差不多了，刘军试探着开了口：“阿娟，你知道我和爸妈都想要个男孩，而且现在超生又要罚款，咱也没这么多钱，你看......”
娟子将碗往桌上一放，直勾勾地盯着刘军：“你到底想要说什么”
“阿娟，你知道咱家条件一直也不怎么好，我最近打牌又欠了些钱。刚好有一户条件很好的不孕的夫妻想要有个孩子，咱娃送过去也能享福不是？对方还承诺给我们一万块钱，我们年轻还能再生个孩子……”
娟子红着眼打断了他的话：“这可是你亲生的孩子啊，你还是个人嘛？”
许是喝了点酒，刘军红着脸将桌上的饭菜一掀，扯着娟子的头发就甩了她几巴掌：“你个贱人知道什么，跟你说是给你面子。要不是你没出息，怎么会生一个赔钱货，这孩子我给定了”说完就朝床边走去。
娟子见状赶忙去抢孩子，这番动作再次让刘军觉得自己受到了挑衅，摁着娟子便一阵拳打脚踢，床上的孩子也因为他们的争执在一旁哭了起来，顿时哭声、骂声混作了一团。
娟子见打不过，趁着刘军抱孩子的空隙冲到窗边威胁着“你要是敢抱走孩子，我就从这儿跳下去死给你看，你也别想好过。”
看着情形，刘军的酒顿时醒了七分。他本也没想闹这么大，忍不住嘟囔了句“真是不可理喻”就摔门而去。
娟子看见他走了，立马冲到床边将孩子抱着怀中，轻声哄着。都说女子本弱，为母则刚，娟子第一次有了这种奇妙的感受。
08
自那以后，娟子也知道刘军靠不住。于是很快找了份看店的工作，老板是一个很好的离异女人，愿意接受她带着孩子一起上班。她也曾想过和刘军离婚，但是母亲总是说：“你要大气一点”
“你要为孩子着想，在单亲家庭会不幸福的”
“你这样人家会笑话我们的......”
这些话不停地在娟子耳边徘徊，是啊，他们考虑了所有，却从来没有考虑过她的感受。
为了孩子，为了父母的面子，娟子强忍着和刘军维持着面和心离的日子， 她也学会了尽量避开他喝醉酒的时候，也学会了在实在躲不开的挨打中，自己上药，自己安慰自己。
她不再寻求帮助，因为她知道换来的只会是无关痛痒的安慰和劝导，那些话她已经听腻了听厌了，她想等她熬到女儿读大学，她就去过自己的日子......
09
日子就这样在苦水中泡着，直到娟子女儿小学毕业。
“女儿上初中的钱你拿哪儿去了？”娟子看着存折上的余额朝刘军吼道
“我用了呗，再说了女孩子读那么多书有什么用， 反正也是要嫁到别人家的。就当她提前孝敬她老子了”刘军一脸满不在乎的表情深深刺痛了娟子。
她将存折砸到了刘军脸上，接着迎接她的便是是密集的拳头以及上升到长辈的辱骂声。
娟子这一次没有反抗，内心深处莫名涌出的无力感，像潮水一样将她迅速地淹没。
她觉得自己好像一个木偶，她不明白为什么她要这样屈辱地活着呢。
娟子就这样躺在冰凉的地上，直到门打开又关上。
她不想等了，从地上爬起来的娟子心里只有这一个念头。
她换了件喜欢的衣服，坐在镜子前给自己画了个淡妆，细细端详起了镜子中的人。
她已经很久没有好好看过自己了。
这个女人是她吗？她有些认不出来，原来在苦水中泡久了是这样子的啊。她嘲讽地笑了，勾起的嘴角因为牵扯到了伤口，疼得她咧了一下嘴。心底却荡起了笑意，原来她也有表情灵动的时候，她不只是木偶啊。
太阳的光渐渐暗了，娟子拿起抽屉中的药吃了下去。她闭着眼伴着余晖躺在床上，她不要为母则刚，她不要为了别人，她只想做她自己，哪怕是胆小怯弱的自己。
母亲说都怪娟子丈夫，让她走到了这一步。但是我知道：“雪崩时，没有一片雪花是无辜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