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回
孟王自宫中返回大将军府当日,正值重阳节这一天。岁往月来,忽复九月九日。九为阳数,而日月并应,俗嘉其名,以为宜于长久,故以享宴高会。是日,大将军府内外布置,泽群率众亲自迎接自不必说,只等晚上重阳夜宴,正式迎请蜀中国君孟昶一家。
各人先自休息。雪溪夫人自早上便脸皮紧绷,乌云蔽日。这些日子,自己独守空闺本就惆怅不已,眼睁睁看天亮,花蕊那边竟然独承欢愉,春宵苦短,盼天光晚白。自从由蜀中到了这北方腹地,天干物燥,整个人简直干到冒火星子,那贱人早上却娇艳欲滴,看上去整个人简直嫩的溢出水来!足可见昨夜天地交融,雨露独享。想到这儿,雪溪自己个儿把牙根咬的紧紧地,恨不得冒出酸水来,只是脚步飞快,概因欲望逼得她想咬人。
这边,宝帘忙不迭扶雪溪夫人进屋,先急着给主子倒了两盏松子茶润喉,方才将火儿压下去些许。没成想服侍雪溪夫人脱去繁华头面,一个不小心,竟跌碎了一支碧玉簪子。“该死!”雪溪骂道,紧接着一巴掌兜脸扇了上去。宝帘忙跪下,吓成一团。雪溪看看她,长叹一口气,又咬牙恨道:“让那烟花女子霸占了皇上一辈子,我也是白活了!”
恰在此时,淡云已含笑而入。主仆二人见她都不免有些吃惊。宝帘忙起身迎接,雪溪也立刻多云转晴,换了张笑脸迎人。淡云惯常的落落大方,“雪溪夫人劳顿了!前些日子我家夫人就张罗要来回访夫人,没想到孟王到京,你们进宫走得急,就没看成。”
“多谢大将军夫人!请淡云姑娘回去替我向你家夫人道谢!”雪溪亲自捧上一盅茶递给淡云。
淡云笑着说:“我家夫人特叫我来送您这一副珊瑚头面,今日夜宴,正可插戴。”说着,从锦盒中将那副一品红珊瑚霞帔和那顶红珊瑚凤冠献于雪溪。雪溪一见这精美绝伦、价值连城的首饰,刚才的不悦早已抛到九霄云外,眼睛都亮了。果真是世上钱财,乃众生脑髓,最能动人。而辉煌精致的首饰,不但是钱财,更是俘获美丽女人的法宝利器。钱财与美丽相叠加,功效数倍,无往不利。
“哎呀,我怎么能配得上如此贵重的头面呢!”雪溪道。
淡云笑说:“雪溪夫人是堂堂的蜀中王妃,您的尊贵,任他再贵重十倍的首饰也当得起!”雪溪低眉冷笑一声:“说起来曾也是堂堂的贵妃,再说起来还是出生官宦世家的大小姐,可是··· ···”说着,摇头叹息起来。
淡云道:“雪溪夫人有何苦闷,若不嫌弃淡云是个下人,身份低微,大可与我一说,淡云别的本事没有,唯有静心聆听的耐性,恰为夫人您聊以解忧。”
雪溪苦笑着摇摇头:“说来难为情,那花蕊夫人你也见了,纵是一身说不尽的雅致,道不出的闲情,难描难画,便是个男人也让她勾了去。孟王自见了这个青楼的女子,成日与她对酒吟诗,临风弄月,好好的一个君王,朝政不理,国事不问,眠花醉柳把个江山都丢了。现在,国破家亡,众人戚戚。唯有她,又展那媚姿柔情,整日勾魂摄魄,不知所云。”
淡云听了,心里早已雪亮,便道:“雪溪夫人是大家闺秀出身,那等女人的心事您怎么能够懂?别说是您,就是我这下人看来也不像样儿!”说着,悄悄趴在雪溪耳边,耳语了几句。
雪溪顿时震惊到:“当真?”“亲眼所见。不瞒雪溪夫人您说,就连我们大将军夫人都知晓了,也恨地没处儿说呢!”
雪溪眼睛一亮。
二人说完闲话,宝帘恭恭敬敬的为淡云打开帘子:“淡云姑娘慢走!”没走几步,淡云见孟王正朝花蕊住处走去。淡云绕了个圈,假装不经意与孟王相逢。“给孟王请安!”
孟王道:“这位是?”“我是大将军夫人的贴身侍女淡云。”
孟王微笑点头,“原来是淡云姑娘!”
正说着,恰一只飞鸟掠过,拉下一滴鸟粪落在孟王肩膀上。淡云看着孟王的脸,假装蹙眉道:“孟王先别动,这有个污渍,待淡云为您擦去。”说着笑盈盈地从袖笼里掏出一袭帕子,便假意擦拭边漫不经心说道:“多亏这儿还带着帕子!不然脏污了孟王的身体,多不体面!今儿一早大将军落在夫人房里一袭帕子,瞧着眼生,我趁着夫人没瞧着,赶紧偷偷拿出来挨处问问。怕是打哪儿拿错了,也未可知?”
孟王一看,这袭香罗帕恰是当年孟王与花蕊共上青城山避暑时,孟王叫青城山的道姑为其定制的。“苒苒娇若芙蓉貌,帕上便绣各色芙蓉才配你!”那一年的他与她,过得是神仙眷侣的日子。这帕子一共十二幅,都是孟王亲自起的稿子,再由青城山的道姑刺绣而成。孟王一眼认出,这就是其中一副。孟王脸色一变。
淡云道“我家夫人说,您与花蕊夫人这一路从蜀中到中原真是辛苦了!夫人身体向来不好,若不然,本想亲自来看花蕊夫人的。夫人早就听说花蕊夫人倾城倾国,孟王还要好好珍惜才是。”说完,意味深长的看着孟王一眼,又规规矩矩向孟王道了万福。转身走着,知道孟王在看她,便故意将雪溪给她的帕子随手扔到了花丛里。
那边厢,花蕊正在床上休息,见抱影引了一个中年妇人进来。“夫人,这位就是瑶台公主的奶妈!”花蕊忙欠身,“孩子呢?”抱影道:“奶妈刚说了,每日这个时候把小公主抱到大将军夫人处,此刻正在大将军夫人苑里跟着赏菊呢!”
奶妈笑说:“请夫人放宽心,我家夫人待小公主极好!说句话您别介意,就跟亲妈一样儿!每日关照小厨房单独给我做吃的,就怕奶不好,亏待了小公主。眼瞅着小公主一天胖似一天,我家夫人疼爱的如掌上明珠,每次见了都赏下我们好多东西,还反复叮嘱,按时气给小公主添加衣物,切不可冷着热着;就是夜里也要注意蚊虫,别从纱眼儿里飞进去叮了小公主,所以,还专门派了个丫头上夜,我晚上倒是能够多休息些,也是为了让我全心全意照顾小公主的意思。咱们看大将军夫人待小公主的样儿,就是亲身母亲也不能够的。所以,权请夫人安心吧”。
花蕊听了忙道了谢,命抱影拿些从蜀中带来的首饰与她,好生送出门去。
眼见着二人出门,花蕊叹了口气,歪在床帷后面苦想:宁国夫人越是看重小公主,要回小公主的希望越是小,眉儿,我的眉儿啊!
正当时,不想泽马却走了进来。花蕊惊得忙从床上起身,远远地问道:“你来干嘛?”泽马笑了笑,向前几步,花蕊忙退步道:“你要干嘛?”泽马停住脚步,笑说:“我难道吃了你不成?一路上我对你怎么样?你不愿意的事情,我并没有做啊!那天在小黑屋,我原是要救你的!只是你不肯!后来,也是我去叫了人,救了你这小亲亲!”
“你住口!”花蕊听不得他的话,立刻喝止了他。泽马看着她,一把将她拉入自己怀中,花蕊挣扎,又不敢大声呼救,唯恐招惹人来。泽马一双有力的臂膀紧紧将她揽入怀中,吻着她耳朵上惊慌不已荡来荡去的宝石坠子,对着她耳语道:“你早晚是我的,花蕊!”花蕊拼命挣扎,身子扭动如蛇。“大将军夫人到!”门外一声传唤,令二人吃了一惊。泽马慌地松了手,花蕊对他怒目而视,他自己也乱了手脚。
此刻,宁国夫人业已进门,一见二人,心里立刻明白了几分,反倒冷笑道:“二弟也在!”二人忙向宁国夫人行礼问安,泽马不知进退。宁国夫人略一停顿,道:“老太后没在这屋吗?二弟?”泽马忙道:“是啊,我也是来请老太后的,可是,老太后并没有在这屋。”于是支应一阵,终于脱身。宁国夫人与花蕊这才各自坐下,彼此嫣然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