①上世纪八十年代初期,中国农村的生活状况还十分落后,交通工具也不发达,人们出行时大多靠得是两条腿,条件好点的骑辆破自行车,出行十分不便。
记得七岁那年,冬天冷得特别早,不到大寒时节,家里的屋檐下便挂起了一根根粗细不等的冰锥,村东头的平塘也早已变成了溜冰场。
那天,天刚蒙蒙亮,我便起了床,草草得吃了妈妈精心准备的早点后,便急匆匆地跑到了街上,去寻找我的小伙伴们,然后一起到冰天雪地里去打雪仗、堆雪人……,玩得是开心不已,把昨晚上爸妈对我的嘱托早已是忘得一干二净。
疯到快九点钟时,天空飘起了雪花,雪越下越大,我们只好散伙,各自回家。可当我来到自家门口时,才发现大门已经上了锁,这时的我才想起,爸妈昨晚上对我说过的话:爸爸明天要带妈妈到县城里的人民医院去看病,让我到大奶奶家去呆一天,他们傍晚时分才能回来。
为什么要到大奶奶家去呢?在此说明一下,大奶奶也就是我爸的大娘,我爷爷的亲嫂子。我爷爷是名武警边防派出所的所长,当了一辈子的警察,在我五岁那年,奶奶也随军了,搬到了部队里和爷爷住到了一起,爸妈和我还留在故乡。
想到这,我连忙又向大奶奶家跑去,来到大奶奶家,见大奶奶正在炕上织毛衣,我便在炉子跟前坐了下来,开始烤火取暖。炉子真得挺旺,不大一会儿,我浑身上下便感觉到了暖暖的。可就在那时,我的心里却无端地涌出了一股说不出的感觉,就仿佛自己的灵魂一下子无法找到寄托的地,整个心里都空荡荡地,有点莫名地心慌。
看看外面的雪停了,我便和大奶奶打了声招呼后,又跑到了街上。来到街上,四下里望了望,一个人影也没有,顿时感到一阵失望,一股想要到县城里去找妈妈的念头就此萌生了。
我这个人从小做事就果断,想到啥就会立马去做,有点虎。也没和大奶奶说一声,我便深一脚浅一脚地向村外走去。
爸爸曾经带着我去过一次县人民医院,所以大体的路线我还依稀记得,但记得不是很清楚,那必竟是一年前的事了,不管那么多,先走着再说吧。
当时从我村到县人民医院到底有多远,我根本就不知道,上次去时是爸爸骑着自行车载我去的,反正感觉是挺远的,但没想到用脚走会那么远。
20多公里的路啊?现在想想,我都有点打怵,何况当时我只是个未上学的七岁小孩,说真的,我还真是挺佩服那个时候小屁孩的我,有一股天生的倔劲和韧劲。
走了大概能有四五里路时,我也曾有过气馁,也想过要折返回去。你想想,在大冬天里又刚刚下过雪,路又滑又难走,凌厉的西北风刮得我脸似刀割一般,眼泪鼻涕不知不觉得都流了下来。可不知怎地,心里却始终有一种牵挂在牵引着我,牵引着我情不自禁地向妈妈去的地方前行着。
②现在还清清楚楚地记得,在我走到北王村时,曾碰到过一位好心的叔叔,他见我一个小不点在大冬天里一个人走在马路上,感到很担心。
他骑着自行车在路过我身边时,停了下来对我说:“孩子,你这是要上哪?这么冷的天,怎么一个人跑了出来?”
“我要到城里的医院去找妈妈。”
“你妈妈在医院上班?”
“不是,我妈妈病了,上医院看病去了。”
“上哪家医院看病,你知道吗?”
“县医院。”
“噢,来,上车孩子,我捎你一程?”叔叔面带笑容,给人的感觉很温暖。
“不用了,谢谢叔叔,我自己走。”别看我当时小,但防范意识还是有的,警惿性也很高,再说我又不认识他,一旦是坏人怎么办?
爸爸妈妈曾经告诫过我好多回,不让我跟不认识的人走,也不让我吃不认识人给得任何东西。
别看我平时挺淘气地不听话,但到了关键时候,还是能记得住父母的告诫的。历史证明,在大事大非面前,我还是能经得起任何诱惑和考验的。
“行,小小年纪,便知道提防人,还真小看你了?你不上来,那叔可要走了?”叔叔爱怜地用手揉了揉我的头。
“好,你走吧,叔。”
“自己千万要注意安全啊?可别走丢了?”叔叔还是不放心地嘱咐了一遍。
“嗯,我知道了叔,我都这么大了,不会走丢的,您放心吧?再见叔叔。”
“那我走了,再见啊小朋友?”叔叔说完,冲我挥了挥手,随后便骑着车走远了。
望着好心叔叔远去的身影,我有点后悔了,我应该相信他的,让他捎上我就好了,那样我就可以快一点见着妈妈了。
“世上只有妈妈好,有妈的孩子像个宝,投入了妈妈的怀抱,幸福享不了……”我在心里默默地唱着,一步一步地踩着咯叽咯叽作响的路面,艰难地向县城的方向努力奔走着。
③当走到一个十字路囗时,我蒙圈了,到底该往哪走呢?真得想不起来了。往回走吧?我又不甘心,那时的我最起码已经走了有十多里的路程了,如果此时折返的话,一切努力都白费了。
正在我满地打转,愁得想哭时,一位老大爷从我身边路过:“小崽子,你在找什么呢?”
“啊?……啊!您好爷爷,您知不知道去城里的路怎么走?”我一时没能反应过来,等脑袋转过弯后,随即向大爷求助道。
“这么冷的天,你个小屁孩去城里做啥?你家是哪里的?怎么一个人跑了出来?”老大爷一口气问了我三个问题。
我只好一一作答:“我家是南王姚庄的,我要到县医院去找我爸妈。”
“你家就没有别的大人了吗?他们也放心让你一个孩子走这么远的路,真是的?你看看把孩子给冻的?”大爷一边嘟囔着一边用他那双粗如树皮、长满老茧的手摸了摸我那冻得发板的小脸蛋。
“我是自己偷着跑出来的,大奶奶不知道。”
“你这个孩子呀?家里人找不到你,还不急疯了?……算了算了,既然已经离家这么远了,那你就先跟着我走吧?我也正好要到县城里去办点事。”
“啊?……太好了,谢谢爷爷。”我一听之下,立马来了精神。老头我不怕,既使是骗子,我也有办法摆脱他,所以我答应得很干脆。
就这样,一老一少两个人,迈着零乱地步伐向县城方向结伴走去。
走了大约近一个小时后,我俩来到了城区,又走了大约能有二十来分钟,大爷便与我辞别了,他去的地方和我不是一处。临分手时,大爷把去县人民医院的路线清清楚楚地、仔仔细细地向我做了一番解说,我当时真得很感动,眼泪都流了出来。
和大爷分手后,我又得一个人孤单地前行了,一股落寂感涌上心头,心里感到酸酸的。不过想想马上就能见到爸妈了,我顿时又感到无比地兴奋和欣慰,仿佛一下子忘掉了这一路来的所有艰辛与不易,一股暖流来自心底。
④那时的蓬莱城城区范围很小,县人民医院是刚建成的一幢新楼,孤零零地座落在城区的大东头,不像现在已经完全属于市中心了。
在历经了三个多小时的长途跋涉后,我总算来到了县人民医院的大门口,那时已经是接近下午一点钟了,我的肚子早已是饿得咕噜咕噜地叫个不停,真是又冷又饿又渴又乏,滋味很不好受。长这么大,第一次感到那么辛苦,所以至今都记忆犹新。
在医院的大门口,我碰到了一位年纪与我父亲相仿的叔叔,他还领着一个看起来比我小不一两岁的小妹妹。
小妹妹长得很讨人喜欢,一看到我就呲牙直笑,一笑脸上立马就露出两个可人的小酒窝,看得我当时一愣一愣的。
我敢忙走上前去向叔叔咨询道:“您好叔叔,请问您,这是县医院吗?”
“对小朋友,是县医院,你到医院来干吗呀?”
“我来找妈妈。”一听到是县医院,我当时激动得眼睛都红了。
“那你进去问问医生吧?”
“嗯,谢谢叔叔。”说完我便快步地向大楼里走去。
“妈妈,妈妈……你在哪?”我大声地呼唤着,可惜没有回音。
我怕妈妈听不出是我的声音,我又开始大喊妈妈的名子,喊了五六声后,从一个房间里走出一个身穿白大褂的阿姨。
阿姨来到我身边,冲我笑了笑,然后蹲下身子握住我的两条手臂,和谒可亲地对我说:“怎么了小朋友?你和妈妈走散了吗?”
“不是,我是到这儿来找妈妈的,我妈妈昨天晚上告诉我,她说她今天上这儿来看病,我妈妈叫吴某某,您知道她在哪吗?”我心急如焚地迫切地追问道。
“你先别急小朋友,阿姨帮你问问?来,你先跟阿姨过来?”阿姨牵着我那冻得发麻的小手向一个房间里走去。
“马大夫,你帮忙查一下,看上午有没有一个叫吴某某的女性患者来问过诊?”
“好的于主任,您稍等。”
“来孩子,先坐下暖和一会儿吧?”阿姨顺手给我递过来一杯冒着热气的白开水。
“谢谢阿姨!”我双手接过了茶杯。
过了几分钟后,就见马大夫对阿姨说:“于主任,上午十点左右的确有位叫吴某某的女性患者来问过诊,但没大碍,只需回家好好静养一段时日即可,我给她开了一些处方药后,她便同她的爱人一起离开了。”
“噢,是这样啊,那好,你先忙吧马大夫?”阿姨转过身来,又对坐在椅子上喝水的我说道:“孩子呀,你来晚了,你爸妈看完病后回家了,已经走了。”
“喝完水,敢紧回家吧?你爸妈回家后找不到你,该着急了?”阿姨用手捏了一下我那刚刚有点暖意的小脸蛋。
“嗯。”我放下水杯,紧随着阿姨的脚步走出了房间,继而走出了医院的大门。
“大哥哥,你找到妈妈了吗?”大门口的小女孩跑到我面前向我询问道。
“没有,阿姨说妈妈看完病后走了,可能已经回家了?”我垂头丧气地回道,当时的我就像被霜打了的茄子一样,无精打彩的。
“大哥哥,大哥哥,你不要不开心,来,你和我一起玩?”
“不行呀小妹妹,哥哥不能在这陪你玩,我得趁天黑之前赶回家,要不天黑了我该怎么办呢?”
“呜……”一时没憋住,我竟哭出了声,必竟那时的我还小,一想到还有那么远的路要走,把自己给愁坏了。
“别哭大哥哥,我让我爸爸带你到我家去。”
“不用了,谢谢你小妹妹,我得走了。”当我转身离开时,身后传来了小妹妹哭泣的声音。
⑤七岁的我当时到底是以一种怎样的毅力又从县人民医院一步步地走回到了姚庄村呀?20多公里的路程,满道是积雪,又滑又难走,深一脚浅一脚地前行着,一路上没有人陪,流了多少憋屈的泪,只有自己知道。
从上午不到十点钟从村里出发到傍晚时分回到家中,历经近七个小时,往返近50公里的路程,中午还没吃饭,从早饭后到回家这段时间只喝了一杯热水,还没喝完,其中的心酸有谁知道?
当时的我越急着往家赶,两脚越是不听使唤,一路上也不知摔了多少跤,总算是在天黑之前走到了距离我家两三里远的南王村,在那里我碰到了出来寻找我的父亲。
父亲一把将我抱在了怀里:“你个熊孩子,真不让人省心。”我想哭,但没敢,我怕父亲揍我。
晚上当我依偎在母亲的怀里时,感觉自己是那么的满足和幸福,白天里所受的那些憋屈与辛苦,转眼便已化为乌有。和妈妈在一起时的感觉真好,我多么希望自己能够就这样同母亲相依相偎一辈子啊?永远在一起,永远不分离。
可生老病死是自然规律,谁都无法抗拒。世上最痛苦的事莫过于在最爱的人生命倒计时,你却束手无策。我真得好难过,我至今都不愿意相信母亲已经离我而去。
妈妈,我好想您
泪珠透枕腮边冷,
醒后方知又是梦。
日日思来夜夜念,
何时母子能重逢?
月沉带走满天星,
雄鸡空自对天鸣。
天地茫茫两相隔,
惟有梦里可相逢。
母亲病逝于2005年3月24日(农历2月15日),时年54周岁。愿来世,能与母亲再续母子情缘。
后记:
第二天,我的小手和小脚便肿得像刚出锅的大馒头,下不了炕,动弹不得。村里的乡亲们来探望母亲时,我就躺在母亲的身边,痛并快乐着。
从那以后,我的左腿便患上了关节炎,一到下雨坏天便难受得要命,不过庆幸的是,成年后竟然奇迹般地慢慢地康复了。
你现在如果问我,有没有为自己当初鲁莽任性的追寻后悔过?我会坚定地告诉你:没有。如果时光可以倒流的话,我会依旧重新走过。
在此,我真心地祝愿天下所有的母亲都能够健康快乐!
作于2017年2月1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