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回
花蕊面对宁国夫人,亲自呈上一杯茶。“请夫人尝尝我家乡的洞天贡茶,可还要得?”
宁国夫人把那白瓷茶杯接过来略尝了尝,笑道:“茶是好茶,只是没有你家乡的好水,到底不是那个味道吧?”
花蕊当下会意,点头称是:“夫人所言正是!正所谓‘桔生淮南则为桔,桔生淮北则为枳’大概都是一个道理。”二人笑笑,一时心意相通,都不再说话。
宁国夫人私下打量四周,见八仙桌上摆了一只缀满猫眼宝石的鼎状容器,里面插了几株紫粉色菊花,瓣上露珠未尽,可见是刚折来插好的。“这花儿单看倒好,只是配这奢华的花瓶,反倒显得寒素了些。菊花本来高洁,倒不需要什么奇珍异物来衬托,纵是宝物,也嫌碍眼,花蕊夫人,你看呢?”
花蕊笑笑,把那花瓶拿过来,将菊花拿出,将那容器置于墙角,重新坐回宁国夫人身边。宁国夫人满眼疑惑。
花蕊道:“夫人所言甚是!概因那物本就不是花瓶,当然衬不得菊花,不但衬不得菊花,就是牡丹、芙蓉这样艳丽的花,也统统衬不得。”宁国夫人问道:“不是花瓶?那是何物?”花蕊唏嘘一声,看着墙角那物,道:“此物乃是我蜀国孟王的八宝溺器。”
宁国夫人听罢,不觉脸色泛红。“哪个没长眼的竟把这腌臜的东西拿了来显眼!等我查出来,定要他好看!”宁国夫人恨恨说道。本来她来此是警告花蕊的,没想到竟被这小女人羞辱了。
花蕊忙说:“夫人倒不必计较。怪只怪蜀中从前太过奢靡了。落得今日的下场,看来这物倒也是警世钟一般,看看它也好,知道自己为何而来,提醒自己是亡国妾妇,切不能忘了身份。”
宁国夫人又觉得舒坦了,言语也缓和了些,问道:“我见夫人谈吐不俗,又听闻夫人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才女,到底孟王艳福不浅,且都说他是一代风雅君主,可见你们是璧人一对,羡煞旁人啊!”
花蕊连连摆手,道:“大将军夫人万不要再笑话花蕊。花蕊自小十四岁入歌藉,学习琴棋书画,丝竹管弦,说穿了,不过是勾栏里戏耍傍身的玩意儿,最是轻贱。”宁国夫人看了看她,眼看着睫毛已经盈盈挂泪,不由动了那恻隐之心,不再问下去了。
泽马从花蕊处好不容易找了个台阶得以脱身,郁闷之中却见雪溪夫人和宝帘正在园中赏菊。花蕊与雪溪所住的园中,种植的都是黄色富贵菊,阳光下分外娇艳。远远望之,雪溪也刚好抬眼相对。二人隔花相望。泽马眼中顿时一亮。
此时,雪溪头上正戴着那绚烂的红珊瑚凤冠,一张俏脸冷冷地挂着三分笑,刚才入花蕊房中的一幕,果然被小女子收在眼底。宝帘见二人都不说话,打破尴尬道:“龙湖将军这是来看夫人吗?”
泽马隔着花丛,刚要张口,不想却被雪溪先声夺人。
“宝帘,龙湖将军哪儿有空来看咱们,赶明儿烧了香做了功课才能等着龙湖将军呢。走!”说完,权当泽马不存在,转身回屋。
雪溪夫人回屋站在窗前又看了一会儿,直到见泽马讪讪而走,方才放心坐下。
宝帘忙递上一杯清茶,雪溪喝了一口,缓缓道:“看见没有,他是认得这副珊瑚头面的。”
宝帘道:“许是龙湖将军献于大将军夫人的?”
雪溪道:“必然是他。而且打开我蜀中国库的再没别人!底下的人就算是贪污私拿,谁要这劳什子又有何用?还不如拿些金银实惠。皇家贵胄之物,升斗小民拿了反而惴惴不安,俗语道:偷来的锣儿敲不得,就是这个道理。”
宝帘点头称是,却仍心有不解,问道:“夫人既知这宝物所得非常,今晚若是戴了,被人揭穿是国库中物,如何是好?”
雪溪一咬牙:“难道我不知这是宁国夫人故意设局?只是我断定,她想害的,并非是我。既是这样,咱们就替她敲响这个锣,拿贼拿脏,随她纠治罢了。”雪溪虽心有不甘,但是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况且泽马对花蕊的心思昭彰,他活该!
这边厢,淡云正在为宁国夫人梳妆。“夫人为何闷闷不乐?”淡云站于宁国夫人身后,关切地问。
宁国夫人看着铜镜里的自己,问道:“淡云,你说,我是不是老了?”
淡云忙笑说:“夫人哪里的话?正给您通完头发,心还说,这一头乌油油的秀发,配上您的杨柳纤腰,就说是十六岁的少女,也是比之不过的呢!”
宁国夫人长叹一口气,摇摇头,站起身,走到窗前:“秋风萧瑟天气凉,草木摇落露为霜。我的心境,竟与这秋风秋雨一般愁煞人啊!”说着,又不觉滴下泪来
淡云走到她跟前儿,关切地问道:“夫人又想到什么了?”
宁国夫人道:“今日送珊瑚头面,为的是搬倒泽马。搬倒泽马,再斗泽群。可是,我的心里没着没落,很是难受,我害怕,我自责,我问我自己,江墨玉,这是你想要的结果吗?”
淡云正色,扶住她的手臂,道:“夫人,切不可患得患失!您既然心意已定,便是前方有刀山火海,万丈深渊,也要坚持下去!”
宁国夫人垂泪道:“刀山火海、万丈深渊不过我一人面对,反正我早已是人海孤鸿,孤魂野鬼罢了,爹爹和哥哥早已在地下等我,我不怕。只是,我和泽群到底是十年夫妻,俗话说:一夜夫妻百日恩!还有德秀他们两兄弟,虽说不是我亲生,到底是我抚养长大的!他们小时候、、、 、、、”
淡云马上制止她说出这些没有边际的废话:“夫人,儿女情长是断不能报仇雪恨了的!您也说了,他们两兄弟并非您亲生,所谓隔层肚皮隔层心,恕我直言,您还指望两个继子拿您当亲生母亲一样孝敬吗?”
听到这里,宁国夫人已经是泪如雨下。想起每每怀胎流产的痛楚、膝下无子的落寞、夫妻冷淡的孤独,可是,人还是那个人啊!那一晚!“可是!”
淡云却一把搬住她的双肩,道:“可是什么?人家说一夜夫妻百日恩,这些年来,您病着,苦着,大将军关心过您几回?十年来,你们一共做过几夜夫妻,一年一回?还是两回?自打那狐狸精花蕊来了之后,他眼里还有别人吗?”
“别说了,淡云,不要再说了!”宁国夫人痛苦地趴到榻上抽泣起来。窗外,浓浓的夜色涌了上来。
“不!我必须说!我要让夫人警醒!”淡云跪在夫人身边,抱住夫人的腿,涕泪纵横道:“夫人第一次小产,正是当年征前汉的时候,我跪在地上求大将军到您账里看看您,他却只顾在帐中指挥纵横,眼睛都没正眼瞧我,只是吩咐一句‘好生照顾’。连瞧都没瞧我啊!夫人!他心里有你吗?有过你吗?你说!他心里有你能这样对我吗?”
“闭嘴!你给我闭嘴!”宁国夫人回手一个大嘴巴抽在淡云脸上,淡云的脸顿时仓了起来。
“夫人!”淡云呆呆的看着宁国夫人,万分委屈。窗外,一个暗影闪过。
宁国夫人本就梨花带雨,衣衫被淡云揉的七零八碎。整个人完全垮了。她一下子跪了下来。
“淡云!”二人哭着抱在一起。
淡云眼中一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