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声声鸟鸣,站在我梦醒时分的窗口。清晨的凉,凝着远山的露,滋润着小鸟的歌喉。
蓝天下飞行的雨燕,落在与大地平行的电线上,圆润婉转的鸣唱,叽叽喳喳,给天空绘出有灵魂的音符。
大山里盘旋的山雀,悠扬的叫声,从山的这头蜿蜒到那头。大树洞里的最后一只戴胜鸟,终于在老鸟一次次的诱导下,飞出了栖息的鸟巢,飞上另外一棵高树顶,发出欢喜的咕咕声。
我闭着眼睛,鸟鸣声越来越清,梦里时光的脚步,却走到了失忆的边缘。
像夜晚潮汐时汹涌到岸边的浪花,激情过后,在沙滩上节节败退。恋恋不舍的海浪,一步一回头,终于会退到夜色苍茫里,退到遥远的渔船灯火里,退到挂满星星的天边去。
我像那朵易碎的浪花,紧紧抓住梦的手,不肯放,也不敢睁眼睛。
任啾啾鸟鸣跳动在我欢喜的心房上,任清晨的风摇动我身体上每一根汗毛苏醒,任檐下的雨拍打着门窗和芭蕉,发出悦耳的啪嗒声。
我仍旧紧闭双眼,抓住已经走远的梦,满身疲惫,不忍离去。
梦境里的画面,从一个场景,移步到另一个场景。我仿佛坐着时光机,从烟雨蒙蒙走到满天星斗,从白桦树林走到一条伸向远方的野径。
我站在梦的尽头,任意穿梭,遥望梦里经过的每一个路口,寻找我停留过的印记。
我曾是一滴水雾,不远万里赶往漓江的烟雨。
我轻轻落上船头,桅杆,还有扬起的白帆,看见漓江是一条青罗带,遗落于万点山峰,蜿蜒飘逸,雨雾蒙蒙。
影影绰绰的群山是睡意未醒的仙女,披着轻盈的薄纱,眉眼含情。微波荡漾的倒影里,有朵朵莲花绽放,重峦叠嶂是它的外衣,回旋簇拥在花心里的,是碧玉般的主峰。
山鸣谷应,绿水盈盈。江水在我的目光里荡起波光,是五颜六色的绸缎,均匀覆盖在江面。朗月清风牵引着,飘向远方,与天相接,浑然一体。
江面上有白色翅膀在抖动,那是渔船的白帆点点,在湿润的风中旖旎。轻盈,纤弱,好像是一簇白色的蒲公英,越过水面的波澜,在新生命的路上旅行。
作为一滴水雾,如梦似幻般在天空飘浮,历尽高山大河,风霜雨露。遥望世间的岁月静好,眼睛闪过的亮光中,有迷茫,有清醒。
弱小的身躯,像一簇飘荡在天空上的蒲公英,没有人知道它的快乐和忧伤。雨来,会淋湿它的羽毛;风来,会折断它的翅膀。就这样,在飞行中思考,在思考中长大,飞满天涯,落地开花。
我曾是一缕清风,历尽千辛赶往北方的辽阔。
没有我的同意,那些轻柔的,温暖的,凄凄的,瑟瑟的,寒冷的,狂燥的风也来了,我不忍驱逐,它们是我的亲人。
我一路披荆斩棘,担心它们的处境。我不希望看到凄风苦雨,风吹草动,风卷残云,霜剑风刀;只希望风和日丽,浪静风平,风调雨顺,春和景明。
我会在春天,唤来温暖的风,吹化残雪,摇绿树枝,让蓝天白云露出笑脸,河水泛起波纹。
而我会投身到一处无人知道的山谷,变成一件风斗篷。在延伸到远方的小径上,轻轻抖动。
山坡,森林,木屋,湖水,满地的紫色小碎花都染满春天的颜色。山花摇曳,蝴蝶飞舞,老黄牛跟着脖子上的牛铃声起舞,脚步轻盈。
我会在夏夜携轻柔的风站上山顶,看天空上走出帐篷的满天星斗,悄无声息地闪烁。有潮湿的空气扑来,伸个懒腰,向星空下的露水,小鸟和花朵一一问好。
淘气的晚风,掠起花朵的衣袂飘飘。深蓝的夜空,深沉宁静,有延伸到宇宙的遐想,神秘,高远。
草丛里的蛐蛐,发出唧唧啾啾的叫声,和着池塘里的蛙鼓,一片宁静。
江船上的灯火,在遥远的水面晃动,仿佛有天上的星星逃进了水中。夜晚的犬吠,重新回到耳际,是对岸人家,开了夜灯。
我会在秋天,带着凄凄的,瑟瑟的风去旅行。
仰望白桦树枝,叶子在初秋的时光里,泛着紫色和金黄,在阳光下闪烁。微风过处,如蝶翩翩舞。又像两片叶子,在分手的路口,低声窃语,互诉衷情。我轻轻触碰白桦树的身体,它揉揉长满身体的眼睛,终知道,凉风起,秋意浓。
我会在冬天,小心陪伴寒冷的风,狂燥的风,我怕它们发怒,给大地送来凄风冷雨,冷若冰霜。有一株寒梅,静立在我身旁,覆盖着积雪,像披着银霜;开满梅花的老枝上,挂满冰凌儿,像白雪做成的衣边,红白相映,流苏闪闪。
我在春夏秋冬里不断地奔走,每一个季节里的生命,都在坚守着一种无语的朴素和尊严。耐得住寂寞,经得住风雨,在大自然的轮回里,找寻自己的色彩,灵感,光和影。
穿越时空,我变换着角色。唯一不变的,是梦中抓住不肯放手的心境。那是浓而热烈的青春不肯退场,那是追梦路上的激情飞扬。
当我是一声声鸟鸣的清音,回到了篱墙小院,在梦醒时分的记忆里,蝶舞蜂喧。
我终于清醒,一个人有质地的宿命。
储存阳光,必有远方,心中有暖,何惧人生荒凉。
我退到晨雾里,随着清晨升起的太阳,一点点消失在天空,变成云朵,望着大地。站在即将远行的路口,念念不忘地举起手臂,挥动。
一切都是刚睡醒的样子,大地也欣欣然睁开了眼。
一声声鸟鸣,站在我梦醒时分的窗口……